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
孩子，对不起，我并不爱你，也无法爱你。
柔软的加大双人床上，我呼吸着谭的呼吸醒过来，岁月将他前额几根软发染白，我双眼微睁细数，一根、两根、数到我已不再忍心。
谭比我先离开被窝，我能够在他冲澡时透过毛玻璃映出的轮廓，隐约看出他紧实的臀部还有健壮的大腿肌肉，冲完澡的他摊开手上的红色天鹅绒睡袍，将我一丝不挂的身体紧紧裹住，在我额头印上今天第二个吻。
”晚餐已经订好了，七点我回来接你。”他向我眨了个媚眼。
”今晚我也有惊喜要给你哟！”我坐起身跪在床边，双手环绕他的胸膛，抬头凝视他黑眶眼镜也掩饰不住的俊美脸庞。
”哦？是吗，那就拭目以待囉。”他眯着眼微翘起一边的嘴角。
背靠在门边听到电梯叮一声被打开，确认电梯门在他进入后关上，我转身从床底下拿出两天前准备好的礼物。
礼物被装在一个黑色的男仕表盒里，我涂上珊瑚色带有亮粉的口红，在开盒处留下一个明显的唇印。
随后又拿出挑选许久的浅金色包装纸，上头有一排排”LOVE”字样的反光水印，搭配银色蕾丝缎带，这是我第一次尝试给礼物做包装，我试了几次才把礼物包装成心目中的样子，这一定得是他这辈子收过最美好的东西。
整个下午我把家里布置成新婚的模样，不落俗套地在床上洒满爱心形状的玫瑰花瓣。
今晚会是完美的，就像一直以来的我和他那般无可挑剔。
”亲爱的，结婚两周年快乐，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对吧？”谭深情默默的两手平举靠向下巴，看着我说。
”我知道，谢谢你爱我，谢谢你给我的一切。”我回道。
晚餐在回到车库看到那台停在黑夜底下，红到发亮的小跑车时达到高潮，尤其车牌还是我的生日，抱着谭的脖子我跳上去亲了他好几口，老天爷已经给足我，所有我想要拥有的东西，而剩下的那样，此刻也正在家中的小房间里等着。
谭欣赏完我的设计和布置之后，跟着地上的箭头指引来到那间平时没在使用的小房间，接着便看到了那张婴儿床，床上就放着礼物和验孕棒，这是除了婚礼之外我第一次看到他哭泣。
是的，毕竟为了这一刻，我们努力了两年，两年来我的肚皮始终没有带来任何动静，最后在结婚满两周年的前一星期，子宫总算捎来好消息。
”天啊，亲爱的，记得我说的吗，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好险我们都没有放弃啊，对吗？亲爱的，谢谢你！” 谭把我抱起来转了好几圈，随后在我的脸颊和脖子都亲了个遍。
”这孩子一定是个天使，他会给我们带来好运和福气，也会让我们更相爱。”睡前谭单手撑着脸颊，侧身抚摸着我的肚子。
自从肚子里有了宝宝，谭的事业的确越来越好，不过他中午一定会抽空回家一起吃饭，吃完饭他会把我抱上床铺，一边撩着我额头上的浏海，一边趴在肚子上哄我睡午觉，等我睡着后，他再回去工作。
在怀孕快五个月的时候，宝宝第一次来到我梦里。
梦中我全身赤裸在医院病床上，房间中空调温度设得很低，风劲也很强，我躺在那里双腿被打开，几乎开到我能忍受的极限，脚踝被黑色的胶绳綑绑在床角的圆柱上，我能清楚闻到床单上消毒水刺鼻的味道，还有每隔几秒钟从腹部传来的震痛。
肚子感到疼痛的频率越来越高，也越来越痛，孩子像颗皮球在羊水里翻滚，朝着我的肚皮又踹又踢，我透过爬满纹路的皮肤看到小脚印在上下倒腾，稍微再用点力气，脚丫便可以穿出肚皮。
