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息心

齐云山,道教四大名山之一。“天下第一”、“绝代双骄”、“三足鼎立”、“四大金刚”、“五岳独尊”,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齐云山,古称“白岳”。白岳距黄山是不远的,但心心所念者,齐云而已矣。这大约是因了其是道教名山的缘故。去齐云山是“问道”么?这似乎也说不清道不明的。

未到齐云山之先倒是梦想过的,只是这梦和现实的齐云山实在是两样。无论上山之后如何想,上山之前的心情像流云一样。好在云虽不知所之所止。我倒可以清楚地知道,齐云山是我向往的地方,想像终于要眼见为实了,内心的激动是可想而知的。

齐云山并不是唯一的游心所在。心的容量总是很大,主要是眼睛的欲望太强,内心的思潮或许过于泛滥。宏村更是在齐云山的腹地,宏村是一个寂寞的村子,它或许有过一段十分惬意的岁月。有过火的热情,逐渐冷却之后又不甘于寂寞,与世无争大约也不能随自心任自意,于是被开发,被人围观。

据说一弯小桥曾是昔日拍摄《卧虎藏龙》的所在,不远处的“竹坑”是特写镜头的采景点。我没有见识到当年的白马和李慕白是何等风采,电影或许过于写意。我看到了那一弯小桥,一方不太局部的荷塘铺在小桥下,零零散散的荷,大概风躲了起来。水是静默的,游客不算太多;回环曲折之后来到众口皆碑的“月沼”,据说村子以牛的各个部位规划而建。“月沼”是牛胃,绕村的细流是牛肠。惊叹之后的结果就是:人的想象力和创造性真是伟大。

到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厅堂。房屋自然是老的,但关于房子主人的故事却是常说常新。厅内有椅有桌,厚重而古朴,典雅而庄重。若房主天上有知,是否会欢迎一批批慕名而来的客人呢?不得而知。站在主人的位置可以看到门口,抬头可以仰望二层的楼窗。据说楼上之窗的功用是供主人家的千金小姐窥视未来的夫婿的,这设计实在是巧妙;据说整栋房屋的栋梁非但雕梁画栋且贴了一层金的,据说金的克数达到百斤之巨。至于时至今日雕梁画栋上的金去了哪里,仍是不得而知。游客观景,听故事而已,金子究竟去了哪里似乎也无甚紧要。

于是周游一番宏村,乘车直奔齐云山。路过西递,粉墙黛瓦甚是诱人。想来古村落不过是大同小异,所谓惊艳于人者不过一两处道听途说的景致。释怀之后便是齐云在望。

登齐云而薄暮,究竟是止于山脚还是宿在山上呢?耳闻山上有街,街名“月华天街”。这实在是一个极诱人的名字。况且山脚的宾馆价格非是常人能够承受之重呢。山上?上山又会如何呢?

毅然决然决定上山!决定上山实在是滑稽而可笑。滑稽的是一个登山的动作,可笑的是既然上山又不得不如此。

登封桥是上山的一座长桥。江南的桥大多曲线玲珑,此桥却平直古朴。桥墩粗壮,看上去很孔武有力的样子,最别致的是上半部分探出如船头,侧视如几艏石船正要蓄势待发。桥船之交,间或有几丛枯草随风荡漾,有气无力的样子。历经岁月的馈赠,桥墩石质而如铁铸,桥两端各有青石牌匾,居牌楼正中书曰“登封桥”。

初识桥名,恍惚之间,以为位移到河南登封嵩山少林寺。清明之后明白此登封非彼登封,或者名同意同而处异罢了。过桥右折,“天下第一名山”赫然映入眼帘,红石牌楼,立于山脚,穿牌楼回首“齐云胜境”四字,正是“天下第一名山”的最好背书。一正一反,一楷一篆,阴阳向背,各尽其妙。

“九里十三亭”是入胜境之先,一段颇具意味的山路。“九里十三亭”虚实相映,阴阳相接。“九里”为虚却是阳数之极,“十三亭”为实有却又是易数至阴,以是有“阴阳和顺,健康长寿”之意,以是有“齐云山上走一走,延年益寿九十九”之说。

道家心法,微妙玄通,可意会不可言传。登山却数亭,薄暮而心切。山路是平缓的,一路上去,“长亭复短亭”,亭亭迥异,各具其妙。

第一仙关亭;步云亭;环峰拱秀亭;登高亭;中和亭;白岳亭;凌风亭;瞻敬亭;松月亭;海天一望亭;云水亭;渐入仙关亭;望仙亭。云水摇曳,海天一色;亭具其间,错落盘旋,无九曲回环之径,有一线通天之路。

近望仙亭暮色四合,抬首上望,亭立于高处,巍峨壮观,亭有阁,阁悬有灯,葫芦形状,赤红闪耀。虽然没有望见仙人的影子,但神思迷离之际,却有了入亭而成仙的想法。仙既在望,离仙还远吗?

