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

女人靠在门上,白净的面孔秀气的眼睛瞅着他,眼神出露出怯意,但`很快低下头,不安地用那双玉手轻轻的弹着衣服上的泥点。门外边放着女人的尼龙编织袋和一个黑色的小包。

屋里边的男人,身材魁梧健壮而结实,古铜色的面庞上皱纹很多它们蜿蜓着像细细的蚯蚓在爬,那双眼睛看到女人时亮了一下旋即恢复了平静,如同河里扔了一颗极小的石子,没有多大声响自然也激起不了多大的波纹。

:“你进来吧”。他麻利地擦起那桌子,拿起杯子和茶壶准备给他倒杯茶。

突然他感觉到一双手臂紧紧地箍住他的腰,脑袋轻轻地靠在他的背上,女性身上特有的味道立马传递过来,他的心怦怦跳了起来,“文哥,我再也不走了!”女人抽噎着说。

霎那间,他感觉脸上有个像小虫似的东西在爬,用手一抹,竟是泪!

这一天,他等了整整八年了!

没有人知道这八年来他受到的煎熬;那些风言风语的责怪和耻笑;以及日日夜夜中思念和寂寞的相互骚挠。

泪水在他的脸上肆意横流,最终汇成涓涓细流,叭的一声砸在地上,他转过身紧紧地把那瘦小的身躯拥抱,用那长满老茧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嘴里喃喃的喊着,:“你呀,你呀!”泣不成声。

在村子里的人做梦都不会相信老文会有媳妇的,可是却偏偏有了!这让他们大跌眼镜,嘴巴也张成了o字。谁也不会想到家徒四壁兄弟众多且拙嘴笨舌的老文会有女人喜欢,而且那个女人还是长得个不错的女人!

但事实就是这样,由不得你不信。女人来自一两百地山西的一个偏远村落,因为家里实在大穷,吃了上顿没下顿,为了生计便和两个哥哥一起来到河南讨生活,,机缘巧合就碰上了在村边干活的老文,说实在是饿得不行,想到家里讨口饭吃。老文心好带他们回家住下,招待他们吃饭,尽管那时没有肉只是红薯疙瘩,黑面馍馍但他们三人仍旧是吃得狼吞虎咽,滴汤不剩。

后来两个哥哥说去前边某镇投靠老俵,男的到哪里都好办,只是带着女的着实不便,看能不能帮忙照看,洗衣做饭都行,有口饭吃便中,这是让那女的当媳妇儿的意思,老文虽憨但也听得出来,上哪找这好事?于是就托邻居前来说合,那两人也挺高兴,选定了日子,摆了几桌陋席,收拾收拾屋子,用棉花打了两床新被成了家。

过了两天那两个小舅子便带着老文给的盘缠和礼物去那个叫某镇的地方了。

新婚燕尔,老文和小霞的甜蜜自不必说,在老文的辛勤耕耘之下,小霞很快就怀了孕,这让老文高兴坏了,地里的活干得勤,家里的活也自己来收拾,怕小霞累着,动了胎气,刷碗做饭一概不让她干,甚至连洗脚水也亲自端过来。他还把自己的收入全都交给媳妇管,女人嘛,就得管钱!买个针头线脑油盐酱醋的也方便,再说了,人家跟你图什么?不就是好好过日子,丰衣足食么?女人管钱也能让她找到当家做主的地位,有种自豪感。这事弄的对!

然而,谁会想到三个月后小霞以回娘家的名义,带着老文的细心叮嘱和大包小裹,来了个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本来老文是要去的,可是那两天地里的活实在太忙,地要锄,药要打,就让她一人回去了,谁也没有料到是这个结果。

老文急了,犹如衣服里钻了二十五只耗子――百爪挠心,匆匆借了钱,按着小霞说的地址寻去,可是谁会想到那个地方已是人去屋空的破房子,哎……

他就怏怏不乐地回来了。

回来的还有村里的风言风语,说这个女人就是放莺的,卷了钱财跑了,老文就是一傻帽,还说以前这个女人肯定和别的男人睡过了……污言秽语如没头的苍蝇嗡嗡撞来。

痛苦、屈辱、愤怒、伤心多种情感的纠结像刀一样刺伤了他!白天闷着头干活,到夜里睁着失神发红的眼睛望着房顶,一动也不动,银发悄然从他的头皮里钻出,炫耀似的露着刺眼的白色。

