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九四〇年,日本已经侵占了中国的大半片国土。它的政府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就像一条贪婪的蟒蛇吞下一只狮子,却发现撑得很难受,既不容易消化,又舍不得吐出来,实在很痛苦。日本是个小国,却利用其强大的经济和军事实力在东亚横行霸道许多年,朝鲜、中国都被欺负得惨不忍睹。其中既有我们还很落后的原因,更有我们这个国家当时四分五裂,人心不齐的缘故,而后者所占比例要更大。人心齐,泰山移,这是从中国老祖宗口里说出来的话,子孙们却抛到九霄云外。国破家亡,许多人还为着一己之私勾心斗角,根本不顾在苦难中挣扎的老百姓。国家落在这群人手里,一切如何来振兴?
日本的飞机、坦克、大炮,这些在当时已经非常尖端的武器装备,从东三省、从上海黄埔江、从杭州湾,还有其它地方向内陆滚滚前进。所到之处,房塌屋倒,生灵涂炭,到处是一片惨不忍睹的景象。中国军人只能以血肉之躯来阻挡钢铁履带的步伐,固然死得很壮烈,也无法阻止一座又一座城市被沦陷。南京政府不得不迁至重庆,拋下三十万无助的同胞去面对日本人的长枪战刀,就像把一群温驯的羊扔进了狼群。这样的政府是多么的慷慨大方。还有那位守城前发誓要与南京共存共亡的将军,溜走的时候,居然把别人求生的路都给堵死了,仓皇的脸上还露出自鸣得意的神色,没有半点羞愧。但他始终没有勇气回头看一眼,仿佛那三十万死去的冤魂正愤怒地瞪着他。
到了这年春天,经过惨烈的血战,日本人还是占领了武汉。他们进入城里才发现,这儿已经是一座空城。国民政府吸取了南京的教训,对民众进行了迁徙的宣传。而老百姓对危险的嗅觉其实比燕子还灵敏,早就集体弃城逃向安全的地方去了。日军占领武汉,为向四川进军建立了一个坚实的桥头堡,箭头直指重庆。其实,早些时候,就有许多战机飞到重庆上空,扔下了罪恶的炸弹,炸得整个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有人开始向海外转移资产,有人偷偷地酝酿要不要向日本人投降,更有人已经开始秘密地商量怎么去投降?任何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只要有誓死保家卫国的汉子,就有卖国求荣的小人。往往小人比汉子活得滋润。
身材挺拔、清瘦,剃着光头、长着一双咄咄逼人鹰眼的国民政府委员长同样陷入了是战还是和的两难境地。如果坚持战下去,他知道中国的国力和军力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从一九三七年至今,他的正规部队损失了一大半,令他心疼得就像在身上割肉。但是,他更加清楚,绝不能求和。别说中国人不答应,就是世界反法西斯联盟也会用口水把他淹死。这位身世充满传奇色彩的浙江人,身为军人,还要在政治漩涡中费心劳神,既为政客,却又常常插手军事指挥官的战略布署。所有的统治者,都把自己当作无所不能的上帝。后来有人给他下了一个中肯的结论,他统治中国的二十多年,比历史上任何一个皇帝还要苦。
战争,是对作战双方韧劲最大的考验,谁能坚持到最后,就可能是胜利的一方。其实,这个时候,日本同样感受到了泰山般的压力。财政赤字、武器军人的大量消耗、国际舆论的口诛笔伐等等,诸如此类不利因素都让这个弹丸小国的承受能力达到了极限。但这又是一个不肯服输的国家,许多年的侵略别国让它尝到了不少甜头,整个国民都为政府的这种侵略处于盲目的狂热状态之中。男人们上前线,前仆后继。女人、老人在国内从事各种生产,包括生小孩,恨不得婴儿一夜长成青年,好去战场为天皇效忠。于是,丈夫在枯燥、危险的前线偷闲仔细端详妻子的照片,浮想联翩。妻子在家乡指不定睡在了别的男人的床上。
为了缓解这种压力,日本在中国大力扶持亲日分子。两国本来就是邻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于是,日伪政府、卖国贼、汉奸应运而生。这些出卖良心的中国人在祖国大地上狐假虎威,到处欺负同胞。他们镇压抵抗分子,其手段残忍,与日本人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人们恨透这群为虎作伥的孬种。中国人抗战的决心如磐石般坚定,无数英雄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这种以夷制夷的手段收效甚微,日本政府便开始计划一场更大的战争,想把中国人的意志打垮。面对气势汹汹的日军,中国军队也不甘示弱,第五战区全体官兵严阵以待,残酷的战斗一触即发。
五月间,山区的雨水十分充霈,荗密的山林上空,天色就像孩子的脸,时阴时晴,说变就变。现在终究是雨季,有时候雨一下就是好几天。襄河里的水暴涨,从早到晚哗啦地向低处奔流不息。很远的地方,可以隐隐约约瞧见一些村镇,简陋的房舍显得十分凄凉。在离襄河西岸十多里的地方,有一座高山,山势相当险峻,长满了树和竹子。山脚下有一个洞。洞口狭窄,被杂草遮住,现在已经被清理干净,并有士兵站岗。走进洞里,才发现别有洞天,空间一下子变得宽阔幽深。洞壁冰冷潮湿,很多地方还向下滴滴答答地溅水,于是人们就在地上生起篝火,里面被照亮了,也暖和了,石壁上立刻印出许多忙碌紧张的身影。这里就是中国右集团军临时指挥所,除了嘈杂的说话声,军用通讯设备的电流声和通讯员的叫喊声也混杂其中。作战地图就铺在一张临时搭成的桌子上,旁边围着几个神情严峻,心思重重的大人物,让人一看就会猜到战局非常危险和不利。其中一位身材高大魁梧的军人格外引人注目,他一定是这儿最大的官,其他的人都盯着他,听他的判断和安排。没错的,他就是集团军总司令华威将军。