我双手按着肚子，越想阻止体内的撞击，撞击却越大力。 我一边叫喊谭的名字，肚皮上从身体里踩出的脚印也越来越多，好几双脚在我的肚子里不时往外踢，体内被翻搅的血水顺着我的大腿处留到床上，再顺着床沿滴到地板，我大叫一声觉得就快要失去意识，恍惚间就听到谭的声音。
”亲爱的？亲爱的还好吗？肚子痛吗？”谭打开灯紧张的看着我问道。
清醒的一瞬间，我的双手还紧紧护着肚子，不过疼痛的感觉已经消失，只是一个噩梦。
弯身钻进谭的怀里，他顺势环过来紧紧把我搂住，我在闻到他身上沐浴乳的香味后感到放松，脸颊在他胸膛磨蹭了几下。
”只是作梦，我没事了。”我说。
”感觉是很恐怖的梦呢，真的没事吗，看你这汗流的。”谭把我脸颊两侧的头发勾到耳后，用手背抹去我额头上的汗水。
”嗯，没事。”我微笑着点点头，在喝完谭倒给我的牛奶后再度沉沉睡去。
一早谭的公司来了电话，有些紧急状况，必须得要亲自进公司处理。
”没办法改时间吗？你一个人去我不太放心啊。”他对着镜子一边翻折领带，一边侧头看着手机。
”只是例行产检而已，医生是会把你老婆儿子吃了不成？”我抚摸着肚子站在身后看他。
”那好吧，你快结束的时候先打给我，如果我事情解决了就去载你回家。”谭调整好领带转过身轻捏我的脸颊。
这间妇产科兼月子中心，是谭公司的投资项目之一，装潢非常气派又不失温馨，而且没有一般诊所难闻的味道。
妇科、产科及月子中心共分成了三大栋，三栋大楼的后面有个比较隐密的车道，通向不孕症科学大楼，让因为不孕症前来求诊的人，能有一个相对隐私的空间，而对不孕症所采用的技术，也都是业界上较先趋的治疗方法，并不断在尝试突破。
”准妈咪这几天吃得睡得都好吗。”医生戴上手套，护士在一旁准备机器。由于都是熟人，所以我的几次产检都是在院长带领几个主要医师的陪同下完成，每一次来到医院，我都觉得自己像是英国女王在做健康检查一样。
”嗯，昨天睡得不太好，其它都还好，吃得也正常。”我仰躺在床上，微微点头。
”你先生稍早有给我打电话，说你昨晚做噩梦了？”医生问。
”他连这个也跟你们说呀？那只是个梦而已。”我耸耸肩。
”孩子的爸爸对你好吗？平常压力大不大？”医生边看着荧幕，边调整荧幕旁边的转钮。
稳定的心跳声从机器里传来，强壮又有生命力。
”他啊，你们也知道，就忙呗，不过我这人平时就在家吃吃喝喝，哪来的压力。”我微笑看着床边的几位护士跟医生。
”去死。”在我说完话后有人用很小声的语气说出了这两个字。
”什么？”我撑起双手看了一眼四周，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都没有太大反应，有几个跟着我的视线一起找寻，但脸上皆是一脸疑惑。
”你们刚谁说话吗？”我看向院长。
”有人说话？”院长向后扫了一眼，不过在场的人每个都摇头。
”哦，可能是机器的杂音，我听错了。”我看了一眼荧幕，稳定的心跳声从里面传出。
护士调了一下荧幕的接线，画面稍微跳动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在画面跳动的瞬间我看到一张苍白小脸正裂嘴笑着，应该是我眼花了。
”好吃好喝就好，你现在最大，什么都不要做，只要躺在那里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就可以，一定要好好把握这段时间，好好使唤准爸爸才是，哈哈哈。”院长大笑起来看向周围的人，旁边的几个人也跟着笑。
”宝宝很健康，而且满活跃的，你最近应该有开始感觉到胎动了吧？”医生问。
”嗯，昨天可能就是半夜他在动，我才做梦的。”我不好意思地笑道。
”很好，宝宝体力很好，想必一定是个健壮的孩子，那今天就先到这边。”医生回道。
