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

       凌晨4点的闹钟响了,王云伸手把手机从枕头下拿出来关了闹钟,嘴里喃喃着怎么睡没一下闹钟就响了,起身拉开窗帘走到餐桌边上开灯。这个不到30平方的家里,在不到30年间堆积得满满当当。整体被分割成三部分,外间是厨房厕所水井和灶台,灶台最开始是猪圈,后来不再养猪就改了,分成大小两个灶炉上供着思面公;里间被窗帘分成餐/客厅和卧室,客厅放着一套笨重的木家具,一个电视柜,一个冰箱,一个放置食物的杂物柜;窗帘里面摆着一张床,一个旧式双开衣柜还有一个梳妆台。剩下可以活动的地方大概10平。

       王云从桌子和椅子中间走出,拐弯的时候撞到桌角,揉着膝盖走到外间煮粥,然后煮了一壶水。刷牙洗脸上过厕所,开始收拾油条摊准备的东西。菜籽油、面团,柴火、装油条的袋子和零钱,把这些东西分放在两个箩筐里。刚好粥熟了,关了火,喝一杯水准备出摊。

       中秋前的凌晨,风已经有点微凉,王云挑着两个箩筐,前面放着一锅油和杂物,后面放着铺在平板上发酵了一夜的面团和柴火。一米五的个子被重担压着显得更矮了,一晃一晃地走在村道上,身影被接连的路灯拉长又缩短。到了摊位,先搬出土灶起火热油,再将东西像往常一样一一归置好,拿出从工厂带回来的碎布将放油条的大平萝、油篓和竹筷擦拭干净;放好零钱,这会油也热得差不多了,擦了擦手,开始做油条。

       油条摊的生意是王云的大伯传的,当年大伯去外地包了农场种柑橘,觉得这生意虽养不成什么家但至少能糊口,所以就学了来。从一开始一块钱卖12根到现在一块钱4根(潮汕地区的油条都是七八厘米长的小油条),不知不觉也过去十几年了;油和面粉的价格也翻了几番,王云一直坚持自己找柴火没有用煤气,现在没人用柴火煮饭烧水,轻易能找到柴火,用煤气划不过来。

       现在还没到冬天,每天大概可以做25-30锅油条,油满的时候,一锅大概35根油条。王云在切了一块面团,在另一块板子上将面团揉成一条,改用拉,再用手指把面团按压平切成手指宽;用水点油条的边上,两根面条合在一起按住点水的地方拉长放进油锅。油还不够热,油条沉了好一会才浮上来,王云又往灶里填了一根柴。看了看手表,5点快半了。开始念叨“这么晚了还不来,我一人又切面又看锅等会又炸老了,个个都贪着睡...”。油条细工细活,单自己一人是忙不过来的,一般都要3个人,王云负责切面,丈夫负责看锅炸,小儿子负责卖。丈夫还没来,第一单买油条的客人来了,几个小伙子开了摩托车嘻嘻哈哈过来。

  “姨啊,油炸粿熟未?”

 “快了,再等一下,准备起锅了。你们几个这么早?”

“早早吃了可以去睡觉呀,隔壁豆浆今天又没开?”

“他们现在都是初一十五过节才会开啦”

       这几个男孩都是早早辍学没读书,又没有工作,在村里帮着赌钱的人放风,昼伏夜出的。说着话,王云的丈夫慢悠悠走过来了。王云当着客人的面不好发作,黑着脸不说话,拿着袋子给客人夹油条,收了钱,吩咐他们不要把袋子绑起来,油条才不会变软不好吃。然后继续揉面切面,天渐渐亮起来了,早市也热闹起来,卖猪肉的卖菜卖杂咸(潮汕地区很多农村地方早餐都是煮粥,买小菜送粥,当地将各种小菜成为杂咸)的;买油条的人也多了起来。

       小儿子还没来,有点忙不开。王云打了两个电话都没人接,’过了一会又打电话,电话被按掉了。 过了十几分钟,小儿子开着摩托车过来了。王云忍不住开始念:“白天没事睡觉,晚上玩手机,现在就电话打了都听不到,你们的借口最多,我白天上班还不是最早起床,就你们睡不够,天天这么早我就睡够了?要是都这样那生意就不要做了,赚了的钱也不知道到底是给谁用了...”

