白莲河的忧伤 | 白莲河的忧伤32

黑子没有去车站。他还不能回家。

黑子搂着自己瘦小的身子继续在镇子上孤独地徘徊。他要在这个镇子上挣够那该死的五十四元钱。

北风呼呼地吹着,天阴沉的很,好像还要下雨。

黑子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只要还有一丝力气,他就会不停息地往前走去。因为行走可以带给他希望,可以安慰他那一颗被绝望深深攫住的痛苦的心。

“让让!”

“快!”

“请让让!”

浑浑噩噩的黑子突然被一双有力的手猛搡了一把,他差点儿摔倒在地上。

出什么事了?被推懵了的黑子,惊异而愤怒地抬起头。

粗壮的汉子抱着嘴角渗着鲜血的孩子急匆匆地从黑子身边跑过去。那受伤的孩子紧闭着双眼,头往后耷拉着,脸色惨白惨白。

围着汉子和小孩奔跑的还有四五个大人,那些大人个个都蹙着眉头,紧张的情绪凝结在所有的人脸上。

黑子突的也跟着紧张起来,他感觉自己的心重重地一惊。不知道那孩子怎么了,伤得重不重,还有的救吗?

汉子无心但粗暴的推搡,人们高亢而杂乱的吆喝惊醒了蒙蒙顿顿的黑子,清醒过来的黑子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镇医院的门口。

黑子不由自主地跟在那群人后面走进了镇医院。没有人拦他。医院门口的值班室形同虚设,那个头发有点花白的看门老头对着电视的脑袋一动不动。

黑子任由自己的双脚把自己往前带。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走进镇医院。虽然他担心那孩子,但他的担心对那个孩子一点用处都没有。

汉子抱着孩子冲进了医院大厅。黑子没有跟进去,他茫然失措地站在镇医院宽敞的院子里,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到底要干什么。

医院来来往往的人各个面色焦急,心不在焉。没有人喜欢进医院,特别是那些被意外事故缠身的人更是面色憔悴,焦急万分。他们进了院门就直接冲进救治大厅,根本没时间考虑自己的车。

发现这一点的黑子,心里竟陡然生出一股快意。他不知道自己这股快意究竟来自哪里,又到底是冲着什么来的。刚才他还明明很担心那受伤的小孩,现在他却被自己内心那股强烈的快意给控制住了。

双腿不听使唤地带着他往前迈进。他被双腿强迫似的一点儿一点儿地朝前推着,一步一步无意识地靠近镇医院那宽敞而又拥挤的车棚。

车棚里塞满了杂乱无章的车。不规则的自行车像一群不听话的小孩,嘻嘻哈哈地互相拥挤着,存心要和大人们作对,仿佛越乱越令他们开心。

站在车棚前,黑子终于明白了自己那股快意到底是冲着什么来的。就是眼前的这些车,这些没有上锁的车让他心里生发出无限的快意。

好些自行车都没有上锁。看着那些高的、矮的、大的、小的、黑的、白的、五彩缤纷的自行车,黑子心里的快意越发浓重了。

这绝对是个好机会。

一辆车应该值不少钱吧?

他想干什么?

他想偷车!

谁也不知道站在车棚前的这个小男孩此时竟然动起了歹念,为了那该死的校服钱黑子竟要抛弃他内心一直值得他骄傲的品行。

心里不知什么时候升腾起一股想偷车的念头。而一旦有了这可怕的念头,黑子发觉想逃脱这念头是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偷还是不偷,这两股对立的念头厮杀在他的心上,他必须不停地说服自己,这是一个人的战争,他的心成了一片最黑天昏地的战场。

瘦小的黑子用右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胸口,他痛苦地蜷缩在地上。他把头深深地埋进自己的双腿间。

这怎么行呢?

偷窃可是一件耻辱的事情,他黑子怎么能做这种不要脸的事?

瞎眼爷爷为了能让他继续上学,宁可跪着乞讨,而现在他却要为了那该死的五十四元钱去做一个可耻的小偷。

不行,绝对不行。

他不能当小偷,他不能对不起瞎眼爷爷。他不能被别人吐唾沫星子。

和瞎眼爷爷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从没有偷过别人家一丁点东西,就是红薯他也没偷过一个。瞎眼爷爷经常关照他,孩子,咱爷儿俩虽然穷,但绝不做偷鸡摸狗的事,人穷要穷得有志气,一偷志气就没了,这人就算毁了。

不能偷!