傻了,气疯了!人们都这样说他,话少的他更像一个哑巴。兄弟们也想经常劝慰一下,让他想开点,女人嘛,以后再寻,还有机会。可,可这是想开的事吗?不论到谁头上,谁也不会明白其中的苦痛!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人们的议论好像是水中最后扩散的那一圈波纹,没有了力度也没了新鲜感,老文还是以前的那个老文,孤独而寡言。

一年之后的一天,他的那个小霞回来了,还带回了自己的儿子!只是小霞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一只眼晴也肿得眯起一条缝来,那个刚会走路的儿子在他那家破落的小院子里跌跌撞撞的走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小嘴巴依依呀呀地说个不停!

这是真的么?老文使劲地用手擦着自己的眼晴,兴奋夹杂着愤怒还有怜惜,:“你回来干啥?”他冷冷的说,:“文哥,你听我说呀”女人边哭边跪了下来,把往事一五一十道来。

原来小霞回去探家后,因为山里房子老旧快要倒了,就和父母搬到山下的一个镇子上去住,生了孩子后有一天上街赶集,走到荒僻之处被人贩子盯上了,强行把她和孩子带走,小霞说我可以跟你走,但我和孩子不能分开,否则就是死也要娘俩死到一块。没想到那个杀千刀的竟然同意了!卖给他远房的一个表亲。

那个男人真不是个东西,好吃好喝,还不怎么干活,懒得要死,关键是吃醉酒了还常打人,经常把小霞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

这一回,小霞趁他睡着了就抱着老文的孩子偷偷跑了出来,一路上东打听西打听才到这里来的。

老文边听边掉眼泪,用手拥着娘儿俩回到了屋里,帮她擦洗伤痕,为孩子倒水,自己匆匆忙忙去买肉包饺子。

入夜,屋子里亮起温馨的光,孩子睡了,老文看着脱了像嫩葱一样的媳妇,再也控制不住久藏在身体里的激情,若一只健壮的公牛,辛勤的耕耘起来……

老文的好日子来了,他快活得像春天在树枝上跳跃的麻雀,走起路来脚步在路上咚咚作响,古铜色的脸上那双眼晴闪着光,笨拙的嘴巴也哼起样板戏和电影上的歌曲来,嗨你还别说,尽管有些嘶哑但却很有韵味!

可是谁又能想到半年之后,已是临近年未的日子,在一次老文上街后,那个叫小霞的女人再一次拿了他所有的积蓄:卖棉花的钱,和一头肥猪的钱,带着孩子再一次消失的无影无踪……

生活再一次给了老文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得他晕头转向,打得他措手不急,眼冒金星……

老文疯了似的借了钱去找,找后来的地址,足足半个多月,结果是泥牛入海,在这二十来天中他足足暴瘦了十来斤……

他无精打彩的回到村子里,感觉自己的生命已从腔子里脱离出去,只留下一个行尸走肉般的躯壳,蓬乱的头发,肆意横生的胡须,眼睛里没了亮光,空洞而木然地望着他熟悉的一切。

村子里再次像扔了一块大石头。那些好事的长舌妇们又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说老文真是傻傻得可怜,那脑袋真是不长记性,给个甜枣来一巴掌,窝囊蛋、废物!那个女人十足的骗子,骗财骗色骗感情!

哎,老文!这个可怜的人在无论是在田里干活或是上街都戴上一顶草帽,说是遮遮太阳,谁会想到世人嘲讽的眼光比太阳更热,更可怕,更让人面红耳赤,坐卧不宁。他越是戴帽子越是在人群中显眼,掩耳盗铃,欲盖弥彰!

