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在矿上,人们家住的地方大多很拥挤,能拥有单位分配的一孔不大的窑洞,就算很不错了。本来家里孩子就多,如果再来个老人或亲戚什么的,就更住不下了。所以,人们就想方设法在窑洞前面盖一间小房房,一来可以做饭,二来可以缓解居住的紧张状况。
我们家人口不算太多,又住在排房第一排的边边起,随着我们兄妹四个的不断长大,父亲竟渐次盖起了三间小房房,形成半包围状,于是有了小院的雏形。
这是一个温馨而充满活力的小院,珍藏了我们太多美好浪漫的回忆,容纳了太多说不完的故事。
父亲爱养花,在哥哥住的小房房窗户前,摆放了很多花,有鲜艳的柳叶桃,有淡雅的茉莉花,有娇羞的吊金钟……每天早上起来,父亲都不忘把花好好地浇灌打理,所以花的长势总是很好,让整个小院生机盎然,溢满花香。
指甲草是父亲每年必种的花,这种花确切的花名真不知道,只知道它开出来的小红花可以染指甲。每到春天培育的时候,父亲就用从陶瓷厂找来的大盆盆培上土,撒上种,待到小苗长出来的时候,再精心选苗,然后把那些多余的拔掉或移栽。我们家的两盆指甲花总是长得很粗壮,像一棵小树,红艳艳的小花开了一茬又一茬,好看极了。
仙人头是我们家的老住户,它长相丑陋,光秃秃浑身长满刺,平日里总是默默地呆在角落里,忘了浇它也没关系,它是最耐旱的。可是到了开花的时节,等到某一个晚上,七八个花苞会同时开放,好像聚集了平生所有的力量,想和别的花比比美呢。花的颜色雪白雪白的,形状像个喇叭。如果你喜欢它,静静地观赏它,会发现它由于努力地绽放,竟激动得有些颤抖呢!每到它要开的时候,父亲就会把它从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端出来,放到前排最显眼处,这时总会吸引好多邻居前来观赏,那架势还真的有点昙花一现的娇贵呢。
等到清闲的时候,父亲会在花前的躺椅上喝茶看报,这个时候是我们最提心吊胆的时候,因为过不了多长时间,父亲就该检查我们的作业了。做得好自然没问题,如果字迹潦草或错误百出,那一顿责罚是免不了的。
在夏天,家家户户都出来坐在一起吃饭的情景是不能不提的。
那时候,人们家的经济状况相差不大,粮食蔬菜等都是国家统一供应,不能像现在一样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当然,在这样均衡发展的情况下,家庭主妇们的本事也就显露无疑。我妈妈是邻居们公认的巧媳妇,人长的漂亮不说,过日子可是一把好手,玉米面经过她的精工细作竟也有了白面的效果。她最擅长精打细算,“细水长流”是她常挂嘴边的一个词,当别人家刚领回粮来大吃八喝的时候,我们家吃的仍然是玉米面窝窝头,然而,当别人家大年初二就吃粗粮的时候,我们家吃白面最少也要出了正月十五。每当奶奶或姥姥来我们家小住,也会给老人家偏吃偏喝,那细细的白面条配上绿绿的青菜叶和红红的西红柿,真叫人眼馋,如果再加上一个荷包蛋,那简直让口水止不住地流了。妈妈在蔬菜站上班,我们家的菜自然不是很紧缺,然而,炒菜的时候该放多少粉条放多少,该放多少豆腐放多少,决不多放,以致我们四个吃菜带碗总也吃不够。
下午时分,各家各户饭都做好了,于是人们纷纷端着碗搬个小板凳坐下来。然后张家长李家短的一边议论着一边吃饭。矿上有什么新闻,国家有什么大事,在这种场合呆上一会儿便会清楚明了。谁家吃什么、谁家的饭做的好永远是热议的话题。
二姐最会做饭了,当爸爸妈妈工作忙的时候,做饭的任务就落在二姐的身上。她的拨面做的最好,粗细均匀,且速度很快,常常得到邻居们的交口称赞。
孩子们总是最热闹的,这家吃一口,那家吃半碗,也就吃饱了。大人们呢,一边说笑,一边吃饭,似乎饭也顺嘴了许多,不知不觉就吃饱了。如果谁家想偷偷吃点好吃的,那是一定会走漏风声的,于是,就有了谁家有了好吃的必定得东家送西家送的淳朴民风。
哥哥是我们排房出了名的爱学习,“两耳不闻邻家事”,在家里不是读书就是看报,加上性格有些内向,所以坐在院里和邻居们一起吃饭谈笑的事在他身上是极少发生的,连邻家的小孩出生已快一岁,他都不知道。到了上高中那两年,为了备战高考,他常常学习到深夜。就是离我家一二百米处的广场里公演电影,父亲也撵不出去他。他的小屋里夜夜亮着的灯光成了我们这个小院中独特的风景。后来哥哥如愿考上大学,成为我们排房乃至整个南关矿的骄傲,也因此成为同伴羡慕和嫉妒的对象。在他的影响下,在父亲的严格要求下,我和二姐相继考上学校,我们家的小院也成为人们眼中的风水宝地。