将军今年四十九岁,还差一年就进入半百。对于一个军人而言,尤其是运筹帷幄的将领而言,无论是经验还是精力都处于巅峰状态。他是北方人,性格豪爽耿直,剃着光头的脑袋比一般人要大,仿佛里面盛满了智慧。长着四方脸,显得威严刚毅,炯炯有神的眼睛,总爱露出浅浅的笑,又让人感到和善可亲。他的身材出类拔萃,健康结实,像山一样站在你面前,给人一种压迫感。他是军人,生于书香门第。父亲当过官,当然希望儿子能步他后尘,在宦海出人头地。他确实做到了老人家的殷切希望,但不是在官场,而是在战场。将军读过许多年的书,毛笔字写得铿锵有力,令人拍案叫绝。他生性勇猛,对母亲却百依百顺,甚至婚姻大事都交给她。从择偶到结婚,都是老人一手操办。妻子是大家闺秀,贤淑而又明理。自嫁给他,便生死相随。将军在读书期间,就悄悄地加入革命组织,立志推翻腐朽的满清统治。从此,他弃文从武,尤其经熟人介绍给大名鼎鼎的冯将军之后,就像雄鹰拥有了蓝天,才华得以尽情展现。
将军参加过许多战争。在那些军阀混战的年月,他也分不清谁对谁错,谁忠谁奸,只能服从上层的命令。每场血战,他都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子弹仿佛都害怕勇敢者,都躲开他。于是,他的职位一升再升,士兵们也喜欢跟着他打仗。在有能力的将领的麾下,生命就像买了保险,胜利成了家常便饭。而他从来没有为自己打胜仗沾沾自喜,也从来没有为军衔上升志满意得。他知道自己每一次晋升,是许多手下士兵用鲜血和尸骸换来的。每当看到弟兄们倒在血泊里,他就心痛难受。他的内心是反对战争的,尤其是同一个民族之间互相戕害。军阀忙于战争,国家到处一片荒凉萧条,老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一幕幕凄惨的景象常常萦绕在他的脑海,使他不能心安。他开始反省内战,越反省,厌战情绪便越厉害。
军阀为了一己之利,借着为国为民的名义,在中国大地上打来杀去。日本人正好乘虚而入,他的野心是要吞并中国,可怜这帮人还蒙在鼓里。东三省的沦陷,华威将军听说东北军没有任何抵抗,几乎将大片土地拱手相让,顿时义愤填膺。他多么渴望带着部队与日本人痛痛快快地较量一番。机会还是来了。1933年,将军接到命令,他的部队由山西阳泉开赴通州、三河、蓟县、玉田待命。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同日军交战,整个人精神焕发,不停地给手下人发表激情洋溢的战前鼓励。所有官兵在他的影响下,爱国情绪日益高涨,每个人都充满了为国捐躯的壮志豪情。他们英勇,顽强,对死亡毫不畏惧,让日本人第一次尝到了苦头。也对华威将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年,将军又奉命到喜峰口阻敌。在遵化三屯营与日军激战七日七夜,双方你来我往,死伤无数。日军看到他们碰上了硬骨头,无法获胜,便转而将主攻方向转到罗文峪方面。将军随机应变,士兵们势气高昂。战斗结果,日军再遭败绩,不得不狼狈撤退。这是抗日战争前期中国军队取得的少有的胜利。华威将军的队伍在中国大地的名声渐渐响亮,被媒体赞为铁军。当年俄国人都没打败过日本军队,今天中国军人做到了,这是多么扬眉吐气的一刻。将军的头像,名字登上了诸多报纸的头条,声名一下子达到巅峰。然而到了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爆发。日本吞并中国的野心从遮遮掩掩,变成了名目张胆。当时,华威将军驻守北平,却不得不违背良心,听从安排,出面与日本人周旋,谈判,试图和平解决危机。舆论媒体立刻笔锋一转,“汉奸”、“卖国贼”的骂名铺天盖地压在他身上。他那高大的形象一夜之间人设崩塌。对于一个血性而又耿直的汉子而言,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如若不是夫人的劝慰,他恐怕早就对着太阳穴痛快地来上一枪。人们不再把他当作大英雄,只要看到他,都要偷偷地谩骂他。更有一些激愤的青年,围着他住的地方,大肆攻击。北平看来是呆不下去了。于是,他和副司令、副官、参谋还有十几位贴身卫士,乔装打扮成商人,坐着马车,离开了北平……这座让他耻辱的古城。他们的目的地是南京。他要负荆请罪,甚至心甘情愿接受人民的审判。途经济南,他登门拜访这儿的土皇帝,也是他的同僚韩司令。人家却故意隔着客厅墙壁大声说道,“他华威找我干什么?我可是抗日的。”
声音传进耳朵,他羞愧难当,悻悻离开。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他发誓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向天下人证明,他华威将军是爱国的。而那位说话掷地有声的韩司令话讲完不久,就拖家带口扔下济南城和那儿的百姓溜之大吉了。看来面对日军,弃城而逃成了国军的传统。前有张将军、唐将军,这回又轮到他韩司令。口号喊得比谁都响亮,做得却比谁都丢人现眼。委员长对华威相当宽容,这位大度爱才的统治者拍着他的肩膀只说了一句,“我相信你!”