”去死。”我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我还是有听到一些杂音……到底哪里发出来的？”我把耳朵靠近荧幕。
”请把那个关掉。”我对着护士指向荧幕。护士没问原因，直接走过去把荧幕关上。
诊疗室所有人陷入沉默。
”不好意思啊，下次我们换个房间，这台机器可能需要淘汰了，我申请一下马上处理，马上处理。”几秒钟后医生说道，随即回头看向院长。
”欸对，对，准妈咪的听力也是会稍微敏感一些，可能会听到一些一般人听不到的噪声，也是正常的，这次检查没能让你有舒适的体验，真不好意思。”院长陪笑道。
”没事，只是那声音听着刺耳，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揉了揉耳垂，把衣服盖上起身准备离开。
”你真该去死。”
我倒吸了口凉气，因为这次我听得非常清楚，这绝对不是什么所谓的噪声，而且听着就象是从我身体里面讲出来的话，我双手下意识护住肚子，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诊疗室。
晚餐时坐在餐桌前，我看着谭把一道道可口又摆盘精美的食物从厨房端出，袖子反折到肘处，领带也随性甩在肩后，额头上还有从烤炉边烘出的豆大汗珠，却一点也没有下咽的味口。
”还好吗？今天真的是太忙了，没有办法去载你，没什么事吧？”谭站在桌边抚摸着我的后脑勺。
”谭，我今天在产检的时候一直听到有个声音叫我去死，可是他们说只是机器发出来的杂音，我觉得毛毛的。”我抓住谭垂在身旁的手。
”是叫你去死？还是疵嘶疵嘶这种声音呢？这两个听起来很像。”谭绕过桌子在我对面坐下，眼神专注的看着我，只差没拿个笔记本开始记录。
”不是只有去死，最后那声音还说了我应该去死之类的，我听得很清楚，可是他们都没听到。”我把头低下，谭把我正要拿起筷子的手握住。
”那你回到家之后呢，还有听到什么声音吗？”谭问。
”没有了，一离开医院就好了。”我摇头。
”这星期我们出去走走吧，医院那边我会通知他们，可能机器真的有什么问题，另外给你配一间专属诊室，只要一个医生跟一个护士陪你就好，你也能比较有安全感，先吃饭吧。”谭拍拍我的手背，把汤盛好放在我面前。
”谢谢老公。”我托着腮看向谭，释怀地笑了起来。
凌晨三点多回想在我洗澡时又出现的声音，就在我把莲篷头关掉时候，仿佛有什么发声装置被我吃进了肚子里，那个声音从我的身体里发出，我的内脏甚至感觉到了震动，声音一遍一遍在浴室里产生回音，它叫我去死，此刻就算再睏我也不敢闭上眼睛，想着他是不是会在梦境里把我杀死？
谭翻过身把我整个人搂向怀里，他的嘴唇微张，睫毛翩翩跟着眼球在摇动，看起来就像个孩子，我们的孩子生出来如果能像他多好，像他聪明又英俊，我深吸一口气抱住他，把头扎进他胸前，闻着他的体味让我逐渐愿意尝试睡去。
快要睡着的时候，抱住谭的那只手突然被人翻动，那感觉象是要把我手指掰开，我尝试挪动手掌，有只小手却把我其中一根手指给握住。
我抬起头越过谭的身体看到一个全身黑到发亮的婴儿，蜷着身体在揉捏我揽在谭身后的那只手，婴儿发现到我在看他，把头仰起来看我，他的瞳孔深遂，眼白透彻，大大的眼珠子就这样盯着我，三秒钟后他把我的手放开，挪动他的屁股尝试在床上爬坐起来。
”妈妈。”他把嘴巴张开后没有阖起，双手向我展开。
反应过来后我收回在他身边的那只手，整个人钻进被窝，然后大叫谭的名字，可是我听不到从我嘴里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感觉到他努力爬过谭的身体，随后在我身上趴坐下来，双手向前抓住想要把我的被子掀开，不过力气却不够。