此时葫芦仙灯红光烂漫,令人心旌摇曳。亭上又会是怎样的景象呢?是月华天街吗?有在云中穿行的仙长吗?手可以触摸到星辰么?

终于到达了望仙亭。却原来望仙亭既是齐云山门,又是售票处。既然仙人在望,花几两银子似乎也无可厚非。更何况身临齐云仙境,白云深处的神仙正在频频向人招手呢?

夜色下的葫芦仙灯虽说不怎么明亮,但那光彩还是极为魅惑的。售票处并没有人,听说是回家吃晚饭去了,于是虽仙人在望,考验来了。要么等着工作人员回来,然后把银子毕恭毕敬地交给她(他)换回一纸“通行证”,要么从闸口下面钻过去。

夜色如墨晕弥散开来,望仙楼的葫芦仙灯愈发明亮了。是从容不迫,站直了去见“神仙”呢,还是为表诚心起见,先躬身下拜,然后匍匐前进,去谒见齐云山上的“仙人”呢?这实在让人踌躇,等待总是使人心焦躁的。上山,山上还有我的栖身之处吗?

过望仙亭本以为继续上行,直达白云深处。不曾想,过望仙楼却急转直下,下趋而行。此时远山幽幽,一抹沉彩恋恋不舍地和“眉黛”做最后的告别。山路并不崎岖,左转右拐有一座木桥,桥头隐约书曰“状元桥”。四下静极,一丝风也没有,从不曾做过什么状元的梦,可曾有谁见过孑然一身夜行于此的状元么?

又向前走,夜色虽浓但并非“伸手不见五指”。道路是人做的坦途,山是立体的,石刻遗迹依稀可辨。一侧山体有隐约的石刻巨字,大约是一个“寿”字。想来齐云山为道教名山,寿字石刻应是不足为怪的。高低起伏漫步之后,眼前是一片开阔平坦的所在,一面巨大的石壁,似乎错落有致。莫非这就是“天开神秀”的所在?游齐云之先功课是做过的,至于是否确凿无误,只等天明揭晓了。

终于来到了“一天门”。进“天门”自然是要有虔诚姿态的,于是一路的躬身前行;有一就有二,“二天门”似乎比“一天门”陡峭些,但相距并不是太远。虽是“天门”并不逼仄;终于接近“三天门”了,立于下而仰望,极厚重的石壁,倒置的U形天门。其上隐约灯火闪烁,似乎也有飘渺的人声,看来离“月华天街”不远了。或许不用合衣眯在哪个山坳里过夜了。

一阵风来,似乎催促人赶快上山。于是抖擞精神穿过“三天门”。果然又是一片空旷,虽不甚敞,足以宽慰人心。不远处的明光就是温暖的所在。那里可以饮食,可以休息;那是月华天街,那是薄暮登山者的目的地。

月华天街虽无月却多灯火。莫非这就是“天上人间”?过“三天门”走了一段平缓的路,一折之后竟然又是下行,不过是缓坡,缓坡而二折又是沉淀式的下行,继之,又是一段平缓的路面。道虽不宽也不甚窄,虽是人工所筑就的路面,但因地制宜,合乎自然。道两侧都是民房,高低错落,典雅有致。或三层或两层;上面住人,下面临街就是店铺。此际人影寥寥,灯火寂寂。

下行道侧的民宿并不是我的首选,尽管时间已晚。在平缓的天街上正要继续前行,忽然面前走过来一位六十岁左右的大姐。

“住宿吗?”圆脸的大姐问道。

“还有房间吗?”

“有。”

“那我看看。”

对于在外住宿向来挑剔的人来说,居然只看一眼就心满意足了,实在是难得。一份炒米饭,一瓶啤酒,一碟花生米;月华天街进餐心情自然大好。大姐是本地人,确切地说是月华天街上的原居民。这里道士和居民杂然而处,彼此相安,各得其所。这么一方宝地,无论居民、道士,似乎很恬淡。说话不急不躁,有着山一样的质朴和稳健。大姐说看日出可以到“最高峰”,出店门向后不远,大约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就可以到达“最高峰”。

登山自然是要登到最高峰的。但首先是要充足的睡眠。为了不错过难得的观日时刻,特意定了一个闹钟。于是休息,然而休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虽说是晚上九点左右,周围声息全无。山里实在是太安静了,静得让人心神不宁,静得可怕!似乎有一种威压,几乎要爆破人的耳膜。山上为何如此之静呢?