沉默,躲避就是最好的生活,他卑微地活着如同村边那棵大杨树。避


而今天,令人瞪目结舌的是这个叫小霞的女人又一次回来了!这消息快的像风一样,老文的兄弟妯娌们也象风一样赶到他家里。

:“报警,抓她,告她诈骗!”他那个上了几年学的本家二哥很是理智。

:“先揍一顿再说!”那个矮粗的二弟扯着嗓子喊,一边喊一边拿起扫帚就要打。

:“你这个混球,你给我放下!”老大愤愤地说着一把夺过了扫帚。

:“哎,老文,你要想这女人跟你过,先给她腿打断再说,看她还跑不跑。”

:“打断?你养着?尽说糊活”两个女人争执着

小霞蹲在地上,低着头,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

霎那间,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犹如一锅滚开了的沸水,也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得老文喘不过气来!他的脑袋里嗡嗡的,有一群蜜蜂在轰鸣,眼睛里金星点点。他用手狠劲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像烂泥一样蹲在地上。

:“都别吵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来说”突然之间老文站了起来如同一只发怒的雄狮。

大家一时之间不在言语,鸦雀无声。

:“这是我和她的事,你们谁也管了!”

老文的语气平静而镇定,:“你们都走吧,这事你们也管不着,我跟小霞说两句”

:“你这憨货,死球犟!都走吧”老大忿

忿的说着,屋子里向外响起了杂七乱八的脚步声,声音渐渐走远了。

这间房子一霎那静得可怕,小霞身子蜷缩在椅子上,像个被公审的罪犯。

啪的一下老文把门关上,栓死,用锁在门栓一端的圆孔中咔的一声锁死,女人的脸瞬间吓得惨白,她不知道自己的命运究竟是什么,冷汗已开始从她的脊背和脸上冒出。


:“你,起来!”老文的声音带着一种威严,女人颤颤地站了起来,惶恐地看着他,老文一转身朝里屋去了,屋子里面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文哥呀,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呀”噗通一声,女人跪下来哭喊着。

然而老文拿出来的不是什么武器刀棍之类的,而是厚厚的一叠钞票,一元的十元的大大小小摞在一起。

:“小霞你听我说”老文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继续说了下去:“这是我这几年全部的积蓄,如果你要走,你还想走就都带上吧,村里的人都说你贱,说你坏,可是我就是第一眼就看上你了,喜欢一个人就是让她好,骗也好,拐也好都是我心甘情愿”,他的语调凄凉而又悲壮。

:“你走吧,娃儿在那边还要上学,要吃饭要花不少钱,拿着,你都拿着。”老王边说边把钱放在女人面前的桌子上,桔红的电灯下,那一堆红灿灿的人民币很是耀眼。

:“文哥呀,你才是对我最好的人!我再也不走了”女人哭喊着,紧紧地抱着老文的腰,:“这些年,你知道我是咋过的,他们说我窝囊,说我憨……”他哽咽的说不下去了,双手扶着墙,泪水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开心地流淌。


又是一个明媚的春天!暖阳高照,柳垂金线,桃吐芬芳。农村人的日子好起来了,一座座灵巧小楼拔地而起这是人们美好生活的象征。夕日旧的房屋也日渐不见了,如同日渐衰老的人,逐步走向该去的地方。

河里绿水潺潺,鸭子和鹅在水面自由的游弋,尽情的仰着脖子叫着,声音传得老远,水面上粼粼的波纹在阳光下闪着光,一圈圈的荡着扩散到远方。

村后的原野上,老文一家子正在放风筝,那黄色的大鹞鹰很是雄伟,小贝(老文的儿子),兴高采烈地拿着风筝,老文弯着腰在指导着,小霞拿着线轴微笑着看着他们父子俩。

:“拿稳了,向前跑,对对,跑!”贝贝迈着腿向前飞奔。

:“放!”老文说道,那只鹞鹰迎风而上,老文接过小霞递过来的线轴,匀速的放着线,风筝越飞越高,:“噢,噢风筝升起来了,升起来了!”,小贝快乐的喊着,在田野里蹦啊跳啊,小霞抿着嘴望着那天空,看着那幸福的风筝自由自在的越飞越高……

是呀,只要爱的线足够结实,你就尽情的飞吧,飞吧,飞累了,咱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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