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

我认识浊的时候是在认识灰的十年前,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我的生日跟开学的日期总是撞在一起。浊转来的时候我是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你的眼睛根本就不在教室这个空间里,浊是这么评价的。

灰把她的东西背来寝室的时候我是着实吓了一跳的。“所以你的行李就只有一个包吗?”灰甩甩长发,耸了耸右肩上的画板:“哝。”她看着我的眼睛笑了:“当然不止了,衣服办了顺丰,晚上应该能到。”

那一瞬间我不怀疑我看到了神谕。

“陪我去趟日本不?”电话刚接起就是灰轻快的声音,漫不经心的语调松散地敲击着我心肺的各个角落。“就咱俩。”

“刚刚放完十一呢。不太好请假吧。”

“十一那哪都是人难道你出门了嘛。”灰还是无所谓的语气。“请不了翘呗。”我好像看见了她甩头发的样子。

当我赶到机场的咖啡厅的时候,灰正趴在桌子上转着4B铅笔望着窗外发呆,雨与云缠绕着沉下来压迫出一种晦暗的氛围。桌子上胡乱地交叠着几张A4,我拿手指拨弄着看了看,纸张里是这个压抑的空间的倒影,灰蒙的铅色在这个时刻有了写意的感觉。

“坐,坐。我坐飞机是没准过点的。”灰抬起头用手拢拢头发,变出一副眼镜戴好。我看了看灰敞开的旅行包,很快找到了我想找的东西,三个眼镜盒蜷缩在一起掩在衣服杂物背后。我好奇着想看另外两副是哪两架,灰已经掏出了一盒在往我这递。

“试试看?”

灰是没有近视的,啊,当然也不是远视,灰的眼镜都没有镜片,这么说起来似乎应该将它们称作镜框才是。“你不觉得眼镜真是美好的东西嘛。”灰笑着说,把七个眼镜盒并排摊在桌子上给我看,傍晚的宿舍里只有一圈晕黄的灯光。“三架黑两架白,一副全木一副骨。”灰把两只手撑在桌子上。

“这副是新买的?”硬气的银色告诉我不是那七副之一。

“刚刚来的路上瞟到的,有意思得很。”灰把眼镜给我戴上的瞬间我就感觉到了质量,冰凉的质感压在我的耳背上让我猜到了这东西的材质。“多少钱啊?”

“你猜猜。”灰吐了下舌头。“拿副画换的。”

“你出这么远门还带着画?”

“现场画嘛。本来是带着板忘带纸了,去买纸咯。那店家把这东西摆柜台上。”

“然后?”

“就问他能不能给我啊。既然他拿着也是个摆件我就还他一个。”灰在我的脸上摆弄那副铁框。“本来是想把这个画下来给他的,但是他找我要了别的。”灰把我的平刘海往边上拨。

“别的?”

“他要我一副自画像哈哈。”灰眨眨眼睛“我就随便涂了个背影。”

我知道浊和灰在一起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替浊高兴,感觉浊捡了个大篓子。第二反应是困惑浊居然有勇气跟灰告白。一直到浊告诉我是灰先的我都觉得难以置信。不过第一反应总是没错的。

“你为什么会选浊啊?”

“浊不好吗?”灰偏过头。

灰对去哪完全没有具体的规划,这点虽然我早就隐隐约约意识到但是也没想到会这么没有条理。“走在异国的话,哪都是风景啊。”灰用半生不熟的日语跟我说。灰这么讲,我也尽力跟上她的节奏,十一月的京都依然是处处风景,遗憾是这时节是没有樱花赏了。

“真想把这一切都留下来啊。”灰似乎是想掏画板,但想了想又放回去了。

“想画就画吧,我去边上随便转转。”

“不了,直接临摹我找不到写意的感觉的。”灰摇了摇头。

下午既半,出应天门。灰望着清水寺问我:“去清水寺看看么?”

“怎么过去呢?”

“京都的话,慢慢走过去吧?不知道现在京城的暮景是怎样的呢。”

路程有些远,但灰是从容不迫好像早就计划好了这段路程。我的步速一直是稳定的,灰的脚步声却是时快时缓。

过南禅寺、穿知恩院、通过南山公园,幽雅的小路直通到清水寺跟前。走到清水寺的时候,幽暗的大雄宝殿已然点上了明灯。非假日的这个点举目无人,灰已经穿过正殿的舞台走到了后院,晚秋的霞光铺在灰的面上。

灰倚在舞台上眺望,西山与华灯初上的城里构成了相反的极。栏边的人在看风景,我在看她。

“你说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灰突然问我,又好像是自说自话。

“是爱上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我说是。

“那你觉得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是什么呢?”她转向我。

我觉得灰被日本人常言的“物哀”感染了。

“是爱上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她又笑了,轻轻浅浅的笑,让我突然想到霞光下倚在舞台的波形栏杆上的千重子。美极。

(作者:李晨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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