静大约是生于清。那么又是什么过滤了清呢?有一个成语叫做“震耳欲聋”,以致还有一个成语叫“振聋发聩”。但谁曾领略过“静人心神”、“静”得令人“万劫不复”呢?

或许静到极致就是“混沌”的状态。但楼下某个角落里的“吱吱”声硬是咬破了“混沌”的“花边”。静极的夜,吱吱的鼠鸣,实在让人难以成眠。鼠鸣自然不很高雅,但奇怪的是竟然有丝竹之声,细细地,切切的,甚至瑟瑟的,抖抖的。

这或许是终身难忘的鼠鸣。也许它是“天街”上的一只或几只仙鼠,大约是有难言的寂寞或不为人知的心事。它要述说,它需要听众;它要一诉衷曲,但又有谁听呢?

听众自然是有的,但听者并不觉得“仙鼠”的音色有多么高妙。寅卯之交起床穿衣,鼠鸣早已销声匿迹。

“最高峰”,一个响亮的名字。一个登山者绝不会错过的一座高峰;日出,美丽的日出。最高峰的日出总是诱人。

果然,人在天街,峰在云端。天色愈见明朗,道边有去往最高峰的木头指示牌。箭头的方向就是日出的方向。左盘右旋,终于望见了最高峰。

最高峰上有一座亭子。至峰顶有七八十级的台阶,虽不是很陡峭,但踏上峰顶已是气喘吁吁,汗浸衣衫。亭曰“赏月亭”,亭非中空,有门有窗,前后双门各有楹联。其中一门书曰“孤月正望无上境,诸君已在最高峰”。横额:“赏月亭”。黑底金字,形体潇洒,有印有款。

峰顶的人并不多。此际的齐云山尽收眼底,大约太阳还没有休息充分,日出的方向是浓浓的青黛色,一线红晕横亘在天际,似乎有一种喷薄欲出的力。红晕在扩散,青黛色逐渐隐去。天空似乎愈发清明了起来,霞光似乎在刹那之间迸现,半日如通红的炭火,几乎在眨眼之间,一轮红日涌现出来。侧后望去,盘山公路犹如粗壮的大蛇,无头无尾,曲折蜿蜒。

虽身在“最高峰”,却心念“月华街”。那里非但有人间的“行囊”,况且今日要云游齐云胜境,肚皮不填饱,哪来的力气去丈量“山高水长”。太阳高升,漫山光明;极目四望,神清气爽。

上山虽然曲折,下峰却是轻车熟路,毫不费力。“天街”上的大姐早已把早餐做好,两个馒头、一盘咸菜,一枚鸡蛋。一小锅白米粥氤氲着诱人的香味儿。大姐说,米粥管饱。爬高上低自然是力气活,于是又多喝了两碗粥。由于昨天进山太晚,路过的景致看得不甚真切,于是原路返回再去欣赏一番。

收拾行囊之际,大姐说她也要出发去上班。大姐上班的地方应该是很远吧。下山,之后…心下正在狐疑。只听大姐说,我就在这山上工作。却原来大姐竟是齐云山上的导游。“天街”人家,半个神仙式的人物做齐云胜境的向导最好不过。然而我是一朵孤云,无牵无扯,自由行止,倒是不需要向导的。

过月华天街,下“三天门”,穿“二天门”,到“一天门”。行经一段平缓的山路,昨晚模糊的开阔地赫然就在眼前。“天开神秀”!果然不差,正是天开的一方“神秀”。一面极其壮观的巨型石壁,大约是“巨灵神”的宣花板斧劈就的。“天开神秀”四个大字立于石壁上首,甚有气势。壁前有池,池仿太极阴阳样式;壁下方有石窟,窟内有神龛,龛中有神像;紧靠石窟是一条倾斜的山道,沿山道可以近距离观赏石窟内的情形。

此时天色清明,似乎还没有什么游客上山。一个瘦瘦高高的道士,约莫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只见他步履轻盈地沿山道而上,一只手提着油壶似的容器,正逐个给神龛里的神像添蜡油。半坡有一两名,或许是山下的村民,挎着半旧不新的兜囊,在静等着游客购买她们的“香火”。