偷吧!

不偷?那该死的校服钱怎么办!

汗水濡湿了黑子的后背,两股矛盾的力量在他小小的心头上激烈地厮杀着。不知道最后到底哪个念头能得胜。

黑子站在车棚前,痴痴地看着那些新的旧的各式各样的让他无比痴迷的自行车。

有几次,黑子的手都已经扶上了自行车的把手,只要往后一退,那车就能从车棚里出来了。黑子紧张地往四下里瞧瞧,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在医院里偷车是件比较容易的事情,谁能说得清这车到底是怎么丢的。

黑子两手死死地握着自行车把,但却不知道该不该把车往后退。

额头上的汗珠如雨,如豆。

最终黑子还是放下了自己手里那辆不知握了多久的车,他默默地退出了那个一直迷惑他心智充满诱惑差点就让他犯错的车棚。

不能偷窃!

偷窃太可耻了!

他黑子不能做小偷!

黑子转过身,快速地奔出了镇医院的大门。他忘乎所以地往前狂奔,好像要摆脱身后那看不见却紧追不舍的抓捕,是的,他要摆脱脑子里那股可恶力量的追捕,他只有逃得远远的,才能不去想医院里那些新的旧的高的矮的但都没有上锁的自行车。只有逃得远远的,他才能不沦落为一个无耻的小偷,被人唾弃也被自己唾弃。

差一点儿他黑子就成了小偷,这太可怕了。黑子抚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儿。

黑子不相信自己不能在这个镇上找个事做,只要挣够那该死的五十四元钱他就回家。真的,他只要挣够那该死的五十四元钱就行了。

为什么那该死的五十四元钱偏偏就那么难挣?那该死的五十四元钱就像一口邪恶的深渊,一不小心就会把善良的黑子吞噬。那邪恶的深渊里,再也没有善良、诚实这些高贵的品行,人活着就像一只夜行的老鼠,终日与腐臭、黑暗为伍。

十三岁的黑子不愿沦落为一只遭人唾弃的夜鼠。他往前飞奔着,他要在奔跑中坚定自己不偷窃的信念。

凛冽的北风从早晨刮到午后也不见停,到黄昏时反而越刮越猛。天与地都成了一色,灰蒙蒙的,邋里邋遢的脏。黑子十分厌恶这样的鬼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天才能放晴。天不放晴,晚上就难捱了,冷风还能躲得了,冷雨就难躲过去了。细细密密的冷雨从角角落落里袭上你的身体,往哪移、往哪躲都不能得一处干燥。那些冷雨像千百只冷手冷脚的蚂蚁爬过你裸露的每一寸肌肤,冷得人的心都跟着打颤。

但愿今晚不会再遇上一场冷雨,黑子无奈地在心底默默地祈祷着,脚步却不曾停息片刻。

黑子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到哪里才能找到事情做。没有目的地,行走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但现在行走已经成了这个小男孩一天中唯一可做的事情。

悲凉慢慢袭上黑子的心头,但他却始终不曾停下自己的脚步。虽然他走的很慢很慢,此时他的双脚差不多都是在地上无力地拖动了。这个为了一口气出走的小男孩顶着悲伤忧郁地行走在昏黄中,一直走到黑暗里。

天终于黑透了,黑子的肚子又开始不停咕噜咕噜地叫唤起来。黑子用力地往里收紧腹部,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在意腹部那里一声高过一声的咕噜声。现在黑子的怀里藏着小吃店老板娘塞给他的十元钱,中午他本来想给自己要一碗面条,但后来他硬是撑着什么也没吃,他只有这十元钱,他可不敢轻易地花出去一分钱。吃一碗面要一块五毛钱,到现在他还没想到去哪挣钱,他怎么能随随便便地花去这对于他来说无比重要的一块五毛钱?黑子忍着饥饿继续漫无目的地在镇子上走来走去。街边昏黄的路灯渐渐明亮起来,黑子感觉自己的胃又隐隐有些绞痛,那里如有一块冰凉的石头堵着,一股酸水急冲冲地直奔鼻腔而来,黑子响亮的打了个嗝。那不是饱嗝,那是饥饿的胃在呐喊,在呼叫,在哭泣。实在太饿了,这两天他的胃也跟着他在遭罪。黑子觉得挺对不起自己的胃,但此时他只能委屈它了。

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黑子再也撑不下去,他倚着墙壁慢慢地蹲了下来,最后干脆坐到了冰冷的泥地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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