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假如肿瘤是一种生命体

“你到底是谁?”我盯着一团刚从病人身上割下的,奇形怪状的肉,一阵恍惚。

我仿佛看到了,从那团肉里飘出一团黑雾,慢慢聚成一张丑陋的脸,冲我狞笑。

01

我叫林生,一个刚入行五年的肿瘤科医生。

江湖传言,干医生这行久了,眼睛都非常毒辣。我之前不太理解,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它”。

那天,一个瘦小,黝黑的老头找到了我,他佝偻着背,捂着肚子,面容痛苦。

他的普通话夹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医生,我肚子胀痛两个月了,帮帮我。”

我如同触电般,甩开了他刚伸过来的手,恐惧使我本能的往椅子里缩。

那是个什么东西?!像许多年前看过的,《指环王3》里的咕噜。

瘦小枯干,面容丑陋,两只大尖耳朵,眼睛瞪得极大,眼神狂妄又邪恶,下巴尖尖的,笑的时候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黑牙。

它就在那个老头的肝脏里,那是它的城堡。它如同一个王者般,侧着头睥睨了我一眼,随后不屑一笑。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正面交锋。我狼狈地坐直了身子,整了整我的战袍,接受这次的宣战。

02

老头被我安排住院,因为我要把对手,放到双眼看得到的地方。

“你爸目前这种情况,可以选择栓塞肝脏里面的血管,断了那颗肿瘤的血供,再化疗。”

我对老头的儿子说,眼前浮现老头肝脏里,那个满含挑衅的,丑陋的脸,拳头不由收紧。

老头的儿子犹豫了半天,同意了。看得出来,他们家的经济状况不太好。

而我关心的,却是老头肝脏里的那个东西,我要把它毁掉,还老头一个健康自由的身体。

手术很顺利,断了营养供给,我就不信它还能活着。我得意的勾唇一笑,如同当初第一次见面,它那不怀好意的恶毒的笑。

但我不敢放松警惕,我为老头安排了化疗。铲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很快,我看到那丑陋的东西,在老头体内奄奄一息,我放老头出院休息,定期回来化疗。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实在情非得已,但也是最有希望的打法。

一周、两周、三周、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老头身体里的东西基本没动静了。我松了一口气,第一回合,我赢了。

然而,三个月后,老头又来了,我拿着他的CT报告,双腿发抖,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

它又来了!带着它的同伴,在老头全身各处复活。

我输了!

这是一场持久战,我不肯认输,老头和他的儿子却放弃了,因为他们没钱了。

老头离开医院时,全身瘦得皮包骨,痛得差点咬断了牙。

我颓然坐在椅子上,看着它,以及它们,在老头身体里叫嚣,露出一张张得意的丑陋的笑脸。

03

后来,我见到了越来越多的东西,它们都是肉体产生的恶。

人们恐惧它们,我们就得想办法,将它们从人体里摘除,再用各种化学药物,射线做为武器,杀死它们。

这些东西,邪乎得很,在人体里上蹿下跳,防不胜防。

国产药效果不大,印度药也会有盗版的,射线也不是时时对他们有用。

我常在深夜里,捂着发胀的头,久久不能入眠。敌人一日不倒,谁都不能好过。

我看到过刚二十出头的姑娘,因为家属愚昧,放弃正规治疗,回家用了草药,结果被它折磨得血流不止,毫无生气。

我看到过三十来岁的年轻母亲,某天突然发现乳房异常,来检查时却发现,那个坏东西已经往别处扩张领土了。

我还看到过,才将孩子养大成人,某天却因被它侵占了食管,不能再享受孩子带回来的孝心,享受人间美味,只能在肚皮插根管到胃里,每天往里面打食物续命。

那个东西,不仅折磨他们的精神,霸占他们的肉体,还会随时夺走他们的生命。

04

它们是谁?

我时常想不明白,明明都是肉体产生的细胞,是身体的一部分,为何它们却要伤害人类?

或许整个人体,就像是整个社会一样,由很多人类组成,有的是好人,有的却成了社会败类,不除不快。

但人类社会有法律可以去约束,而人体,那些恶的东西,我们要怎么去制止?

干这行久了,总有一种绝望。看着生命在你面前,如同沙漏般慢慢消逝,却无法握住,悲凉又无奈。

曾有无数的瞬间,我也想过放弃,我想要像个逃兵一般,远离我的敌人,去到一个美丽祥和的地方,过着粉饰太平的生活。

但我最终选择留下,因为我看到过,一个被它侵占的男人,每天上午都在床上呻吟,下午却爬起来练字。

他塞着耳机,面前放着一本《王羲之行书字帖》,左手还拿着雾化吸入器。他的神情泰然、惬意,仿佛正在美丽的乡村度假,一边听音乐,练字,一边叼着香烟。

我也看到过,一个被它侵占了肺部二十三年的老干部,每天一边输液,一边看报。也许心态乐观,面对它时毫无惧色。七十五岁的老人,看起来也才六十岁。

我还看到过,被儿子、儿媳们强行放弃治疗,被带回家的老头,走之前悄悄往我手里塞了一张纸条,“我不想死”。

他们本是普通人,可以简简单单的过完余生,最后却被它给毁了,每天数着手指头过日子。

我见过太多它和它们家族造的恶,却又不能全部铲除,身心疲倦。

05

铲草不除根,出风吹又生。

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源头在哪?

源头。擒贼先擒王。

当我一头乱毛,胡子拉渣,眼窝凹陷地经过一家酒吧时。就像一个毒瘾发作的疯子一样,冲进了烟雾缭绕的人群中,扯掉了他们嘴里叼着的香烟,狠狠在地上踩了两脚。

又推倒了桌上的酒瓶,摔到地上噼啪的响。我像一个神经病患者一般,放肆大笑,最后被另一群疯子打趴在地,扔出了酒吧。

人类制造了烟、酒,过量的烟酒造就了那颗毒瘤,这是源头之一。

人类之所以是高等动物,是因为人类有自制力。可是这里,这帮人纵情烟酒。

温热的血液顺着我的额头往下,模糊了我的眼。我仿佛看到了,那个丑陋的怪物,从烟雾缭绕中缓缓成形,向我挑衅的轻蔑一笑。

第二天,整个医院都知道我发了疯,在酒吧闹事,我的病人开始怀疑我的能力。

主任找到我,说:“小林,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给你放一个月的假?”

我苦涩的笑了,摇摇头。

但是半年后,我辞职了。我成了一位肿瘤预防学专家的关门弟子。

暂时的退出绝不是认输,古语有言,以退为进。

大医治未病,早晚有一天,我们会有办法将它们扼杀在萌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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