       父子两没人接话,过了一会,儿子饿了,拿着钱去买了豆浆包子。六点半了,客人一波一波开始聚在摊子前等着买油条。王云喝了杯豆浆,把袋子放在篮子里。过了一会,儿子拿到这个袋子,气冲冲的大声说,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装过东西的袋子不要放在篮子里,老是这样不听又放进来,再这样你以后自己来卖我不卖了”。

 “这个袋子就装着杯豆浆,怎么就不干净了?分钱分捡,你以为我买这袋子都是不用钱的吗?”

 “我不管,就是不行”。

 “不行你就把它留着点火,用得着这么大声吗?”

       碍着客人王云面子挂不住也不敢大声说,小声半劝着儿子,却也满心委屈,自己拼命节约拼命赚钱,却还总惹着全家不满。儿子也越大越不知道分寸,明明知道客人介意还故意这样大声在这里说,弄的客人也在说她太吝啬,每天赚这么多还差这一个袋子...王云气的不说一句话,忍着到了7点半脱了围裙说了一句我走了便急急赶回家。就着昨夜的剩菜大口喝了两碗粥,换了衣服,从冰箱里拿出一点肉和菜打算中午在厂里煮面条吃,拿着钥匙就出门了。摩托车开出了巷子才发现没带安全帽,又跑回来拿安全帽一边戴一边抬头看墙上的钟,已经7点50分了,不快点就赶不上打卡了。 其实厂里现在货不是很多,大家到了也就松松散散的,但是每天固定打卡有5块钱,所以王云坚持每天打卡。

       王云在一家睡衣厂上班,负责最后一道工序检查衣服并套上袋子。睡衣都是销往欧美的,每个款型都很大,挂在架子上跟她们差不多一样高,所以没法坐着检查,每天这样站着,脚后跟疼。12点下班,大家都自己带东西在小厨房煮,吃完便在宿舍休息半个多小时。今天王云要去买炸油条的菜籽油,吃完就开着摩托车出去了;回来的时候离上班还有10多分钟,她也懒得再去宿舍了,就在工作间边上的木板躺了会,直到工友进来叫醒她。

       下午大家一边工作一边聊天。工友说自己的儿子学美术的,现在大学刚毕业在一家机构给学生上课教画画,收入可观,有个女朋友,准备买房结婚了。

 “还是你有福气呐,看我生了6个,没有一个能让我放心称心的,好在二女儿今年也要结婚了,虽说男方家里条件一般,但两人自己恋爱的,在一起工作,能简简单单也就好了。”

 “你不是还有个小女儿读大学嘛,现在怎么样了?”

 “别说了,毕业3/4年了,换了几分工作也没个着落,也没男朋友。在深圳消费又高,到现在也没见拿多少钱回家,也就这几年我二女儿存了点钱回家。”

      提起这些事王云就心酸,别人家小孩读书没读书都赚到了钱,至少房子什么都盖好了,自己生了6个儿女,到现在也没谁能帮着点家里,除了二女儿每年存了些。想着家里现在还没盖新房子,大儿子也26岁了,还没结婚,要是突然结婚,也不知道去哪找钱来摆酒盖,没房子也还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得上他,前两年盘了人家的铺面做绿豆饼,没做多久又不做了,留下一堆机器在家里碍地方。越想越不舒服,也便不说话了。

       五点半下了班,回家把油倒进油桶里,看了一下天还早,就骑车去了田里看看。看了一圈,发现丈夫并没在田里。今年丈夫突然兴起要种菜,借了邻居荒了的地,开始天天赶着到地里清理,买了菜籽化肥农药,菜是种上了,却也不太管了。今年雨少,没水菜也不好活,长得不好也没法卖,只能自己收拾着分给邻里和自己吃。

       回家煮饭,清洗炸油条的油锅,开始煮水准备和面,用温水能让面团发酵得更充分。十几斤水加上十几斤面,揉起来也很费力气,揉完面要用干布盖住再用板子压着,开着风扇,面团吹了风会变干,炸的时候会膨胀不起来。面团揉好了隔半个小时就要翻一次,翻够四次再把面团平铺在一块1平方米差不多的木板上。

       晚餐就是一菜一肉一汤。菜是自家田里摘的,肉和骨头都是王云趁着中午去镇上的肉场买的,那个时间买的肉要比早上便宜2块多。儿子进门看着菜嘟喃着又吃这个菜。

 “你不喜欢怎么不自己去买自己炒,我上班回来还要炒菜伺候你们,这个不爱吃那个不爱吃,不知道你们都想吃什么。”

“知道了知道了,我说一句你就说一百句,吃就吃。”

 “那不是吗,你天天在家呆着还什么都不做,就知道看看机玩电脑,谁知道你想干嘛?”