从此华威将军便赋闲在家,屋外不时传来人们气愤的辱骂声。在国乱时期,哪里会有安宁的家。很快,日本人的飞机便轰炸南京,他们只好又向西部迁徙。一路上,他目赌着破碎的山河,慌乱的逃难百姓,心情异常沉重。一个军人,要么轰轰烈烈死在战场上,纵然马革裹尸,也比这窝窝囊囊地置身事外要强。这种日子,跟一个濒死的人苟延残喘有什么区别?他不止一次主动请战,总是得不到答复,心里急得就像烈火在燃烧。终于等到徐州会战,李将军向委员长点名要了华威,他才重新披挂上阵。他对着李将军感激而又尊重地行了一个军礼,说道,“请把最危险、最紧要的任务安排给我!”
将军一旦投入战场,就像猛虎归了深山。他率领军队对着日军猛打猛拼,硬把对手估计的三天路程,只用一日一夜就走完。士兵们的双脚仿佛踏着风火轮,每个人都受到将军的感染,不知疲惫,精神抖擞,把愤怒的子弹射向了敌人。面对从天而降的他们,日军猝不及防,只能慌忙应战,其结果只能是丢盔弃甲,仓皇撤退。就连板垣都佩服地说道,“他是一个可怕的对手,一个值得尊敬的军人。”
徐州会战之后,每一场血战都有华威将军的身影。他总是置枪林弹雨而不顾,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激励着每一个战士。同时,他也不是一个莽夫,像张飞一样有勇有谋。他学过兵法,但从不死搬硬套,绝不是那个纸上谈兵的赵括。战场上的状况瞬息万变,为将者必须随机应变,奇招迭出。一个让士兵拥戴的将军必须是他常打胜仗,彭德怀、林彪、隆美尔、曼斯坦因无不拥有这样的能力。将军和日军从徐州一直较量到湖北,用一场又一场的胜利让对手胆寒。他的军衔和职位因为表现突出而上升很快。到一九四〇年,他已经是陆军中将了。如果你认为他把这些看得特别重要,那就大错特错了。在前几天的一次授衔仪式上,李将军把一颗闪亮的五角星钉在他的肩章上之后,微笑着紧握他的手,向他道贺。他却表情凝重,庄重地说,“如果可以没有战争,如果可以不失去那么多兄弟,我宁愿肩章上一无所有。”
每增加一颗星,对于别人,也许意味着荣耀、地位,甚至是财富,在华威眼里,他看到的是使命、责任和担子。此时此刻,他佇立在地图前,一边和大伙研究战势,一边嗅到情况相当不妙。他们的判断一致,日军占领武汉以后,就是想进攻宜昌,给中国军队更大的打击。现在,让我们再简单地熟悉一下将军身边的几位表情一样严肃而又冷静的几位军人。
站在华威左手边的人,明显也是一个军官。他的年龄和将军相当,身高却矮了许多,大概在一米七五上下。他两肩宽阔,脸庞瘦削,穿着笔挺的军服,戴着沾了雨水的军帽。整个人看上去很精神,眼睛放射出闪亮的光芒。他名叫夏勇,是这儿的副军长,也是当年冯将军手下的五虎将之一。他出身贫寒,没钱进学堂,通过自学,不仅对兵法倒背如流,而且也写得一手好字。他和华威一样,在战场上像一头狮子,让对手畏惧。他们共事多年,在多场战役中一起出生入死。将军非常信任他的能力和忠诚,很多事情都和他商量。他也由衷佩服将军从不专横独断,总是虚心接受别人的意见,使得这个团队充满了和谐的气氛。
两个一高一矮的军人站在将军的右手边。他们稍显年轻,年龄都在四十岁上下。矮个子浑身长满了坚实的肌肉,把军装撑得鼓鼓的。凶悍的脸上,爬满了络腮胡子,显得又黑又骇人。一对小眼睛像利剑一样,似乎能洞穿人的心灵。他叫杜石坚,是将军的副官,也是一位骁将,身上好几处伤疤,有刀砍的,也有子弹擦破的。高个子军人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位美男子,就是现在也还一表人才,白白净净的长脸证明他是一介书生,但你千万不要被他的外表迷惑。他名叫岳尚持,是华威将军的参谋。早年在国外军校留过学,既学习理论,也参加实战。在他斯文的背后,同样能征善战,射击肉搏不比那个粗悍的杜石坚逊色。
将军们围着地图各抒己见,在不远的右前方站着一个雕像一样的士兵。他背对着篝火,鹰隼似的目光始终不离华威左右。他中等身材,三十来岁,全身武装,一看就不一般。他是将军的贴身卫队队长石头。据说,他在少林寺生活过许多年,练就了一身本领,拳脚功夫相当了得。参军以后,颇得将军赏识,又亲自教他打枪,如今已经百发百中了。他的任务就是保护将军的生命安全,像影子一样跟随将军,只要将军遭到暗杀,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用身体作盾牌,随时准备为将军牺牲,比狗还要忠诚。他对危险的直觉确实比狗鼻子还要灵敏。
洞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雨势也小了。华威对身旁的人说,“让我们一起去看看弟兄们,他们比我们艰苦多了。”讲完话,他便带头向洞外走。一个士兵殷勤地赶来,准备为他打伞,被他微笑着推开拒绝了。于是,大家都走在雨里,石头始终离将军几步远。狭窄委蛇的山坳间搭起了无数帐篷,每个帐篷里面都挤满了士兵。他们紧紧挨在一起,连挪个位置都感到困难。枪支整齐地架在门口的泥地上,只要一个命令,就可以冲出去,扛起它们去战斗。头上的雨滴不进来,但是地上汇成了水洼。除了那些有一官半职的军人可以穿一双皮靴,其他人都穿着布鞋,甚至草鞋。双脚整天泡在水里,开始起泡,溃烂。他们只知道埋怨天气,却没有一个人抱怨军资匮乏。大家都是穷苦人家出来的,当兵还有一口饭吃,不当兵就会被饿死。将军等人每到一个帐篷,就会向里面的士兵敬礼,嘘寒问暖。后面的士兵似乎感觉到了有军官来探营,都好奇地钻出帐篷,向这边张望。一瞬间,山坳里站满了人。他们听说华威将军来到他们中间了,个个立刻精神焕发。
