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国志·朝夕诀(章柒、王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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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陆  缘命分界  下

章柒、王的葬礼

大夏国。丞相府。

等待策马归来的白禁的不是林诗,是丞相林北密谋训练多年的甲士。白禁心切,其实经过无人值守却豁然敞开的大门时,他应该有所警觉的。然而他没有。来到前庭,久候多时的百余名甲士疾风骤雨般涌现,铮亮的长枪,密密麻麻抵向白禁。长途跋涉早已用尽全力,疲乏的归人在刺得血管剧痛的杀气里笑了一笑,他当然有自信能全身而退。只是他放弃了抵抗。林家的人都在,来自他一直视为至亲的人的拔刀相向,父亲、兄弟、妻子,他整个人就彻底虚弱了。

是夜,林府地牢。林北先搜出了金翼。然后就对白禁酷刑加身。白禁血人一个,目光依然狠亮狠亮。林北就是想把白禁一点一点折磨死,酷刑不死,剧痛而亡,他就是要见到这个世人眼中了不得不得了的白衣大将剧痛而亡,各种哀哭嚎叫,那样的场景可是要多不堪有多不堪,想一想,林北就莫名满足:“景王,微臣打算折磨你七天七夜,你一点一点死,死透了,我就把你剁成肉酱,亲自做肉饼,亲自送给你那个皇帝哥哥。”

白禁一笑:“丞相大人,你要我一点点死,你可能会累死在我前边。”

又是布满尖钉的铁板,淋漓着白禁犹有温热的血肉,满满当当再次扎向白禁后背。

终于,林北累了,回房休息前,让林傲羽来接手。

林傲羽放了白禁:“禁大将,阿爹和阿姐,他们都失心疯了,我拿他们没辙,可我是儿子是弟弟。”

林傲羽从来都唤白禁“姐夫”或者“王爷”,这是头一次听他叫禁大将。

白禁已经了然他们会在战场相遇,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为终结:“那么,林将军,战场见。”

林傲羽眼眶红起来,对他是泣别。白禁唇角一勾,对他是笑别。



大夏白氏,得白氏神徽护佑,国立千载。传言神徽若断,白氏倾覆,大夏如鹿,各国可逐。然列国仅灭剑可断白氏神徽,灭剑名灭自是早已湮灭无踪。或有言,灭剑未曾湮灭,乃一分为二,一为金色翅翼藏于朝夕阁,一为血色翎羽下落不明。二者一旦遇合,便合为灭剑。

此则秘闻,知者寥寥。



大夏历。1453年。十月。

大夏国前丞相林北先得血翎,再得金翼。于是,手执灭剑,起兵谋逆,以次子林傲羽为主将,与景王白禁军战于暮野。羽、禁皆亡。景王军败。



大夏历。1453年。十一月。

景王白禁,年二十七,阵亡暮野,谥襄烈,史称襄烈武王,葬禁陵。后世传奇演义,将其战场传说风流事迹入文本,多神化,神号九天真王,以《圣剑千秋》为肇始,以《古地》为问鼎。



大夏之河,暮野之原,日月更迭,悠悠千载,驰骋过、浩荡过多少英雄。



深山幽谷中,凿出平整的圆,圆的中心矗立着一座庞大的七层高台。四四方方,沉沉黑土夯筑,台高九丈,穴深九丈。高台之巅停放着一具柔光幽远的雪白棺椁。白禁就静寂地躺在这具雪白的棺椁里。

白禁的葬礼为期十天。

离别时,他和她咫尺相对,却已经相隔万里。再见时,他和她依然咫尺相对,却已是天人永隔。

纸染就看白禁的葬礼,看了十天,几乎看见了大夏国的倾国万民,也看见了列国的官方使节和自发前来吊唁的民众,她没有让任何一个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她远远地立在一处尖凸的山崖之上,俯瞰整个禁陵。清冷、纤瘦、苍白,衣袂随风摆动,依然一脸无情无绪,那么不真实,随时会被风吹散般,散成繁星点点,漫天洒落下来,洒满那具雪白棺椁。

夜里是能入睡,这仅有的睡眠其实也非常短暂,都做着同样的梦。大夏河畔,暮野之原,乱军之中,一个黑纱遮面的女子弯弓搭箭,箭簇带毒,划破空气,直直透进白衣铁甲的将军的后心。按照列国共同签定的战地契约,弓箭手是不能向背对着他且在视察伤员的将军施放冷箭的。白禁就死于这枝违例的残酷冷箭。