大姐在这个小院里有了心上人,结了婚。她是家里的老大,喜事自然要好好操办。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来了,爸爸在院里搭起棚,支起灶,摆好酒,端上肉,我们家的小院真是前所未有的热闹。那天的天气真好,空气由于前两天刚下过小雨而异常清新,太阳红艳艳的,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大姐那天可漂亮了,娇艳中略含羞涩,灿烂中满含幸福,让我们那一群仅有十几岁的小女孩也做起了新娘梦。
不久,我们的小外孙景景的到来,让我们这个小院充满了更多的笑声。每到放暑假的时候,他就会来姥姥家长住,这也是我们家最快乐最热闹的时候。哥哥最爱逗小家伙玩了,就是睡了觉也要扒开眼把他逗醒。二姐力气大,把小家伙高高举起是她爱的最好表达。我呢,总是领上他在院子里胡闹。他爱打仗,我就把沙发上的浴巾给他披上,手里拿上痒痒挠和他玩打仗。那时正在热播电视剧《济公》,我给他找一把破扇子,教他一边扭,一边唱“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逗得院子里的人哈哈大笑。
我是姊妹中最不爱干活的,对学习也不怎么热心,没事就爱野刮串门,不是逗邻家的小孩玩,就是和邻家媳妇下跳棋。才还看见我在写作业,一眨眼就不知溜到哪里去玩了。有时,为了出去玩,也会说一点小谎话。爸爸声音高,脾气大,我从心里是害怕的。为了让我回来吃饭或写作业,他亮开嗓门喊:“小丽——”,这声音一响起,我一哆嗦,总会立刻停止诱惑力极强的游戏,一溜烟小跑回家,这也成为后来玩伴回忆儿时生活的笑谈。
再往后,随着工人们朝高阳、柳湾的调动,人们家的住房宽敞了不少,我们家也慢慢的有了两间挨着的窑洞,爸爸也像别人家一样在排房中间隔了一堵墙,我们家从此拥有了一个独立的小院。恰逢外面修路,撬起来许多废弃的石灰渣子石块儿,爸爸不顾妈妈的强烈反对,硬是一个人在酷热当中用那些石块儿在小房房后垒起了新的院墙,让院子的规模扩大了一倍。为了方便,爸爸想办法把水也接到了小房房里。有了如此宽敞舒适的院子,爸爸开始按照自己的想法建造他的世外桃源。
他在小房房后面的空地上种了许多花,俨然一座小花园,规模比先前哥哥窗前的花园大了好几倍,浇花需用水管子来浇。记得有一年,爸爸栽了各种各样的菊花,有的朵大,有的朵小,有的瓣是卷的,有的瓣是直的。颜色也不一样,白的像雪那样晶莹闪亮,黄的像金子那样耀眼,还有藕荷色的,更显得娇嫩可爱。我们第一次看到只有在电视中才能看到的花,别提多新奇了。父亲在菊花当中除草耕耘,不知是否体会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闲适舒畅。
爸爸还在院子的西侧垒了鸡窝和兔窝,养了许多鸡和兔子。每天下班回来,都不忘给鸡和兔子挽草。有一年,我们家养了一群鸡,白白的,像小鸽子,漂亮极了,而且母鸡居多。爸妈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没想到遇上鸡瘟,一夜之间,这些可爱的鸡都死了,竟还没来得及给我们家下一颗蛋。爸爸妈妈为此伤心遗憾了好久。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爸爸妈妈总是忙碌着,不是忙工作,就是忙家务,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对儿女爱的表达,说起这一点,我们姊妹四个都能如数家珍般的说出一大堆。我想,正是在这种爱的氛围中成长,才使我们能够感知别人的爱,并有能力去爱别人,才使我们始终相信世界是美好的,周围还是好人多。
后来,矿上开始盖楼房,我们家住在排房的第一排,理所当然成了成了拆迁的对象。住上新楼房,自然会有一些新鲜感,但小院里的一切是那么让人留恋,那么让人难忘。
多少次,梦到爸爸亲手做的花丛中的折椅躺椅,梦到妈妈在缝纫机前给我们做新衣彻夜不眠的背影,梦到大姐晾在铁丝上的洗得极其干净的衣服被单,梦到哥哥小房房里永远亮着的灯光,梦到二姐给一家人做的香喷喷的饭菜,梦到自己和小伙伴们在小院里玩耍的趣事,梦到小花园扑鼻的花香……
我想,在这个小院中养育了四个儿女、付出了那么多艰辛和劳动的爸爸妈妈会更怀念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