华威走进人群,马上就被团团围住。士兵们争先恐后目睹他的风采。他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主动抬起胳膊和他们握手。这些人开始还不敢相信,愣了一下,转而纷纷向他伸出潮湿的手。他没有一点官架子,那么的平易近人,每一只伸过来的手都要轻轻地握一下。有些和他握过手的士兵以为是在做梦,激动得热泪盈眶。他则深情地望着眼前一张张可爱的面孔,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但他更希望看到记忆中的面孔,然而一个都没有。从徐州会战到潢川会战,他的这支队伍失去了无数战士,他们已经长眠于这片饱受战火的土地了,而眼前这些活着的人指不定在哪里也会成为烈士。战场上的生命是多么脆弱。他忍不住又抬起右手,向战士们敬礼。然后,他看到一块横卧在泥水里的大石头,便大步走过去,站在了上面,雨开始停了。
“我的弟兄们!”他大声说道,“我们每个人都有妻儿老小,我们本来可以过上好日子,有蔽风断雨的房子,有好看的衣服暖和身体,有充足的粮食填饱肚子。然而这一切就因为日本人的侵略,我们全部都失去了,只能东躲西藏,流离失所。我们有数不清的同胞惨死在日本人的屠刀之下,想让我们每个中国人做他们的奴隶,真是夜郎自大。我们这些军人绝不会答应。我们将抱着赴死的决心与他们血战到底,总有一天会把这些侵略者赶出中国,为我们的亲人创造一片自由安全的新天地。中国一定不会亡!”
这简短而又铿锵有力的演讲在人群中立刻产生效应,人人听了都心潮澎湃。一个年龄稍大的军人情不自禁挥舞着手臂,似乎用全身的力气喊道,“中国万岁!”
这一夜,将军整宿未眠。他不但在思索取胜的方法,同时也在总结,为什么我们的军队总是一败再败?他心里比谁都明白,光靠喊口号,是无法取得战争的胜利。
到了天亮,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子已然形成。他和一夜只眯了短暂时间的夏勇,走在襄河边。雨停了好长一会时间,东方的天空出现了难得的绯红的晨霭。河两岸的草木愈发荗盛葳蕤,奔流的河里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
但他们无心欣赏这山间美景。华威说道:“夏将军,日军正在襄河以东进攻,他们的目的很明显,就是冲着我们身后的宜昌。我们不能在这坐等他们来进功。我军在许多会战中就吃过这种亏,须知最好的防守是进攻。所以,我决定亲率队伍向襄河东岸进发。”
夏勇没有反对,他思忖了一下:“华将军,您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但是您是总司令,整个集团军离不开您。这个任务还是由我去执行。”
华威摇摇头:“此次渡河,任务既艰巨又危险,我如果不亲自去,始终放心不下。我早说过,既然回归军队,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为国家、为民族求生存而奋斗!”
夏勇若有所思。他问道:“将军难道还为别人骂你是卖国贼耿耿于怀?”
华威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那些只是我耳边的一阵风而已。言归正传,我们渡河以后,如果能与兄弟部队取得联络,便与他们一道向北进发,与敌死拼。如果和他们取不上联络,我们就自己继续往北迈进,奔着我们最终的目标(这个目标就是将军心中常存的舍身取义)。无论是生是死,只为求得良心的安慰。”
接着,他突然双手握住夏勇的手,语重心长:“夏将军,我走以后,这里的一切就交给你了,由你全权负责,你担子可不轻啊!”。
冥冥之中,人对命运的吉凶祸福,仿佛有一种预感。将军的话和动作让夏勇隐隐感到不安,有一阵子的心惊肉跳。
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向将军敬礼,并认真地说道:“华将军,请允许我驳回您刚才的话。我还是那句话,任务交给我执行。让一个集团军总司令冲锋陷阵不合规矩。”
将军的内心似热流淌过,脸色却变得严肃了:“夏将军,这既是我的嘱托,也是命令。今天晚上,我们就出发!”
这不容违拗的语气,让夏勇一时语塞。
沉思了一会,他又问道:“您准备带多少人过河?”
华威回答:“两千多人,包括手枪营,特务营和警卫营。”
夏勇一怔,担忧地问:“是不是太少了?”
华威胸有成竹:“不少。人数太多,容易暴露。我就是要打他个措手不及!”
