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08王富超的《谈美》笔记—“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艺术和实际人生的距离

北方人初看到西湖,平原人初看到峨嵋,虽然审美力薄弱的村夫,也惊讶它们的奇景;但在生长在西湖或峨嵋的人除了以居近名胜自豪以外,心里往往觉得西湖和峨嵋实在也不过如此。

果真如此,外地人常去的本地景点,本地人可能并不感冒,想一想,你可能碰见了一个喜欢旅游的外地人,你家乡的景点,他如数家珍,你却一脸茫然。我就是这种情况,家乡的很多景点至今未曾去过。不过,也有例外。

种田人常羡慕读书人,读书人也常羡慕种田人。竹篱瓜架旁的黄粱浊酒和朱门大厦中的山珍海鲜,在旁观者所看出来的滋味都比当局者亲口尝出来的好。读陶渊明的诗,我们常觉到农人的生活真是理想的生活,可是农人自己在烈日寒风之中耕作时所尝到的况味,绝不似陶渊明所描写的那样闲逸。

人总是误读远方、他人,有时候这种误读成了审美,所谓的误读不过是旁观者的看法,距离产生美。这种距离隔开了一些东西,比如善与美。

持实用的态度看事物,它们都只是实际生活的工具或障碍物,都只能引起欲念或嫌恶。要见出事物本身的美,我们一定要从实用世界跳开,以“无所为而为”的精神欣赏它们本身的形相。总而言之,美和实际人生有一个距离,要见出事物本身的美,须把它摆在适当的距离之外去看。

要想审美,就得认清实用与美。

再就上面的实例说,树的倒影何以比正身美呢?它的正身是实用世界中的一片段,它和人发生过许多实用的关系。人一看见它,不免想到它在实用上的意义,发生许多实际生活的联想。它是避风息凉的或是架屋烧火的东西。在散步时我们没有这些需要,所以就觉得它没有趣味。倒影是隔着一个世界的,是幻境的,是与实际人生无直接关联的。我们一看到它,就立刻注意到它的轮廓、线纹和颜色,好比看一幅图画一样。这是形相的直觉,所以是美感的经验。总而言之,正身和实际人生没有距离,倒影和实际人生有距离,美的差别即起于此。

实用阻挡了发现美的眼睛,明白这个,也许在审美的时候就会更自觉。

在崭新的环境中,我还没有认识事物的实用的意义,事物还没有变成实用的工具,一条街还只是一条街而不是到某银行或某酒店的指路标,一座房子还只是某颜色某线形的组合而不是私家住宅或是总长衙门,所以我能见出它们本身的美。

陌生化是美能被看见的一个条件。

当时不符合社会伦理的卓文君、苏小小们,为什么后来能被人欣赏?除了距离,更重要的是欣赏她们的人也变了,欣赏她们的人变成了支持她们的人,评价她们的标准也变了。

艺术家和审美者的本领就在能不让屋后的一园菜压倒门前的海景,不拿盛酒盛菜的标准去估定周鼎汉瓶的价值,不把一条街当作到某酒店和某银行去的指路标。他们能跳开利害的圈套,只聚精会神地观赏事物本身的形相。他们知道在美的事物和实际人生之中维持一种适当的距离。

能欣赏美的,大多是不用耗费精力去在乎物质,自然可以将全身心聚焦于事物的美上。有没有超越物质的,能将生命聚焦于美上的,有,我没见过。

艺术须与实际人生有距离,所以艺术与极端的写实主义不相容。写实主义的理想在妙肖人生和自然,但是艺术如果真正做到妙肖人生和自然的境界,总不免把观者引回到实际人生,使他的注意力旁迁于种种无关美感的问题,不能专心致志地欣赏形相本身的美,比如裸体女子的照片常不免容易刺激性欲,而裸体雕像如《密罗斯爱神》,裸体画像如法国安格尔的《汲泉女》,都只能令人肃然起敬。这是什么缘故呢?这就是因为照片太逼肖自然,容易像实物一样引起人的实用的态度;雕刻和图画都带有若干形式化和理想化,都有几分不自然,所以不易被人误认为实际人生中的一片段。

艺术有意拉开与现实的距离,是超越现实,也是在逻辑上认识现实。

艺术所用的情感并不是生糙的而是经过反省的。

《悲愤诗》和《奉先咏怀》诗都是“痛定思痛”的结果。艺术家在写切身的情感时,都不能同时在这种情感中过活,必定把它加以客观化,必定由站在主位的尝受者退为站在客位的观赏者。一般人不能把切身的经验放在一种距离以外去看,所以情感尽管深刻,经验尽管丰富,终不能创造艺术。

拉开距离,审视自己的现实生活,才会有艺术美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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