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陈江捂着手臂退后,目光死死地盯着温从戈,眼光闪烁出一瞬茫然。
来杀他的人,都是下死手让他死。可眼前的人分明是强过他太多的,莫说他手臂受伤,便是完好无损他也打不过。
可他…为何没直接动手给他个痛快?
陈江嗓音沙哑,喃喃道:“为什么不杀我?”
为何?因为黑金帖上的任务目标,无法用真正的恶来定义。
黑市下达任务后的所杀目标,都会被调查得一清二楚,确认是十恶不赦之人才会动手。陈江的事太过复杂,不过温从戈很清楚孰是孰非。
那本就是一件无法被决策的事,所以在请示过温从戈之后,他才会拿了这张黑金帖,亲自来跑这一趟。
温从戈垂下眼,轻声开口:“可怜。”
陈江没明白他的意思,回问道:“什么?”
温从戈不语,用脚尖儿挑起地上的刀身,抬手握住刀柄,反手丢向了陈江脑侧。刀锋稳稳扎进树干里,那刃因力道抖动几分。
“别说我欺负你,我再给你一次打赢我的机会,不然挺没意思的。”
风凛冽刺骨,微微吹开温从戈的发丝滑落在其肩前,长身玉立的人凭端君子风骨,风姿天容。
陈江目光一滞,他也曾想过,像这般肆意地活着啊…他颤抖的左手倏然攥紧,猛然拔刀而出,几步靠近,刀锋抬起砍下。
温从戈微微抬眼,抬刀作挡。陈江手臂紧绷下落时,两把刀锋相抵,划出尖锐声响。
这一瞬间,陈江的爆发力极强,硬生生将刀狠压下几分,只将温从戈肩处的血肉割裂。
温从戈轻轻眯眸,腕部使力抬挥,轻巧地将陈江的刀锋拨开。
肩处微微刺痛,温从戈垂首看着肩膀,涌落的血迹没进红衣无迹可寻。他抬臂提刀,直刃刺出将陈江逼退几步。
陈江并不擅长左手刀,却还是在仓皇间抢出一刀刺出,温从戈身子一侧,刀尖儿堪堪刮过了他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而他手中的刀锋,也在此时送进了陈江胸口。
“若你能活下来,就去黑市点一盏天灯吧。”
察觉到有人靠近,温从戈的声音放得很轻,轻得几乎快被风吹散,陈江胸口刺痛,发丝被风拂乱,露出了一双异色双眼,茫然地看着身前的人。
不明所以,也不知其意。
温从戈伸手拽住他脖颈上的蓝玉吊坠,用力一扯将其扯了下来,陈江回神想要抬手抓住那个吊坠,却抓了个空。
“抱歉了。”
说着,温从戈的手臂紧绷,指节用力,刀锋旋势。这一瞬间,陈江疼到指尖颤抖,嘴里涌出的血迹滴落在持刀人白皙的手上,格外刺眼。
温从戈猛然收臂,抽刀而出,陈江的身子,就这般仰倒下了断崖,碎石垂落,崖上的人甩了甩刀上血迹,收刀回鞘儿。
温从戈看着手上的血污,指尖搓了搓,一脸嫌弃地啧了一声。
倒不是嫌弃陈江,只是嫌弃手上的血罢了。
“也没有任务帖上说的那么厉害嘛,害得我亲自跑一趟。”温从戈转过身,目光冷冽,“你说是吗?任务的发起人,江若望,江家主。”
树林中,走出一个男子,他轻轻抚掌,唇角微勾:“你倒是有几分本事。”
温从戈转眸看着不远的陷阱残留,想来那些人便是江若望的手笔了,只是不知道是那二十九个人太蠢了还是太弱了,连个有点小聪明的人都应付不了…下去喝汤是应该的。
他表情里的嫌弃太过明显,引得江若望尴尬地咳了一声:“公子既然完成了任务,不妨把东西交给我?”