夏勇又一次被将军的勇气折服。他说不出话,只好再次向将军敬礼。这回,将军也向他敬礼。两个人互相注视了一会,已经没有任何语言了。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夜幕笼罩着大山,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这样反而起了好作用。襄河西岸人影攒动。这么大的目标,正好被夜色遮掩了。河面上神速般的架起了好几座浮桥,那是将士们白天偷偷伐木扎的木筏连接起来的。
华威将军站在河边,指挥队伍过河。他们一个个生龙活虎,扛着枪或者提着枪鱼贯通过浮桥。两千多人,也是一个好大的数字,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结束的。
突然,上游的一座浮桥的连接草绳快要断了。如果不及时采取措施,一个个木筏就会像散了架似的撞向下游的浮桥。如果真的那样,河上将会发生连锁反应,所有的桥都会被撞得支离破碎。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几十个士兵立刻手拉着手,齐刷刷地跳进了湍急的河里,用身体挡住了准备散开的浮桥。直到队伍全都过了河,他们才爬上岸,累得精疲力竭。有几个士兵脸色铁青,那是肚子里喝了很多水。
东岸山峦连绵,人迹罕至,没有一条路,到处荊棘丛生。在这广阔的山林深处,既有野兽出没,也有毒蛇潜伏。华威将军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副官杜石坚、参谋岳尚持分列左右,石头带着卫队紧紧跟在他们后面。他们手执短剑大刀,在丛林里不停地挥舞,破荊斩棘,开辟出一条山路。路陡峭、泥泞、湿滑,但是挡不住队伍前进的步伐。他们在黑暗中摸索,彼此互相照应,不让一个人掉队。他们又都缄口不言,跨过襄河,就已经处于危险境地了。
队伍走走停停,全靠干凉充饥,山雨解渴。到第三天,头顶的天空出现了敌机的轰鸣。不一会儿,一架飞机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将军立刻示意全都隐蔽起来。于是,所有的人都用树枝挡住自己,敛声屏气。好在那只是侦查机,盘旋了一会就飞走了。将军轻蔑地说道:“一只小蚂蚱,真想一枪把它打下来。”
大家既紧张又兴奋。紧张,因为担心被发现;兴奋,因为敌人就在附近。是的,敌人的一个师就驻扎在不远的方家集。方家集是一个小地方,如果不是这场战争,又有多少人会知道?日军的13师团就在这歇脚。镇上没有一个中国人,不是逃难去了,就死在了枪口下。
师团长田中静一,是个五十多岁的未老先衰的小个子。据说年轻的时候又帅气又修长,战争的机器把他压扁了。他长得圆头圆脑,脑壳上剃得精光,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让人疏远,不想接近。倒是那两撇又长又粗而且十分浓密的八字胡须给人印象深刻。每个人对自己的五官都有一个特别满意引以为荣的器官。有人觉得自己的眼睛炯炯有神;有人觉得自己的鼻子挺拔有力;有人觉得自己的嘴唇丰满性感……而田中静一就特别钟爱他的八字胡须,总把它捋得又顺又滑。
此刻,天色渐黑,田中静一站在临时指挥所的窗前。这是一间破房子,墙体用黑碳似的小砖头砌成。窗户是木头制作,没有玻璃,只有几张可怜的纸糊在上面,如今只剩下零星的残缺的纸片,并在风中无力地摇曳。窗外的士兵来回走动,显得很清闲。几个有才华的士兵站在一个空地上来一段引人发笑的表演,周围不时爆发出尖叫。
“是该让他们轻松一下了。”他自言自语,来回踱步。
过了一会,镇子的外围突然响起了枪声,并且由远而近,房子的外面顿时乱作一团,士兵慌忙去拿枪准备战斗。就那么短短的时间内,就有子弹从他眼前一闪而过。他十分惊谔,意识到部队遭到袭击,但又弄不明白这支袭击的队伍从哪而来?太隐蔽而又神速,像竹笋从地里钻出来似的。
门被推开了,一个士兵惊慌失措地立在他面前,说道,“将军,我们被偷袭了。”
田中静一变冷静了,这是将领的气魄,临危不乱。他问道,“这是谁的部队?”
“还不清楚,将军。”
“他们有多少人?"他又问道。
“应该很多!”
“他们从哪个方向来?”他最后问道。
“四面八方。”
田中静一挥挥手,示意士兵出去,他敬了一个军礼,转身走了。他抽出战刀,大步走到屋外,立刻被十来个警卫士兵围着。地面上已经横七竖八躺着士兵,有的已经死去,有的受了重伤。他一边命令士兵还击,一边向南边撤退。袭击的队伍太勇猛了,他们是华威将军的手枪营,和特务营。这些军人动作迅速,枪法极准。用这么重要的土兵打头阵,就像下棋,第一步就出车,往往在气势上震住对方。其他士兵则紧随其后,端着枪朝敌人扫射。整个方集镇的枪声,喊杀声惊天动地。13师团实在阻挡不了这样的袭击,只能部分向南,部分向北逃窜,就像两头蛇,中间被斩断。
田中静一跑了很远,才止住脚步,大口喘着粗气。想起刚才的险境,忍不住心有余悸。这时,他才命令发报,要求39师立即前来支援。
首战告捷,官兵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敌人这次逃得太狼狈了,地上留下许多尸体,这可不是日军的行为。他们对本方战死者是很尊敬的,都要把他们烧成灰,带回日本。华威举着火把,环顾四周,士兵们连续几天跋山涉水,脸上全是乌泥脏水,衣服又湿又破。而他自己那一身将军服也被树枝划破了几道口子。他可不像士兵那样喜形于色。
岳尚持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将军,日军肯定会来报复,而且速度很快。我们赶紧撤吧?”
华威想了一下,说道:“你说得对,日军会来报复。但我们不能撤,正好可以在这里以逸待劳,消灭他们。我们这次的目的就是多杀几个鬼子。”
岳尚持便提出另一个想法。
“我们全都聚在镇上,反而不利。不如分一大半人马藏在外围,只留少数人在这作诱饵。敌人一来,我们可以里外夹攻。”
华威点点头,参谋的话正合他的意思。于是,他大声叫道,“廖师长!”