       儿子不接话,吃完饭洗了澡又出去了。小儿子初中考不上高中,中专读了一个学期就不愿继续读了,在深圳学手机维修没几个月又不愿学了就一直在家呆着。年前突然说要在家里弄游戏直播,牵了网线在家里,天天对电脑玩游戏还一边说话。王云不懂什么是直播,只听别人说做这个不靠谱,但是儿子不听劝她也拿他没办法,只是一直担忧着以后该怎么办?小小年纪不肯学一技傍身,一直在家混下去也不是个事。 王云清理好揉面盆边上的面粉絮,这会刚好丈夫回来了,王云边吃边揶揄说,

“五点半还没看你在田里,这会倒是从田里回来了,你还真是辛苦了。”

 “去别人家喝茶了怎么了”

“就你们最闲,菜都要干死了也不去找水浇一下,这菜是要种来干死干嘛要浪费菜籽化肥农药,这些都不要钱买吗?辛辛苦苦赚的钱就是来给你们这样破的…”

       丈夫自知理亏,但面子挂不住:“就你最能,别人也没你生这么多孩子,人家倒是都在享清福了,就你能拼命到现在还要从早忙到晚,还盖不起房子。”

“对,就我活该,这辈子惹上了你们被班神鬼,活该操劳一辈子。”

“是,就你活该”

      丈夫说完也不理王云还在一旁碎碎念,吃完饭摊在沙发上玩起游戏。 王云吃完饭洗了碗,翻了面团洗完澡已经8点多了,到新房子前洗衣服。新房子其实也不算新,是王云前夫在世的时候盖的,到现在也快20年了。前夫37岁在工地建房子的时候不小心触到电缆线,再从3楼摔了下来,救治无效走了,留下她和5个孩子。当时农村的条件差,人的法律意思也不强,这样活活摔死一个人也没赔什么钱,没过多久那栋房子的主人盖好楼没多久就搬进去住了。娘家不想她一人太苦,前夫走后一年多就张罗给她介绍了现在这个丈夫。

       刚开始丈夫还好说话,也勤劳,日子久了也就越来越刁钻。王云本不想生小孩了,但是不生小孩留不住丈夫,后来王云在39岁高龄生了小儿子。因为自己儿子的出生,丈夫也把注意力都放在自己儿子身上,老来得子万般宠溺,要什么就给什么。有一次不知小儿子要什么东西,跟大儿子起了争执,丈夫便打了大儿子耳光,王云也因此跟丈夫吵了一架;丈夫连夜就要带着小儿子走,女儿害怕去找了小叔来,一顿劝说才留了下来,后来打了结婚证,日子磕磕绊绊,但也没闹到离婚的地步。

      小女儿打来电话,王云一边洗衣服一边接电话,说起今天的事难免生气,小女儿安慰她说会去说说弟弟不能这么做事。聊了一会家常,王云开始叫女儿要自己多留意,今年27了,再过2年想找人就是被人挑了。小女儿是家里唯一一个读了大学的孩子,但是毕业3/4年到现在也没份稳定的工作,工资也不如二女儿。王云已经不指望她能存多少钱给家里,就希望她能找到一个条件不那么差的好人,不要像自己一样辛劳一辈子就好。

       晾好衣服已经到了把面团铺上板子的时候了,三十几斤的面团抱起来有些吃力。把面团慢慢推开,再按压平整,用一张大塑料纸掖好再铺上一层厚布。这一天终于可以坐下来歇一会了。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9点20多分了,站起来揉了揉手,把刚刚放在水里泡的切面刀洗好擦干放在篮子里。想起小女儿交代她要用甘油擦腿,不然起风了干燥又要痒了,便擦了一下上床睡觉了。

       凌晨4点的闹钟响了,王云伸手把手机从枕头下拿出来关了闹钟,嘴里喃喃着怎么睡没一下闹钟就响了,起身拉开窗帘走到餐桌边上开灯。新的一天跟着灯光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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