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北京

6月5日，清早，我和盼坐上了去往北京的火车。

原本，我是想自己去的。我需要一个空间放纵内心的悲伤；如果有不好的结果，多一个人知道就会让爹离真相越近——对于不治或难治之症，我懂得老爹的取舍，绝对是主动放弃，决不拖累别人！

一路上我极力安慰着自己:肺叶增大，病灶很小，看不清楚。这，或许就是希望！何况，多少医生都说没事，即使有事，也应该是刚刚开始！我一遍一遍地祈祷:老爹，你要平安，要平安！

快出站时，我的心跳陡然加速，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学生倩赶来接我们，她拿着一袋包子和一瓶水向我们跑来。我感慨道:没想到我们以这样的方式相见！她说，没事，我就怕你找不到！我指着盼说，我自带导航！

路上，倩介绍了大概情况，昨天她把我发的片子给熟识的专家看，专家说片子前后对比肺叶有些增大，怀疑有病变，今天看看原片，不行就找导师给确认一下，如果确认不了还需做个骨扫描。我说，不管结果如何，这次一定要有个明确诊断。

到了北大人民医院，片刻没有耽搁，直上住院部胸外科，专家李浩仔细看了片子，又邀请其他医生会诊，终于推翻之前的猜想，而判断是肺感染。建议去骨科看看。

倩说，老师，这下放心了，肺是比较凶险的，不是，咱的希望就大了！我终于偷偷松了一口气。

来到骨科，等到了燕大夫，非常和蔼可亲的中年男子，他也没说什么，不排除骨质疏松的可能，但需进一步检查，建议去血液科或检查前列腺。

提到血液科，倩的神色庄重起来。她说，我们院的血液科是最牛的，血液科的医生脾气爆不好打交道也是出名的。在护士的引导下，我们找到一个医生说明情况，面对我们的焦灼，他一言不发甚至头也没抬地往嘴里扒饭，我们知趣地离开了。遇到一个女医生，她粗略地看了看结果，说，可能是骨髓瘤，得进一步检查，做骨穿。倩问，如果确诊，治疗乐观吗?女医生笑着说，没问题呀，这个病分平台期和复发期，如果配合治疗，恢复的好，平台期5——10年没有问题的！

一下子，心里畅快轻松了很多。挂上号，就随着倩去外面吃饭。羊蝎子，面汤，冷饮，突然勾起了食欲，吃着，说着，笑着，一切的烦忧不快渐渐退却，从前的美好温馨纷至沓来。

吃饭的间隙和姑沟通，让她劝爹来北京检查。可我心里真的不踏实:爹一向抗拒看病检查，他不来怎么办？知道了病情不治疗怎么办?来了住不下怎么办?心头立刻平添了几许哀愁。

下午，我们先是排号看门诊，遇到了中午闷头吃饭的有些呆萌的医生，他看了各种检查结果，说是骨髓瘤，开了一大堆检查项目，并说，明天有个医生专门看这个病，可以给挂号。我说，我们如果住院，能住下吗?他说，一是看诊断结果，二是看医生能否收下你们。

好在，姑打来电话，说爹愿意来北京检查，只是想等我毕业后。我明白，爹做出这样艰难又痛苦的决定，该是承受了多么大的身心的折磨，我再次祈祷:北京，给老爹希望，让老爹远离病痛！

傍晚归来，只见老爹状态还好，只是开始流鼻血，不停的流，直到把左鼻孔堵起来才慢慢停止，却闭口不谈去北京的事。我不动声色紧锣密鼓地张罗行程，最后连哄带骗征得老爹同意，只等明早出发。

整夜未眠。老爹会不会坚持到北京?能不能坚持检查完?穿刺都没有预约上，会不会白跑一趟?住不下怎么办?救护车不等怎么办?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忽然想到，明天还没吃的，一点半起床发了面，三点起来磨豆浆、打烧饼。

四点来到医院，发现老爹的鼻子晚上又出血了，把病床的单子殷红了一大片，老爹很是过意不去，我一边宽慰着老爹，一边安排他洗漱，吃饭，准备着随行的物品。一切安排妥当，4:50我们准时出发。

半路，老爹的鼻血再次冲破暗红的斑块如注而来，老爹身体蜷曲着，眼睛紧闭，但不忘唠叨着:到哪了?别给人家弄脏了……

终于，来到了北京！爹说，这次来一定要检查清，我担心下次来不了了。心里一阵酸楚。我叮嘱道，爹，一会见了医生咱不能装着坚强说没事，要装作很严重让他留下咱！我对倩说，这次来很不容易，一定想办法住下，要么我们挂急诊，要么挂别的科，只要住得下！倩说，一会看看吧，在没有诊断结果前，恐怕住不下，尤其血液科，床位紧得很……

我对倩说，我心里紧张，想起了《扁鹊见蔡桓公》里的话:“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倩说，老师，你放心吧，我们这的血液科是最牛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检查出奇得顺利。验血验尿看门诊做穿刺，两个多小时几乎搞定。年纪不算太大但已头发花白的医生只看了血液化验单已经基本确定，骨髓瘤，并推荐周五下午坐诊医生路瑾，结果出来和她商定具体方案，她看着爹说，老爷子，状态还不错。我知道，这相当于给爹打了镇定剂。

匆忙中救护车已等不及，我们只有踏上了归程。爹的状态稍微好些，他坐起身，打量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我猜，他一定想起了自己青春岁月辛苦打拼的日子，困顿劳碌但充满激情充满希望，而今，被病痛折磨得苦不堪言，该有多么的不甘心！我说，爹，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坐车转转北京城！我想会的，一定会的！

到过了北京的老爹心稍微踏实了些，甚至感到疼痛也减轻了。北京，是老爹梦开始的地方；北京，愿你还老爹生命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