“到!一个军人快步走到他面前。这人也是一个大块头,粗犷黝黑,满嘴胡须,他叫廖贞宝。他立在将军面前,行了一个军礼。
华威望了他一眼,说道:“你立刻带上你的兄弟去外围待命。我和特务营、警卫营的兄弟留下做诱饵。”
廖贞宝愣了一下,说道:“将军,还是我们做诱饵吧!”
“这是命令!”华威冲他大声说道。他只好也大声喊了句:“是!”便迅速转身组织士兵向镇外跑去。
不一会儿,方集镇恢复了安静。这种恶战前的安静充满了窒息。官兵们即使非常疲惫困倦,也只敢眯一小会儿,手里紧紧握着枪。
田中静一的电报发出不久,39师团的村上启作便带着队伍赶来支援。一方有难,另一方立刻予以援助。日军的这种精诚团结,确实给中国军队上了一课。这样一来,他们的军事力量大大增加,人数达到了一万多人,而且还带来了上百架迫击炮,轰炸机随时听侯调遣。田中静一是一只久经沙场的老狐狸,村上启作则是另一只老狐狸,两个狐狸聚在一起,就变成了凶残的狼。
军官的智慧仿佛相通,在很多排兵布阵上会想到一块。田中静一并没有把全部力量用来进攻方家集。他只安排三分之一兵力从南北方向向方家集夹攻,用他的话“从哪里撤离,从哪里打回去。”他把其余力量安排小镇另外两侧,防止侧翼遭到攻击。他把进攻时间定在了第二天早晨,也就是这个月的月半。
天刚刚放亮不久,整个山林上空萦绕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仿佛仙境一般。然而在这仙境里,却要上演一场壮烈的厮杀。随着田中静一的一声令下,上百架迫击炮一起向方家集开火。刹那之间,炮弹如雨点一样落在镇上的许多地方。房子被炸塌了,路面炸出了许多洞,碎砖瓦片、烂泥浆四处乱飞,到处弥漫着呛人的硝烟味。
华威将军和他的士兵尽管隐蔽得很好,也有破房子做掩体,还是有一些战士不幸被弹片击中,痛苦地死去了。敌人在武器装备上展示了绝对的优势,都不给人喘气的机会。他们一动不动,任凭灰尘往脸上、身上落,伺机还击。
一轮、两轮、三轮的炮击过后,日军的步兵终于端着枪趾高气扬地向镇上走来,他们认为,没有什么能经得住这样的炮击,一只苍蝇都难以幸免。他们却没想到,在那些坍塌的房墙背后有一双双闪亮的眼睛瞪着他们。步兵越来越近了,华威将军终于握着枪扬起他粗而长的胳膊,大声叫道:“打!”
于是,几百杆枪同时开火,子弹也像雨点一样,回击敌人。走在前面的日军纷纷倒下,后面的立刻找安全的掩体还击。双方不停地开枪,也不停发出有人中弹地哀嚎。
这个时候,田中静一不敢再命令迫击炮开火了。他从望远镜里看到一群中国官兵像猛虎一样,在他的队伍里横冲直撞;尤其那个带头的大个子,更加勇猛,令他不寒而栗。他知道迫击炮一旦开火,反而会伤到自己人。
于是,他又命令,南北同时增加兵力进攻,非要把这支中国力量全都消灭。
与此同时,隐蔽在方家集外围的廖贞宝,听到镇上迫击炮过后枪声大作,知道华威将军他们开始还击了,便命令部队向镇上进攻。然而,他们刚走几步,一道恐怖的火网挡住了去路。日军率先开火,许多战士中弹而死。廖贞宝只好率领部队边还击,边向深山退,日军紧追不舍。双方同样打得很惨烈,都有人痛苦地倒下,荊棘上、树杆上、地上、水潭里都沾满了鲜血。
方家集的战况更加触目惊心,日军纷涌而至。
华威意识到这样硬打硬拼,会全军覆没。于是,他大声喊道:“撤!”
石头带着卫队紧紧护着他。这些百步穿杨的勇士几乎弹无虚发,有好几位用身体挡住了飞向将军的子弹,长眠于大地了。活着的人来不及悲痛,来不及流泪,一起奋力突围,硬生生地从敌群中杀出一条血路。
华威率领士兵边打边退,日军穷追不舍。杜石坚打得兴起,连上衣都脱掉了,露出石头块一样的肌肉和毛绒绒的胸脯。
到了天黑之前,他们来到一个又狭长又深陷的沟壑里。由于天色渐暗,田中静一停止了进攻。这样,就给了他们喘气的机会。他们一天没吃东西了,饥肠辘辘。人在紧张的时候不知道饿,现在却感觉到了,但他们也只能简单地吃几片干粮。
将军边吃边瞅了瞅身边的战士,一个个灰头土脸,几乎认不出谁都是谁了。他抹了一把脸,喊来通讯员:“给59军发电,要他们迅速赶来驰援。”
电报很快就发出去了,结果没有等到59军的回复,密码却被日本人破译了。田中静一和村上启作望着电报内容,得意而阴险地笑了。
天色完全黑了,夜幕里又下起了雨。五月的大山,天气真叫人难以捉摸。华威和他的将士们在沟壑里栉风沐雨。山雨很凉,打在脸上和身上,像给人洗了个澡。脸是干净了,身上却完全湿了,很多人冻得瑟瑟发抖。
华威命令人去沟壑两头探路,摸清敌情。很快,他们就回来了,告诉他,一头有敌人扎营,一头大门四敞。于是,他就带着士兵趁着雨,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向没人的那头走。他们走了一夜,到了凌晨,来到一个叫罐子口的地方。
这个地方就跟它的名字一样,地势非常凶险。他们正走着,垫后的一个侦查兵突然快步走到华威面前。
“报告将军……”他行了一个军礼:“后面发现日军。”
“好快啊!”将军小声嘀咕。
然后他问通讯员:“援军有消息吗?”