”妈妈。”他一边用力一边唤着妈妈，他妈妈是谁？是我吗？试了几次无果后他完全趴了下来，把头贴近我耳朵的位置，一股血腥味道传来。
”去死。”
这次我有听到自己的尖叫声了，被子唰一下被掀开，房间灯光敞亮，谭正在摇晃我的肩膀，见我回神后一把把我抱住，把我的头靠在他胸口抚摸。
”亲爱的你又作梦了，是我呢，老公在这呢。”谭在我的耳边说道。
”有一个小孩，刚床上有一个小孩，他叫我去死，还叫我妈妈！”我的视线在床上胡乱搜寻，床上已经不见什么婴儿。
”哪儿呢，你看，哪里有小孩？”谭把被子往一旁掀开，露出整张床面。
”刚刚真的有，怎么办，我好怕呀老公。”我止不住颤抖，紧紧抓住谭的手臂。
”你八成是做噩梦了，我再去给你泡杯牛奶，还是你想喝什么？”谭还是紧紧地抱着我，而那个婴儿突然出现在房门口，开了灯之后我才看到他不是黑色的，而是全身都被向鲜血的液体泡成了暗红，他正坐在那里，眯着眼对我笑着，其中一只手朝我的方向抓来。
”在你后面，他在你后面！”我把头撇开，手指着房门口的方向。
谭回过头去扫了一眼说：”没有啊，我后面没有东西，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我真的看到了，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真的有！”我大哭起来。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了，他走了。”谭轻轻拍着我的背。
”那万一他又回来怎么办啊？”我泪眼汪汪看着谭问道。
”我在呀，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我明天打电话咨询一下医生，看看这跟怀孕有没有关系。” 门口已经空无一物，我把被子抓起来抱着，往墙角蜷缩着躺下。
接下来的时间，那手臂般大小的婴儿，时不时都出现在我周围，我洗澡时他就坐在洗手台上瞪我，吃饭时两手抱住我的小腿，用没有牙齿嘴巴轻咬。
还有一次打开书房，他正双手抱着谭的脖子，趴在他的背上，在我开门时恶狠狠地盯着我看。
随着肚子一天一天的变大，那婴儿的身形也在发生变化。
”谭，我不能生下他。”在我看到他爬到流理台上把玩菜刀......或说是挑选菜刀的时候，我对谭说。
”你又怎么啦？”怀孕后期他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温柔，我怀疑那孩子一定也对他动了什么手脚。
”他想杀了我！把他生下来他一定会杀了我！”我说。
”他就一个小孩，要怎么杀你？你的力气难道比他小吗？”谭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丢，靠在沙发上滑起手机。
”你根本没看过他，你怎么知道他没那个能力，你现在越来越晚回来......”我在餐桌上坐了下来。
”医生都说你是产期抑郁，因为好不容易才怀孕所以得失心太重了，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况且你不是再过两个礼拜就要生了吗，现在不生是怎样，到时候把他塞回去吗？”谭起身拿起公文包走进房间，留下我独坐在位子上。
某一天清晨，他告诉我他就要来了，我感受到他像剥柚子一样把我的血肉用力扒开，强硬的要从我身体钻出。
”快让他出来，快滚出来！”我在病床上尖叫着大喊。
