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鸽子

思索了两秒钟,我决定还是讲故事。讲道理本非我所愿,更非我所能。也许只有在故事里,我才能不是我,我才能更像我,说我想说的话,还把话说得能让人听进去,能让我听进去。



最近,我很喜欢跑去公园喂鸽子。

我看着这些鸽子们争相从天上飞下来抢夺地面上那些食物,内心中一种慈悲感油然而生。这股慈悲感制造了满足感,满足感制造了幸福感,幸福感制造了我天天坐在这喂鸽子的行为,而我喂鸽子这件事则像一条衔尾蛇,一口咬在我的身上,把我的慈悲感扯了出来。

我前前后后这么喂着这些鸽子已经快半年多了,鸽子们兴许是胖了,或是没有。他们看起来总是那样抬头挺胸,低头的瞬间夹住一颗玉米粒,抬头的同时吞下,动作一气呵成,有一股自然的美。

我曾经也想自己在家尝试学习鸽子们吃食的方式,然而肉类太大,青菜太长,最终只能选择豆类食物作为我的模仿处女秀助手。低头的瞬间我用自己的舌头粘住几颗豆子,抬头的同时豆子却因为我迅猛的动作而飞到了远处,被家里的狗吃了个干净。

我曾想带着这条狗去公园一起陪我喂鸽子,然而它自从某次自己偷跑出去被保安带回来之后便变得不愿踏出我所居住的小区,我也就不强狗所难,随它而去。


在上班的期间,朋友们曾问过我空闲的时间我喜欢做什么。我说我喜欢喂鸽子,他们或是笑,或是无表情,或是打趣地说我这个人真是无聊。我想开口解释,我又复而沉默,最终还是说我喜欢喂鸽子。

我不曾寻求得他人的理解,若果有人愿意理解我喂鸽子的乐趣之所在,我想那个人也只会在当时默默点头,而不是大声地跳出来和我握手,欢笑,跳着舞蹈唱着歌说我们喜欢喂鸽子。不同的喜好有不同的同好,我不需要知道有人和我有一样的兴趣,我想那位薛定谔的鸽子魔人也会作我这般想——喂鸽子很有趣——点到为止,不需要再继续下去了。


公园没有专门售卖玉米粒的地方,我每次只好跑到隔着两条街的街边的小摊去购买现做的香玉米,而后和老板说让他把玉米粒剥下来好方便我吃。老板见多了这样的要求,有着自己的独门绝活,能够快速地将玉米粒刨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赏心悦目。我曾打趣老板说有这手艺,为何不去一些饭店寻求属于自己的位置。老板说他早就修仙大成,现在入世红尘,刨玉米是他的道,何必再去惹其他的尘埃?我听完之后表示理解为什么他现在还是个卖玉米的了,老板让我赶紧滚蛋。

拿着玉米粒回到公园,一回两回还没有那么明显,多次之后鸽子们便学会了早早地飞到我最常坐的长椅附近等待。和他们混熟了以后,有些鸽子便不再害怕,也会扑腾着翅膀飞到我的腿上眺望远方。虽然不过是离地不到半米的距离,也许对于这些鸽子们来说又是不一样的风景。

为了争夺我腿上的位置,鸽子们甚至还打过几次架。大翅膀往对方身上扇去,却没曾想我这个瞭望台却遭了殃——鸽子们的翅膀经过长时间的飞行骨架早就坚硬如铁,我的脸被扇得生疼。一怒之下我将玉米粒一把抓出向着身前撒去,瞬间周围响起了稀里哗啦地翅膀拍击声,远处传来惊呼“小马哥!”,我在混乱中起身,赶紧离去。


公园里有我这样喜欢喂鸽子的人,也有其他将一项普通事持之以恒的人。

大爷在我来之前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长椅旁边拉筋,在我来了之后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长椅旁边拉筋,顺便看我喂鸽子。

我曾经问大爷是不是也能理解我这喂鸽子的乐趣所在,大爷点头。我瞬间来了兴致,但又担忧大爷所理解的乐趣和我那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乐趣不在同一个频道,反倒落了个尴尬气氛。在我一脸兴奋的怪异沉默中,大爷向我借了一把玉米,往地上轻轻一撒,鸽子们纷纷转向靠近大爷。

大爷低头看我,我抬头看大爷,大爷说:

喏。

我喜笑颜开。


我问大爷他这天天拉筋又是个什么意思,大爷说这是把自己拉开了,拉活了,我们这些小年轻懂个屁。我不服气,说明明只有我一个人提问,凭什么就把我作为小年轻的代表了,那些学舞蹈的得有多不开心。大爷反手就是一个劈腿,问我懂吗?我说您老人家二话不说就在我面前来了一个一字马,怕不是刚从精神病院放出来的老年病患。大爷摇头,说你看,你们这些小年轻果然不懂。

我气急反笑,说您别在这跟我故弄玄虚,信不信我下一秒科学之光玉米霰弹枪就向您身上打去,让您感受一下无产阶级鸽群光辉。大爷看我一眼,又做了个一字马,转头问我,这回懂了吗?

我说您tm就是个神经病。

大爷向我借了一把玉米粒,反手就扔了我一脸。

我狼狈逃窜。


公司的同事们不太爱和我聊天,我喜欢喂鸽子这件事已经成为了公司的一大趣闻。人人都知道有个怪人啥事也不爱干就爱喂鸽子,见我经过便闭口不言,眼神却互相打着信号。看到我离开又重新复归讨论,热烈程度仿似看见了他们最爱的东西。

然而公司老板时不时会出现在我们工作的地方,此时这些同事们便会变得兢兢业业,变得工作繁忙,在低头的瞬间拿起一份工作表,抬头的同时叫喊着远方的其他同事以示自己的努力。老板有时看得心喜,便在公司群里发个红包,让大家开心地抢着红包。老板看着那些不时抬头叫唤几句自己抢到了大红包的某些人的模样,喜笑颜开,他的表情让我感到似曾相识。

我和老板对上了眼,他似乎听说过我,走了过来问我是否就是那位喜欢喂鸽子的人,我说是。老板没继续和我说话,反而拿起手机往公司群里又发了一个大红包,我的同事们又沸腾了,纷纷鬼哭狼嚎,感激老板大恩大德。

我看着老板,老板看着我,老板说:

喏。

我浑身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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