“没有,将军!”通讯员回答。
“那么,廖师长那边呢?”他又追问道。
“也没有!”
他的眉头紧皱,猜到廖师长一定被日军缠上了。
队伍向前走不了多远,头顶便传来敌机的轰鸣。他们赶紧靠着山壁隐藏,几枚炸弹从天上直砸下来,身边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紧接着,另一架飞来又投弹。华威冷静地向后看,一群日军紧随而至。他又扬起手臂,迎着敌人的方向,大声疾呼:“兄弟们,给我狠狠地打。”
山谷里,立刻响起了子弹在空气中摩擦的刺耳声。这是一场近距离的枪战,双方没有任何掩体,就像两个人裸裼袒裎一样,中不中弹全靠运气了。而幸运之神,往往会眷顾那些英勇无畏的人。华威身边不停有人倒下,但大伙越战越勇,日军吓呆了,停止了进攻。但是第二波、第三波进攻接踵而来。战斗一直打到日出,双方难解难分,都杀红了眼睛。形势对将军越来越不利。
田中静一通过望远镜,看到不远处有一个非常有用的制高点,那叫牛肋巴山。便命令士兵不惜一切占领它。华威也看到了那个制高点。他指着高处大声叫道:“绝不能让敌人占领那。”
于是双方又展开了你死我活的争夺战。可惜力量太悬殊了,日军首先抢占了牛肋巴山。
“把迫击炮架上去。”田中静一得意洋洋地命令:“把炮弹都扔下去。”
顷刻之间,山谷里浓烟滚滚,山石四飞。将军觉得,这回倒是一个撤离的好机会。他手执冲锋枪,走在最前面;杜石坚、岳尚持保护左右,石头盯着后面,领着大伙趁着烟雾迅速撤退。他们成功了,安全地离开了罐子口。然后就一口气跑了十多里,才停下脚步,稍稍休息了一会。战士们都已经疲惫不堪。华威点点人数,只有五百来人了。他心头难免一酸。
耳边传来通讯员兴奋的叫声:“将军,联系上廖师长了。”
他一把抓过话简:“我是华威。”
他说道,“廖师长,你那边什么情况?在什么位置?”
廖贞宝同样喘着粗气回答他:“将军,我们在南瓜店以南的石窝附近,被敌人包围了。”
“你们好样的!”华威说道,“我们会来支援你们!”
然后,他让岳尚持取出军事地图铺在地上,才知道在他们的前面,有一个叫陈家湾的地方。陈家湾和石窝一样,都是杏仁山山脚下的小村庄。以前,庄上还有些农民,如今空空荡荡,就跟一座大坟墓一样。他们赶到陈家湾,大概上午十点,日军后脚就赶到了。
村上启作已经意识到,这次遇上了一个很重要的军官。他对下面的官兵下达了死命令,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消灭这支队伍。39师团也已杀红了眼,迫击炮、轰炸机把成吨的炸弹倾泻在了这座小山村,整个大地、高山都在震颤。他们五千多人向村上纷涌而入,厮杀声、枪炮声不绝于耳。
尽管敌众我寡,形势万分危急,华威将军依然率领他的所有士兵和日军血拼;接连打退了他们的九次冲锋,但部队也仅仅剩下三百来人了。突然有一个弹片打中了他的左上臂,鲜血顿时染红了整个胳膊。护士长慌忙赶来为他包扎,他微笑着说:“没什么大事,不要紧的!”
中午时分,日军又一次在炮火的掩护下向陈家湾发起猛攻。有一个士兵,一度冲到了离华威几十米远的地方。他正兴奋地想描准射击,被眼疾手快的石头一枪打死。陈家湾不能再呆下去了,石头感觉到了危险,日军很快就会把这村庄包围了,如果等到那时,真是插翅难飞了。于是,他大声命令手下卫兵:“把将军护送到山上去。”
“可是将军不肯怎么办?”一个卫兵担心地问。
“那就架着他。”石头吼道。
于是,十来个卫兵十由分说架起着华威撤到了杏仁山上。
这是一座高山,在山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山下的情况。密密麻麻的日军从东、南、西三个方向向这儿包围,只有北面又是一座山,还没出现日军。那里正是突围的最佳位置。于是岳尚持小声向他建议:“将军,我们撤吧?我们来日再战,兄弟们累坏了!”
华威的眼睛瞪了他一下,语气凛然地说:“我自告奋勇主动阻击敌人,怎么可以自行退却!我们的军队坏就坏在当官的太怕死了!今天有我无敌,有敌无我,一定要血战到底!”