医生很努力地把他从我的身体里给拖了出来，那婴儿在他爸的怀里对着我奸笑，还发出咯咯咯清理喉咙的声音。
”妈妈，你可以去死了。”
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但这只是另外一个开始。
谭请了几天假陪我待在医院，他几乎一有时间就抱着那个娃娃，他们几次尝试要让那恶魔接近我，但我不肯，我不会再让他靠近我半步，我不会给他任何机会杀掉我。
医生和谭聊了几次，决定让我先住进月子中心，看看环境的改变能不能让我有所好转。
房间布置得很豪华却也温馨，重要的是我不必跟那个魔鬼同住在一起。谭几乎每天都会来陪我，生完之后我觉得他有对我稍微回到从前那样了，他会带我爱吃的东西，趁护理师不注意时偷偷吃掉我不喜欢的月子餐点，有时也会跟我挤在同张床上哄我入睡。
我知道他会在我熟睡时去偷看孩子，学习怎么喂奶，怎么帮他洗澡，说实话我希望那孩子就留在这儿，而我跟谭回到原本的两人世界里，当然事情并没有如我所愿。
回到家之后，我发现谭已经把婴儿房布置得可爱又温馨，房间门上贴着写有他名字的装饰牌、床边有用英文字母拼出宝宝名字的个性化饰物和小玩偶、床的上方挂满色彩缤纷的玩具转盘、色调柔和的墙壁上甚至挂着谭喜欢的艺术作品，天花板还黏着晚上会闪闪发光的星星，我瞄了一眼随即离开那个房间。
”你去上班的时候，我要跟他单独在一起吗？”我问谭。
”我有请保姆了，明天就开始工作，你先不用操心孩子的事。”谭说。
”我没有操心他。”我嘟声说了一句。
隔天醒来，保姆已经在家里了，我走到客厅，听到婴儿房里尿布黏贴胶带声音，保姆正出声逗弄他两声，随后喀啦喀啦上着发条，把婴儿床上的玩具吊饰打开，音乐声从房里传出。
”太太你好，我是今天开始来顾孩子的，我姓蔡。”保姆手上摇晃着一个奶瓶从房里走出来，对着坐在沙发上的我点了个头。
”你好。”我朝她示意，她看起来大约五六十岁，身材矮胖，笑容很慈祥，她滴了一滴奶水在手背上试探温度。
”他好顾吗？”我看向她手中的奶瓶问。
”好顾，好顾，我看他几个小时了，他都没有哭闹过，像个天使一样，你们家真是好福气。”保姆笑着对我说。
我起身打算去他房里看看，保姆一箭步挡在我面前，虽然动作没有太明显，还是被我给看出来。
”先生不让我看他？”我问。
”也不是，先生说刚回来，让你多休息，怕孩子影响到你恢复。”
”你不是说他是天使吗？有什么好影响的？”我绕过保姆继续往婴儿房里走去，保姆拿着奶瓶也跟上来。
这是他出生后我第一次那么靠近，他躺在床上双手握拳，向两旁摆动，眼睛没有完全张开，小嘴喳巴喳巴的开合，发出咿咿嗯嗯的声音，像是要哭，又没有哭，那一瞬间我有种他就是一个正常婴儿的错觉，忍不住伸手要去抚摸他的小手。
在我的手接近他的手的时候，他突然张开手掌，把我的食指握住，力道非常大，似是铁了心要把我的手指关节拧断，他的眼睛依旧紧闭，嘴角微微上扬，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我抽不回我的手指，只得用另一只手把他的手推开，但我已经使了很大的力气，他还是紧紧地捏着我，情急之下我抓住他另一条手臂把他整个身体往上提起，他松开了手，开始大笑。
保姆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在我拉起他身体时放下奶瓶冲过来把小孩抱走，随着孩子的笑声越来越大，她拍着孩子的背左右摇晃。
”你听到了吗？他在笑。”我惊讶地看着保姆说。
”他是在哭，你这样拉他手臂会受伤的。”保姆一手抱着他另一手揉着他的肩膀处。
