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症与人的成长》|第九章 自我谦避的解决办法：爱情的吸引力、 第十章 病态的依赖性

1 自我谦避

自我谦避者大多在某个人的庇护下长大，庇护、钟爱来自兄长或父母，但需要顺从作为代价。于是他倾向于亲近别人、依赖别人、对别人作出让步。

他的理想化自我形象主要是“讨人喜欢的”品质的综合体，这些品质如毫不自私、善良、慷慨、谦恭、圣洁、高尚、同情。孤弱无助、忍受痛苦和遭受折磨也作为次要的品质而加以美化。和傲慢-报复类型的人截然不同，感情也受到高度重视——欢乐或受苦的情感，不仅是对个人的感情而且是对整个人类、对艺术、对社会准则的感情。

他必须极端助人为乐、慷慨大方、体贴入微，他必须理解、同情、钟爱别人并为别人作出牺牲。事实上在他的头脑中爱和牺牲是互相缠绕在一起的：为了爱他必须牺牲一切——爱就是牺牲。

以客体关系的视角来看，自我谦避者的投射性认同是依赖和迎合。所谓投射性认同，按谢尔登·卡什丹的定义，是一个人诱导他人以一种限定的方式来行动或做出反应的人际行为模式。

类型	关系姿态	元信息传递	诱导反应
依赖	无助	“我活不下去”	照顾
权力	控制	“你活不下去”	无能
情欲	性爱	“我会让你在性方面得到满足”	性兴奋
迎合	自我牺牲	“你欠我的”	感激与赞赏

依赖诱发的照顾、迎合诱发的感激与赞赏，即霍妮所说的“爱情”。

我把“爱情”这个词用于各种积极的感情来表示它们的共同特点，无论这些感情是同情、温情、钟爱、感激、性爱，还是为别人所需要和赏识的感情。

为了获得“爱情”，他夸大无助、自我牺牲，在人际关系中表现出：

• 回避自尊、胜利和优越性的渴望，如害怕在游戏中取胜，因而容易被人占便宜；也害怕取得成功、受到赞扬和获得名望，成功甚至使他焦虑、恐慌。
• 矫枉过正地避免任何他认为是傲慢、自负或放肆的东西，如受到不公正的谴责时发表自己的意见、要求增加工资、向异性表示好感都被认为放肆。
• 鄙视“自私”，大方待人，严苛待已，如帮助别人走门路精力旺盛，为自己做同样的事却缩手缩脚。
• 压抑敌意，害怕斗争，极难对他人提出批评、责备、谴责，甚至不能开玩笑挖苦别人。

不幸的是，他得不到“爱情”，又被他人利用，常常感到易受伤害。与此同时，为了防御达不到“必须”之标准所引发的自我谴责、自我憎恨，他主动地谴责他人或被动地受人谴责，加深了受伤之感。

毫无疑问，自我谦避者虽然压制忿恨，通情达理的好脾气之下却始终存在着内心紧张，等待着敌意决堤。

2 痛苦

自我谦避者的神经质的痛苦/功能性的痛苦有以下功能：

• 痛苦是要求“爱情”的基础，通过受苦获得别人的关心、照顾、同情，继发性获益。
• 痛苦也是表达报复心态的特殊武器，如婚姻的一方患病惩罚另一方、来访者病情恶化报复精神分析师。
• 痛苦可以免除他的责任，如我都这么惨了你忍心指责我吗、我是因为疾病才一事无成。
• 痛苦促使他自我毁灭，如将“在罪犯的家门口死去”视作胜利，认为垮掉是高尚的证据（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中，松子妹妹患病，父亲闷闷不乐，关注妹妹而忽视她。有一回松子和父亲观看滑稽戏，松子模仿小丑扮鬼脸，竟然逗乐了父亲。从此她不断“扮鬼脸”，自我牺牲，甘愿受苦，迎合、讨好他人。她替偷窃的学生阿龙顶罪，失去了教师职位；支持暴力男友写作，去洗浴场工作，结果目睹男友自杀；而后遇到的男人总是利用她、抛弃她。当她与昔日学生、加入黑社会的阿龙重逢，又重蹈覆辙，以身相许然后被无情抛弃。松子最后自暴自弃，死于意外。

《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

3 依赖之爱

性爱意义上的爱情对自我谦避者意义非凡。

爱情似乎必须而且的确是进入伊甸园的入场券，在那里一切的苦恼全都结束：不再感到孤单，不再有失落感、负疚感和无价值感；不再需要为自己承担责任；不再需要和他对之无丝毫准备的严酷世界进行搏斗。相反，爱情似乎能保证给他以保护、支持、钟爱、鼓励、同情、理解。爱情使他感到自己具有价值。爱情会使他的生活具有意义。爱情是获救和赎罪。

简而言之，通过爱别人、被别人爱，他感到自己与别人融为一体，找到了不可能在自身找到的整体性；也实现了理想化自我。

在病态的爱情中，依赖的一方有缓慢而痛苦地毁灭自己的危险。通常最吸引依赖者的是傲慢-报复者，因傲慢-报复者有着极为引人注目的自尊，且会侮辱依赖者。超然者（与世无争者）冷漠离群、难以接近本身就构成侮辱性的嫌弃，因而也对依赖者具有吸引力。侮辱行为之所以吸引依赖者，因为它提供了投射自负、自甘顺从的可能。如比才歌剧中的卡门，她只有在别人不爱她时才会激起热情。

依赖者通常与傲慢-报复者的关系持续更久。自恋者或超然者容易对依赖者厌倦，从而退出关系（如《包法利夫人》中爱玛的两任情人）；性施虐狂又倾向性于紧抓住受害者不放，反而让依赖者逃离。

依赖者与傲慢-报复者开始时比较顺利，后者需要做主人，前者需要屈从。但依赖者要求获得“爱情”，傲慢-报复者却害怕积极的感情，南辕北辙。依赖者努力得越多，失望越大；敌意越来越大，内心越来越紧张。最后，他要么自我毁灭，自暴自弃甚至自杀；要么摆脱依赖，走向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