他的话一出话,谁也不敢再开口了。
突然,通讯员大声叫道:“将军,廖师长的电报。”他接过一看,上面写道:我们被包围,弹药即将告罄。全体士兵决心以身殉国,绝不做有损国家和民族的事。”他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心细的会有发现那里面有泪水打滚。
根据战后报导,廖师长所有士兵全都战死,没有一个人做俘虏。他们每个人都打光了子弹,面对蜂涌而上的敌人,他们用枪托砸,用大刀砍,用手掐,用嘴咬。所以,日军的死相奇形怪状,惨不忍睹。
过了中午,天突然又下起大雨。村上启作命令部队对杏仁山发起总攻,山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炮声。华威站起身来,带伤督战。此刻,他已不再指望援军的到来,只希望指挥这仅有的一点兵力多杀几个鬼子。日军向蚂蚁一样往山上前进,吚里哇啦地叫个不停,似乎为看到胜利而狂呼。将军和他的士兵们以一当十,不停地向山下射击。敌人在倒下,他们也有人在牺牲。实在是寡不敌众,他们只好从北面的山向山下退,杏仁山的最高点失守了。
日军穷追不舍,又从山顶往下冲。手枪营的弟兄们冲上去一枪一个把他们给挡住了。石头和卫兵们乘机强行架起还在射击的华威,向北面安全地带转移,却被他愤怒地推开了。他骂道:“胆小鬼,怕死不要上战场!”
身上沾满鲜血的杜石坚,正指挥剩下的几十个士兵堵击来犯之敌。见华威不肯撤退,便回过身跑到他的面前,用他的脑袋顶住将军的胸脯,一边往后顶,一边噙着眼泪说:“将军,我们不怕死,请您先走一步,有您在,才能打更多的胜仗。我们死在这里也绝不退缩”。
接着,他又对石头以命令的口气说道:“将军的安全就交给你了,抬也要把他抬走。”说完,他一手提枪,一手挥着大刀带领士兵向敌人冲去。
华威愣住了。他看到杜石坚和手枪营的勇士们在敌军之中不停地射击、砍杀,整个山顶似乎被他们的鲜血染红了。最后,他们一个个倒下了。他受到了震撼,胸口像愤怒的大海一样翻腾。他的身边只剩下岳尚持、石头和卫队以及特务营的几十个人了。
雨越下越下,敌人的攻势却越来越猛。岳尚持充当了杜石坚的角色,他始终挡在将军的面前,一边催他撤退,一边还击。特务营和卫队都上去迎敌了,上面的杀声惊天地,泣鬼神。区区几十人和日军整整杀了两个多小时,最后都无力的倒下了。将军一把推开岳尚持,端起冲锋枪就扫向敌人,十几名日军应声而倒,但他自己也被机枪打中了,子弹从前胸射进,后背飞出,他倒在了地上。
岳尚持赶紧过来给他包扎,刚包扎到一半,敌人就快冲到跟前。石头和仅剩的几名卫兵一阵狂扫,日军停下了一小会。
“我不行了,你们快走。”华威突然对岳尚持和石头说:“为国家而死,我心很安。”话毕,他便抽出短箭,准备自裁。
岳尚持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剑刃,说道:“将军,再杀几个鬼子,我们一起死。”
那边,石头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只有他一人在战斗。但是他枪里的子弹打光了,他看到有一把冲锋枪躺在不远处,就准备去拿。他正俯身去取,一排子弹射进了他的身体,血从嘴里涌出来。他的眼睛只朝天看了一眼,便不再动弹,他牺牲了。
敌人又攻向最后两人。岳尚持在人群中左冲右杀,几个日军围着他,却不射杀他。这是一种侮辱人的方式。华威将军吃力地支起身体,对着那些人就是一阵扫射。倒下几个日军,另外几个一起把刺刀戳进了岳尚持的身体。他也牺牲了。
华威的子弹打光了。他像一个巨人站在冲上来的敌人面前,目露凶光。日军一个小分队队长,名叫藤刚,虽然是第一个冲到他面前,却被他的威严震慑住了,愣在原地,呆若木鸡。他后面的另一个叫长堂野军的小队,对准华威的脑门射了一枪;子弹穿破钢盔,脸瞬间被血淌红,但他仍屹立不倒。藤刚这才如梦初醒,对着他的腹部又狠狠地刺了一刀。他才支撑不住,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杏仁山上的雨像飘泼一样,似乎要把所有人的血都冲洗干净。山上没有枪声了,田中静一和村上启作一起走到最后战死的人面前。他静静地躺在雨地上,好像很安详。一个士兵走到他们面前,把一枝钢笔递给田中静一。他看到上面刻着“华威”两个字,不禁倒吸了一口寒气。他对着满山的士兵说道,“这个人就是中国的将军,华威!”
所有日军都欢呼雀跃,把枪朝空中扔。这个人让他们吃尽了苦头。但是,只一分钟时间,他们又都静了下来。他们看到两位将军对着躺着的那个人行军礼。他们的雨衣帽都褪下了,任凭雨水淋湿。于是,所有的人都效仿,向这位中国将军敬礼致敬。
第二天晚上,河西的临时指挥部洞口的空地上,站着两百多个全副武装的勇士,他们每个人的双手都端着一碗酒。
夏勇将军神情悲伤而凝重。他同样端着酒碗,并大声说道,“弟兄们,华将军为国捐躯,遗体还在敌占区。我们一定要让将军回来。这既是重庆的命令,也是我的命令。你们一定要不惜一切,接将军回家。干!”说完,他带头一饮而尽。那两百多个勇士也仰天大喝,然后把碗往地上摔个粉碎。
这些敢死队员长驱直入,在杏仁山下把将军的遗体从日军埋葬的墓中抬出。奇怪的是日军开始还开枪射击,后来就停止了。这是田中静一下达的命令,为中国英雄放行!
能在敌我双方同样赢得尊敬的将军为数不多,他华威是中国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