”他这样是在哭？”明明这孩子笑得那么放肆又诡异，怎么会是在哭呢。
保姆先是疑惑的看着我，随后说道：”太太，要不你先吃早餐，我喂完他他应该就会睡了，晚点你再进来看他吧。”
我朝房门口走出去，身后传来孩子的声音：”你怎么还不死？” 我走到卧室，把房门用力甩上，却听到他笑得更大声了。
”让他停下来。”我朝门外叫着，然后捂住耳朵蹲在门后面，把头埋进膝盖里。
我不会死，你才应该去死。
谭下班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来房里看我，我听到他在婴儿房里和保姆含糊说话的声音，婴儿房里的空调叮的一声被关闭，保姆也离开家里。
一段时间后谭走到卧室里更衣，他揣了一下身上的领带，坐在化妆桌前对我说道：”你怎么可以对恩恩那么大力？”
”我大力？你都没看到他抓我手那个表情……”
谭抢着话继续说：”蔡阿姨已经跟我说了，你反应太激烈了，恩恩只是想要摸摸你的手而已。”
”你现在是连我说的都不信了吗？”我不可思议的看向这个越来越陌生的男人。
”多久了？我已经忍你多久了？怀孕的时候你情绪被影响我都可以体谅你，现在小孩已经生出来了，你什么时候可以恢复正常？什么时候可以让这个家恢复正常？”谭看着我，眼睛睁得很大。
”是我让这个家不正常吗？我有说过我不要生下他，你硬要，现在却说是我让这个家不正常，你们都正常，就我一个人不正常是吗？”我坐在床上低着头不看他。
”恩恩是你的孩子呀，也是我的孩子，我们期待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不要他？怎么有人会跟你一样不要自己的孩子？”
”他不是我的孩子，要是会有孩子我们早就有了，他是魔鬼啊，是魔鬼。”我吼道。
他不是我的孩子，他是恶魔派来要毁掉我婚姻的魔鬼。 谭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自顾自换上衣服，我离开卧室走到客厅，无线通讯器传来一阵喀勒喀勒，有人在摆弄机器的声音。
”嘶嘶…嘶….喀啦”我拿起通讯器按下按钮，对着那头吼道：”够了，你给我停下来！”
谭冲出客厅，抢过我手中的摇控器，婴儿房里又传来笑声，他大步走了过去。
谭在婴儿房里待了快半小时，一直没有出来，他坐的摇椅发出嘎吱的摇晃声，他轻抚那个孩子，和他说话，还不时唱歌给他听。
我走近婴儿房门口，一阵阴沉的娃娃声盖过了谭的声音：”他是我的，你去死吧”，我用力揉捏着两边的太阳穴，回到卧室。
现在谭几乎都和那孩子睡在一起，白天保姆顾，晚上换他顾，他们俩从那天之后，便不让我再靠近那房间，好几次我看到他们一起待在那个小房间里，俩人似乎在密谋着什么，我的脚步声一接近，他们便停止讨论，有时候我会怀疑，到底谁才是这个房子的女主人？
已经过了不知道多久，在我快要以为我不曾经历过这些遭遇时，一天下午保姆在婴儿房里接完电话，着急得跑出来和我说道：”太太，对不起呀，我孙女出了事人在医院，我下午没办法顾恩恩了，我刚打给先生，他没有接电话，你看要不要留个讯息请他回来。”
”你快去医院看你孙女吧。”我头也没抬继续翻着杂志。
第一个小时家里非常安静，连警报器里都没有什么异响发出，我坐在沙发上喝着花茶吃蛋糕，神经却没有放松警惕。
正当我打算在沙发上小眯一下的时候，婴儿房里传出从里面敲门的声音。
”叩、叩、叩、”声音不大，但很清楚。
我大着胆子走过去，房门没有关，床上躺着一个粉肉色的婴儿，浓重的痱子粉和奶香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两脚往旁边踢着，大腿接近臀部的地方起了一片红疹，他双手打开朝空气挥舞，嘴里咿咿呀呀发出声音。