“你想要这个吊坠?”温从戈扬手举起手里的坠子,甩了几圈儿绳子绕在指上,收进了手里。“我还有事,三日后黑市,拿还魂草来换。”
江若望笑了笑:“你是觉得,我会过河拆桥贪你的便宜吗?”
温从戈老老实实点了点头:“嗯哼。”
江若望被他的诚实搞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就,这天儿挺难聊的。
“你过河拆桥也没什么。”
这话只说到一半,可江若望却察觉出他话里的意思。温从戈走到江若望面前,挟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微微俯身。
是浓重的血气与浅淡的花香。
“虽然苗北这边的黑市规模不大,但规矩,还是要守的。任务私下交易,会被认为是挑衅黑市权威,可是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的哦。”
江若望哽了哽,说道:“是我考虑不周,公子,三日后见,请。”
温从戈直身抬了抬下颌,绕过江若望离开,而江若望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个人…很危险啊。
且说温从戈寻回了藏备用衣物的河边,就着冰凉河水冲掉手上的血,又将血污悉数抹去,方才简单处理下伤口将衣物换下。
他抬手拢出压在衣服下的发丝,将染血衣物一把火烧尽,抬手抛起吊坠接在手里。那吊坠上的血污已尽数干掉,莹蓝色的玉坠在阳光下散发着琉璃一般的光彩。他对着阳光看了看,将其别进黑市任务贴里,理了理残损的吊坠带子。
温从戈垂下眼,睫羽浓密,落下如一把蒲扇一般的阴影。
他下手有分寸,陈江身上的伤,都被他避开了要害,最后旋刃,也只是因为他的刀特殊,不能直接抽出来。
环山有河,下方便有水,也不知那小子能不能有运气活下来。
温从戈敛下心绪,收紧指尖又按了按太阳穴,折身离开。
到市集时,已临午后,摊贩零零散散已经散了摊儿,卖花糕的小童脆生生地叫卖着,不知哪家养的白鸽起起落落,站在街道屋檐,也有不怕人的,落在了他的肩膀。
温从戈拆开糖纸,把糖含进嘴里,看着那卖花糕的小童,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那小童看到他,眼眸一亮,几步跑过来,从篮子里拿出一包花糕递给他。
“今日碰到九哥哥我还以为看错了,他跟我说你也会来这里,我还以为他骗我,没想到真的见到公子啦!这是阿婆要我给公子留的,你拿去吃,这个很甜的!”
“谢谢,回去代我问你阿婆好。”
温从戈半蹲身子,如一个买花糕的客人一般,接过了糕点。他将纸条放在腿上,用炭笔写了几行字,连带着黑金帖一同放进竹筐里,又抬手揉了揉那小孩儿的脑袋。
“你知道该送去哪儿,送去之后,便早早回家,莫让阿婆担心。”
那小童点了点头,贴身收好了纸条和信帖,方才转身跑远。
温从戈目送他离去便站起了身,他肩膀上的鸽子飞起,又欲落下时,被他抬手接住。那只鸽子站在他指尖,舒展了一下翅膀,歪着头咕咕叫了两声。
倒是真不怕人。
一人一鸽就这般对视了半晌,他静默地扬手,将其放飞。鸽子盘旋着飞起,站到了房檐上,温从戈掩唇打个哈欠,转身往怡枫苑走去。
怡枫苑的位置很偏僻,不过大多都在市集不起眼的角落,某种意义上,倒也算好找。
怡枫苑门口,书九正抱臂靠在墙边望风,看到温从戈后,急忙迎了上去。然而书九还未开口说话,怡枫苑中吵吵闹闹的吵闹声便大了起来。
“臭小子!有本事你别跑!”
“哇你这女人讲不讲理?”
“姑奶奶我讲理啊!登徒子你给姑奶奶我站住!”
这猝不及防的争吵,让书九脚步僵了一下,微微扶额一脸没眼看的表情。温从戈眼皮一跳,抬眼望去,就看到怡枫苑门口跑出个人,紧接着,飞出了一把椅子。
那椅子砸在怡枫苑对面的墙上,登时支离破碎,足见丢掷之人用了多大力道。
温从戈:……?