我或许是她们眼中的第一个主顾,但我并不买香火。我很好奇摩崖石刻下面的石窟里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石窟前,山道边是最不缺香火的,无主的大香犹如“擎天一柱”立在神龛前寂寞地燃烧。清晨的齐云山是静默的,香火虽说寂寥但并不冷清,有“神仙”在的地方似乎都不会太冷清。既然是“上香”,有所求是在自然不过的。但无论内求外索,也不必管是否有所求就必有所应。总之袅袅的香烟就是一阙宛转的心曲。

“雨师”是刻在石头上的。我自然知道是龙王的别号,但并无石窟,更无神像。沿石道向上,大约在脖颈的所在(如果说这一条石道可以比作人躯体的话)在一个石窟内发现了一个盘膝而坐的神像,脸色是极黑的,且披头散发。肩披一方明黄色的绸质上衣,面无表情而颇具威严。我知道他是真武的化身。

距“真武”上方不远,也有一方洞窟。窟内的神像半躺半卧,下身着一床锦被,绢帕裹头,怀抱似乎有物。壁侧字曰“送子娘娘”。

注目片刻,恍惚之间,既真切又梦幻。这让人不由得想起小孩子的某些玩具,特别是女孩子,六七岁的年纪,非常喜欢布娃娃之类,尤其是洋娃娃很是能引起她们的兴趣。人的心思是精巧的,洋娃娃面目、身材非但惟妙惟肖,曲线玲珑,而且发饰精美。四肢灵活,“蹲坐跑跳”无所不能,最让人惊艳的是还有指甲盖大小,花色齐全的鞋子可以随小孩子的心情任意更换。

男孩子当然也有自己喜爱的玩具,变形金刚,奥特曼,超人之类也是花色繁多,不胜枚举。毕竟物质的玩具总是新陈代谢,更新极快,喜新厌旧似乎也没有什么年龄上极严格的界限。然而自有人类以来,初始也不过捡起脚下的石块去掷几只或大或小的动物,心智成熟之后就把眼睛盯到了大山上。虽说工具不是很精巧,但心思是极妙的。

于是凿石成像,塑模为偶,三拜九叩,代际相传。精神偶像具有一种潜移默化的神奇力量,一旦成型不能随意更改,然而凡事总是要与时俱进的。男身的菩萨化作“观音”,即便真武的元神—龟蛇也不过是肚腹和肠道的抽象。以是“物质的玩具”质变而成“精神的玩偶”。

关于真武的传说是很多的。但真武得道之先肚腹化龟,肠道成蛇的故事是最让人感兴趣的。把肚腹踏扁,降伏肠道自然是神仙的本领,普通人“一顿不吃饿得慌”,既使降伏了肚腹恐怕也不能“飞升”,安享“人间烟火”大概还是最为稳妥的法门。

小小的石窟当然不是真武的洞府,“太素宫”有他的正殿,据说是齐云山绝佳的风水宝地。宫前有香炉峰,峰上有亭,每当云兴雾起,飘渺之间,瑞蔼纷纷,仙气腾腾。然而“太素宫”也非真武的真正大殿,充其量“齐云别野”罢了。“武当山”犹如金銮殿,“正统宝座”自然是安放在“金顶”上的……

这样思绪纷纷就到了象鼻岩。远观一石如象鼻弯曲,左接“天开神秀”,右弓于地,中空。整体看犹如一头巨无霸大象正要穿山越岭。虽说大象有形,只是不知它从何处而来,又究竟到哪里去。

上上下下之间已来到望仙亭下。既然身处仙境,似乎也不必再去望仙。游客陆陆续续由望仙亭下来,虽也络绎不绝但很少成群结队。三三两两,星星点点。沉寂的齐云山也蒸腾起了热闹的生气。

昨晚路过的状元桥是进山的第二座桥,“状元”之先还有一桥曰“梦真”,大约是“美梦成真”的意思,或许是梦见“真人”也说不定。但昨晚的山上之梦确实是不太美。弥补了昨晚的朦胧印象之后就又折返月华街,这是旧地重游呢?还是故地重回呢?来回上下,折腾得不亦乐乎。所谓身随意动,丝毫感觉不到疲累。

“一回生二回熟”,重回“天街”又是做了一番“神仙”。路过昨晚的民宿顿生亲切之感。民宿前面,也就是山道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虽然没有峭壁,但幽深难测,令人心惊。