一旁五斗柜最下层抽屉没有关好，浅蓝色的毛巾被拉出一角，床面上丢着奶嘴还有几个磨牙用胶质玩具，婴儿嘴角挂着牵丝的口水，一路沿伸到枕头上，在他摇头晃脑间又甩到另一边的脸颊，他躺在那里晃动身体，眼神对着我不做任何表情。
我顺势拿起绕在颈上的口水巾把他嘴边的口水擦掉，接着尝试把奶嘴嘟进他嘴里，他眼睛一闭，把头转到另一侧后奶嘴被舔了出来，我又试了一次，结果一样，我把奶嘴丢回床上，坐在摇椅上看他。
”吃过了吗？”他没有回答，一双无害的大眼睛眨巴着。
我伸出手把吊挂着的音乐玩具喀啦喀啦转上发条，一阵清脆的音乐声随之传出，挂饰上的玩具开始转动，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旋转中的玩具，双手拍着床板笑起来，眼睛成瞇一条线。
”这样正常一点不好吗？”我打开抽屉把夹在外面的毛巾往里收起，拎出一条毯子盖在大腿上，顺手拿起桌上几本锻炼孩子大脑的书籍翻看起来。
玩具吊饰的光影在拉上的窗帘转动，空调传出有节奏的轰鸣，透过窗帘映照出来的午后阳光随着空调吹动，忽明忽暗照映在木质的婴儿床上，暗的时候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明的时候他对着我咯咯发笑，那才是个孩子会有的笑容。
我把书阖上仰头看向天花板上的荧光星星，好像我们的生活本来就该如此，好像我就该是他的妈妈，好像他就该是我的孩子。
客厅传来家中锁头被打开的声音，门还未被完全关上，谭已经来到婴儿房门口，他的第一眼先对到床上的婴儿，随后右手挂在门把上气喘吁吁看着我。
”回来啦？”我把腿上的书阖上。
”嗯，蔡姨跟我说了，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谭走向前逗弄宝宝，随后把空调叮一声关掉，”冷气也开太冷了。”
”我没动空调。”我转身把毯子放在摇椅上，往客厅走，房里传出尿布撕开又黏回去的声音。
”我就回来看一下，公司还有事，你在家没问题吧？”谭拿着奶瓶走到厨房。
”我都一个人在这一个多小时了。”我翻了个白眼。
”那我把牛奶先泡好，你稍微试一下温度再给他喝，不会喂就打给我，我在路上教你，旁边也有育婴指南可以看。两个小时检查一下他的尿布，大概检查两次我就回来了。” 谭拿着奶瓶出来，走到婴儿房往里看了一会儿后把门关上，把奶瓶拿到客厅对着我。
”嗯。”
”嘿，亲爱的，你还好吗？告诉我你没事。”等了一会儿谭把奶瓶放到桌上，蹲在我面前。
”我没事啊。”我伸手拨开他额头的发丝，他的前额现在几乎都是白发。
几个月前我还可以透过谭的瞳孔看到我自己，现在只能看到他混浊的眼球，有一个婴儿正住在他的混浊里和他的心思待在一起。
”那我刚说什么？”他握住我的双手，大拇指在我的手背上摩擦。
”喂奶、尿布、两小时。”我回道。
谭又重覆了一次先前的话，随后试了一下牛奶的温度：”可以了，我走之后你就可以喂他了。谢谢你，亲爱的，我会尽快赶回来，不会耽误太久的。”他在我头上留下一吻后提着公文包离去。
我盯着桌上的奶瓶好半响，随后意识到我早已是一个母亲了，这是我第一次去屡行那种身为母亲的义务，也许他已经好了呢？也许那个丑陋又可怕的灵魂已经离开他的身体里了呢？也许今天之后，我也有福气去享受所谓的天伦之乐了呢。