他没看错的话,跑出来的那个,是他家傻小子燕不修吧?
书九停在自家主子面前,摸了摸鼻子:“主子,你休息好了么?”
“嗯。”温从戈歪了歪头,语气清冷,“燕不修,死过来。”
燕不修出门之后一直背对着温从戈,根本没看到人,此时听到声音,他僵着身子转过身,心凉了半截,一步一挪地走到了温从戈身边。
温从戈抬手揪着他耳朵,笑眯眯道:“能耐了你,欺负人家小姑娘?”
燕不修哭丧着脸,抬袖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呜呜,主子我冤枉啊…”
“登徒子你冤枉什…”
小姑娘的话在看到温从戈那一刻戛然而止,温从戈松开了燕不修,似笑非笑地挑眉看向她。
他没记错的话,这个小丫头就是在善堂缠着魏烬那个吧?原是早就和魏烬认识啊。
这个曾经为了两人在一起而添砖加瓦的人,现如今只觉不妙。
墨宛白打了个激灵,磕巴道:“嫂…嫂子好!嫂子我错了!嫂子再见!”
墨宛白转身就跑,跑得头也不回。
温从戈歪了歪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儿怀疑人生。跑什么?他有那么可怕?他又不吃人。
书九咋舌,果然,平乱还得是他家主子。
燕不修揉着耳朵,一脸委屈道:“主子你不知道,她借酒浇愁,我本来想抢她的酒让她别喝来着,结果她左脚绊右脚摔我身上了。这也就罢了,她还倒打一耙,说我图谋不轨,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你看,我脸还红着呢。”
书九捏了捏鼻梁,点头认可了燕不修的话:“是,是这么回事。”
温从戈看了一眼燕不修脸上的巴掌印,很是厚道的没再说什么。三人前后进了怡枫苑后,宴清便泡了一壶茶给温从戈。
温从戈询问道:“事情都知道了?”
宴清点了点头,拢袖给温从戈斟了杯茶:“已经知道了。这几日,我们会寸步不离贴身保护主子安全的。”
温从戈挑了挑眉,打量着冷冷清清地怡枫苑:“你们这…人手够吗?”
宴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话他不好说。
书九凑近温从戈,小声说道:“主子,墨素前辈出山之后,很多人聚集在不归崖,防止他们下山…魔教最近是多事之秋,他们能调动的人,估计还没我们的人多。”
温从戈皱了皱眉:“传信鹰卫调人手过来,务必确保汇泽安全。”
书九点了点头,便先行退下去传信。
沉默片刻,温从戈托着下巴询问道:“汇泽醒了吗?”
“醒了,又睡过去了。”宴清小心翼翼地看着温从戈的神色,“那个,温公子,那香能解吗?”
“万物相生相克,路识方却是一个环,所以无解。”温从戈垂下眼,“但有两个办法。”
宴清下意识问道:“哪两个办法?”
温从戈抿了口茶:“第一个,我把这张脸划了。第二个,我可以用香和药物,抹掉他对我所有的记忆。”
宴清欲言又止,这两个方法,哪个都让人无法接受,而且还有种吞了老鼠屎的感觉。
燕不修皱着眉道:“主子,你这说了等同于没说,咱就没有第三个办法吗?”
温从戈想了想,点了点头:“有啊。”
还来不及开心,就听他声音平缓地开了口,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情绪。
“他这辈子别见我。”
得,这办法比前两个还要绝。
沉默在三人之间流转,二楼的门扉骤然被一掌拍开,浩然内力之下,门板直接从二楼翻了下来,拍在地上发出了巨响。
林穆笙狼狈地跑了出来,看到温从戈那一刻,他心里一悚,惊然喊道:“温公子,快跑!”
温从戈抬了抬眼,轻嗤了一声,提醒道:“小心你后面。”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