时间正好是上午九点左右,此时游山正是精神亢奋。一路的前去,太素宫,楼上楼,太虚宫,小壶天。让人印象深刻的自然是“小壶天”。

一个葫芦形状的石门立于眼前。不着任何色彩,却得意境之妙。神仙洞府,果然不同凡俗。

小壶天虽不大但错落有致。先是由下而上,之后自上而下,再拾阶而上。小壶门是一个正立的葫芦形状,远看成形,近观无它。入门下趋,直达一线空间;虽说一线,足可容数十人;一线尽头如针尖,远望云阔天空。山色迷蒙,虚空荡荡。

曾几何时,在影视剧“八仙”里好像见到过葫芦形状的门径,只是不能确知是否就是此时身处的所在。蓬莱阁里是否也有这样的“法门”是不得而知的,但每每想起仙人入葫芦门的情景就让人有超凡入圣之感。神仙似乎就是居留在仙境里,所谓下凡入世不过是游玩一番。人间真比天上好,还是仙境就隐藏在人间呢?

也曾听说仙分这么几种,天仙、地仙、尸解仙。也有人说还有一种是“鬼仙”,鬼而成仙,所历的劫难恐怕是极其艰难的。天仙是要有根基的,譬如“根正苗红”之类;地仙大约也是经千磨百折,倏忽而去,犹如蝉蜕,芸芸众生,十不得一;至于“尸解仙”,尸解者倒是极多,成仙者大概率也是寥寥无几。

齐云胜境既是全真的道场,自然有一股真气在山间盘旋。道有教,教又分派,以是有“正一”,“全真”;正一为“符箓派”,全真为“丹鼎派”;一个可以婚娶,在家修持,一个则必出家修行。在家有所成必是心坚志决,实属难能可贵且弥足珍贵。出家清修,寂寞非常,有所得必是精诚动天,成就非凡。

所谓刍荛之言,妄言妄听,是不必为意的。只是秉心直言,或万里得一,亦属有幸。至于引经据典,寻章摘句,考据源流倒是不曾用心的。道法自然,如流随心,如此而已矣。

出小壶天,过玉虚宫,沿山道随心而行。低而仰望,高则俯视。仰望有丹崖孤峰,遗世独立,千载不移;俯视则山林交错,碧水一洼,相映生辉。

孤身一人行走在山林之间,前无人影,后无随形。一人非虎,已入深山,孑然一身,游行莽涧。正行走间,眼前一山纵深下探,丹壁如削,岩下虚空。下部空间随山体蔓延直下,内里约五六米深,碎石铺地,石皆丹色。顺山势而下约十几米,两三米宽的山道,道侧有高低约四五十公分,象征性的所谓“护栏”,有天然石质的,也有人造仿石质的。恍惚之间想起,这十几米的山道不就是哪里曾见过的某件雕刻艺术品的原型吗?

只是雕刻的山石艺术品上有神仙人物,或盘坐、或对谈、或静默。但那聚会的场景就是这一段让人神思飘飘的山路。原来丹青妙笔下的神仙境界也不全是凭空臆想,真实的遗迹是存在的啊。虽不能确知是否取材于此处,但那神韵却一般无二。

虽是十月天气,中午的太阳依然热情难当,于是下了缓坡又向前走。山林逐渐茂密,婆娑的树影随风晃荡在石板道上,实在是令人惬意。身处寂静的山林中甚至能听到风儿在窃窃私语。

可以清晰地听到一阵树叶“沙啦沙啦”的声音,但很快就没有了响动。或许是一阵急切的山风吹过了吧,但微风一直在平缓地切换旋律,并没有猛然地拉高或突兀式的放缓。正随心所欲地下阶前行,突然……

一条蛇曲曲弯弯,旁若无人地横游在面前的石板道上。从姿态上看,它是从容不迫的,甚至是气定神闲的。而于我而言,它究竟是如何出现的呢?此时用人的理性去判断似乎是一种极愚蠢的想法。

刹那之间,大脑麻痹,神经麻木,眼前是一条游蛇,脑袋是“嗡嗡嗡”的苍白色。刚刚还神游在无上胜境,转瞬之间跌落凡尘。一条蛇的试探终于熄了心中蓄积日久,梦想着求仙问道,以致意欲结庐深山的心火。

这是一条成人无名指般粗细的小蛇。它没有锦绣的华裳,更没有黝黑的身躯,它着装素简,草灰土黄。它是如此地悠游,我又是多么地震惊!