轻手轻脚地打开婴儿房里的灯，全身被棉质包巾裹到一丝不透的婴孩双手张开躺在床上，只露出手掌一半大小的脸蛋，我把空调重新打开，从抽屉拉出一条毛巾擦拭沾黏在他额头上的细毛，他的额头被我一根手指就能填满，没有反抗，仿佛一只熟睡的奶猫任我摆弄，只有嘴里偶尔发出嗯唔的声音。
他的双脚蜷起，粉色肉垫向内弯折，大腿根部有两条尿布松紧条的磨擦红印，我撕开尿布打算重黏，手却被一掌拍开。 手收回来，床上一双眼睛斜着眼没看我，眼中没有愤怒或是开心，只是轻捏拳头看向床角那只被他拍开的手。
我再次喀啦喀啦上紧玩具吊饰的发条，在音乐响声启动后重新调整了一次他的尿布。 育婴指南摊在桌上，我一手托住他的后脑勺，一手撑住他的后背，把他揽进我胸前，让他的头靠在我的手臂上，拿起奶瓶的同时瞟向指南。
试了一下温度，我把瓶口靠近他的嘴边，在下嘴唇处轻点几下，他没有把嘴张开，连原本伊嗯的声音也不再发出，只是撇头看向床头上方仍在旋转的音乐玩具，我斜一眼墙上时钟，抿了一下瓶口，确定没有阻塞，温度一点不烫。
我再一次尝试，奶瓶嘟向他的嘴角，稍微向嘴里使了些力，很快被他的舌头推出，奶水从嘴角处滑出脸颊往下流淌，我把奶瓶放到桌上，瓶子一歪倒向一旁的育婴指南，溅了几滴牛奶在书本上。
我用绕在脖子上的口水巾压拭在他脸颊，他咬着下唇，小手举起尝试推开毛巾，我抓起他的手往下身摆正，用手肘压住，曲膝拿起桌上的奶瓶，再一次接近他的嘴巴，这一次他没有抗拒，柔软的嘴巴往两旁裂开，露出条缝隙，我想也不想就把奶瓶靠了进去。
奶水在没有吸吮的情况下从瓶口滴进嘴里，而他淹满牛奶的舌根此刻正发出”咯咯咯”的声音，他没有把奶水吞进去，也没有把它吐出来，只是裂嘴看着我，奶水顺势从裂开的两边嘴角渗出，我也不甘示弱，一直往里倒灌，这么多的奶含在嘴里，他多少总会喝到一点的。
突然间他眼睛爬满血丝，鲜艳的红色从眼睛往外延伸占满了他脖子以上的部位，然后再顺着突出的血管往下窜行。
整个身子最后像我第一次在床上看到他那样，血淋淋的，两只手死命抵住我放进他嘴里的奶瓶，我已经看不见他的瞳孔，但我知道他正盯着我，随着他手握的力道越来越大，他的裂得越来越开，尖锐的笑声咯噜咯噜从他的喉头混着泡在嘴里的奶水传出来。
我不停扭动手腕，却如何也挣脱不开，笑声越发尖锐刺耳，嘴里的奶水无止尽从他嘴里溢出，滑过鲜红色的皮肤更白皙。
终于我把奶瓶甩到摇椅上，一指一指把口水巾塞进裂开的小嘴里，吸满嘴角不断流出的奶水。
”求你了。”毛巾的三分之一已经泡进他嘴里，但丝毫阻止不了他夸张的笑声，我使了力把剩余的毛巾全塞了进去。
看似无害的小手捏成一个拳头，深红色的眼睛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窝，我忍不住伸出手掌盖在他的脸上，阻止他再用失去瞳孔的眼窝怒视我，可是这样却依旧阻止不了他的气管里不断传出的咯咯响声，只好用无名指和大拇指按住他的气管，再用剩余的两根指头压住他的眼窝。
他终于看不到我，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这时我才把他在床上放平。
吊饰的音乐声已经结束，转盘仍被空调的风晃得卡卡作响，夕照透过黄色的窗帘摊洒到婴儿床上，把床上原本血淋淋的身驱照得鲜艳却又苍白，冷气的低声轰鸣像极了神父的祝祷，这一遍遍的祝祷最终将他恢复成一个纯洁干净的孩子。
我仰靠着椅背哼着怀孕时最常唱着的小调，像看着一个正在接受洗礼的孩子，这孩子已从恶魔变作为天使，而这时候，也是唯一我能够感到爱你的时候。
仅以此文敬致所有饱受产期抑郁之苦的伟大母亲。
九洲芳文三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