我立在石阶上,大脑混沌约半分钟。蛇已隐去,然而人仍旧不能贸然前行,眼前依然有蛇形,曲折蜿蜒,无止不休。然而前面的那块石板上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斑驳的树影混合着光线摇曳,摇曳的树影犹如丹青妙手的狼毫,反复描绘的仍是那曲曲弯弯的蛇形。

前路有过的,或未曾涉足的,也许是莫测的或深或浅的痕迹,一时令人模糊难辨,但总归是要前行。前行的步伐虽说很艰难,但蛇游的那条若有若无的痕迹已然被跨过。跨过之后,心仍旧难安,于是又回过头去看一看,确信无它异。于是继续向前而行。

或许我是一位不速之客,或许我本不应涉足本不属于人的领地,或许这真的是一种试探。登徒子似乎无需以美色试探,酒鬼也不必用佳酿考验,守财奴怎好让他看到金山银山?但世间的悖论却比比皆是。女人是爱美的,谁不希望自己生就一副瓜子儿或鸭蛋脸呢?水桶腰是佳人的最爱吗?但“水蛇腰”却是美人的“妩媚七寸”。“美女蛇”道尽女人的蜕变心曲,但现实的世界里,怕蛇的女人却比比皆是。

男人的现实世界不怕蛇的或许有很多,但凡夫俗子如我,惧怕多于仰慕,虽不仇雠却也并不亲近。然而现实的“英雄世界”里又有几人不魅惑于“水蛇之腰”呢?

蛇的领地并不局限于山林,但山林之蛇却多灵气,何况齐云胜境呢?还梦想有朝一日,进高山,寻洞觅窟束发修真么?朗朗乾坤,静听松风而与山灵为伍么?寂寂子夜,卧薪覆草,蛇伴遽眠;惺忪之际,矫首吐信而不动心么?致虚守静,恬淡无为之时,鼠腮鼓瑟,飞蝠振翼而能游心天外,不为所扰否?过去的,我不能修正,预想的正是惊恐,当下者可惧,岂思不可知也?

据说蛇见人一次就会蜕一次皮,我不能确知它是否见过我,但我是见过它的。于它是曲折地游行,于我则是周身的痉挛。回想起来,我终于明白,“沙啦沙啦”的声响绝不是风的变奏,那是“灵蛇”的“潜舞”。

我希望看到人影,或者听到人声。人声或许很遥远,但人声听起来却很清澈;久违了,可爱的人间!我知道内心仍有回归人间的渴望。尽管日久会令人生倦,尽管会想着逃离。

从人间到胜境,由胜境至仙庭,再从万古洪荒,巨石丹岩,重回月华天街—“天上人间”。登高趋下,明暗幽隐。有古石銹锁,石偶石像,风雨剥蚀依然屹立不倒的“方腊寨”;有幽深昏暗,阴影重重却青翠碧绿,生机盎然的箬竹丛;有并肩携手,风雨同担,青眉赤首,万世不移而顶天立地的“五老峰”。上下之间,屈伸之际,天地人,人神鬼,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有则无,无而有,一念欲生,一相欲灭。所谓“望峰息心,窥谷忘反。”心息于寂,“窥谷”而知返也。

想起早上看到圆脸的民宿大姐,也就是在“望仙亭”于“梦真桥”之间的所在,或许在“一天门和二天门”交汇的地方。只见她头戴一顶齐云山某旅游公司标识的帽子,红晕的脸庞,步履轻盈地上下腾挪,满脸充盈着愉悦和富足。

大姐是“月华天街”人氏,那“天街”的居民并不多,但他们(她们)却时常欢迎着山下的游客。尽管那天街上有“仙鼠”,胜境里有“灵蛇”。

所谓“洞天福地”或许就在那香炉峰里。但我并没有见到,内心是很遗憾的。但圆脸的大姐却说,现在气节不对,等你晚些时候再来,有红叶,有云雾,好看极了。

虽然过“梦真桥”而成虚,宿“月华街”却惊于鼠;经“胜境图”骇于蛇,下“齐云境”醒于梦,但那香炉峰的云雾蒸腾仍在心头缭绕,久久不能散去。或许会再“与云齐游”的吧,或许已经没有或许。

过望仙亭已与“齐云诸仙”背道而驰。他们或许会颔首目送,但我已不再“望仙”;下山行经的“九里十三亭”,亭亭轻松且一亭不停;出“天下第一名山”而又到登封桥。桥的对面就是人间。人间我自然是熟悉的。也许人间也有“洞天福地”,且容我再细细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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