第十一天的清晨。

梦早已结束,纸染却不肯睁开眼。睁开眼的话,白禁就会消失的。尽管她所能看见的也仅仅是他缓慢委顿的背影而已。但她必须醒来了。

第十一天,在白禁的雪白棺椁沉入高台之下的九丈深穴,入土为安之前,大夏国现任国君、白禁的皇兄,泰德帝白复生将举行一个仪式。仪式上,他会禅位给丞相林北,并由林北之女林诗持灭剑斩断白氏神徽,白氏从此向林氏俯首称臣,为奴为婢,任其宰割。

白复生年长白禁十岁,跟白禁同为淳懿皇后所出,白禁模样肖父,白复生似母,他的线条轮廓远比白禁和蔼可亲,是史书里少有的仁德之君。

纸染看向白复生,他身后黑衣长裙的女子已经不再遮覆黑纱,小唇秀靥,无辜清丽的一张脸,只是目中杀气弥漫,倨傲狠毒,教人害怕,当然是林诗。林诗手托一个描金红木匣,匣内所放之物自然就是白氏神徽。腰悬一柄黑沉锋利的剑,这自然就是灭剑。但是只有繁花朵朵的腰带里别着的一柄短短军刀彻底吸引住了纸染的目光。那柄短刀,是白禁的遗物。灭剑不能杀人。能杀人的只能是那柄军刀。他们家真的是疯子,白复生禅位后,林诗会用这柄的军刀杀了白复生。而这短刀,本是白复生赠给第一次带兵出征的白禁的。

旧时峥嵘岁月里,兄弟俩的对话若隐若现。

我听闻,擅生者,野地丛林,一柄军刀即可存活,阿弟,保重。

皇兄宽心,白禁定当凯旋。

也是这把刀割破纸染背上的刺青,带走金翼的。

纸染动动手指,军刀已经到了她的手上,林诗浑然不觉。军刀短短,就是一柄短短的匕首,线条简劲,锋利漂亮到不似人间匠人所能铸造。



白复生冠服巍峨,林北单膝跪在白复生面前,白复生双手放在冠冕两边,正要取下冠冕,突然,手不能动了。瞬间,除了林诗,在场所有人,林家的卫队,被林家控制的皇家的部队,被林家强迫驱使来观看白复生禅位之典的士农工商各阶层民众,乌压压一大片都一动也不能动。

林诗有点慌,摸摸腰间,军刀不见了,她一凝神,就看见了纸染。两人相距不远,纸染静寂地站着,浅淡梳妆,清冷幽独。极美亦极冷更是极不真实。

林诗倒吸口凉气,忽然瞥见纸染手里握着白禁的军刀,心下似乎了然什么,下意识地紧护描金红木匣,妖娆多姿的笑起来:“朝夕阁的守护者?真的如传言所说,是女巫?”

纸染盯着林诗:“对,我是女巫。你就是林诗?白禁的未婚妻林诗?”

林诗撇嘴角:“曾经是。”

纸染目光一狠,那一狠的神态像极了白禁:“所以,我不必看在白禁的面上让着你?”

林诗娇声大笑:“哈哈,你让着我? 你想让着我什么?!听说你们的巫术并不能杀人哦!”

纸染静静地道:“在离我们列国很远很远的东方,有一个很古老很古老的国度,那里至今流传着一个让很多人都会感到悲伤的传说,有一对非常非常相爱的恋人,他们被命运捉弄,终于不能在一起,最后化作了蝴蝶。”

林诗冷哼:“我跟白禁并不相爱。我吃错了药,脑子坏掉了,都不会想要给他殉情的!”

纸染冷冰冰地对她说:“那也并不影响你化蝶。”

林诗瞪大眼。轻缓无声,先是一堆失去俏丽形体支撑的精致刺绣的黑衣长裙瘫软在地,再是失去云鬟雾鬓凭倚的珠玉钗梳玎玲坠地。一枚七彩绚烂的蝴蝶飞了起来。

纸染轻轻拂袖,接住描金红木匣,袖袂带出的轻风一缕,轻易地就把紧紧追着木匣翩跹的七彩蝴蝶带远,远入崇山峻岭中,再飞不出来。

纸染转头看瞳孔在惊惧地抽搐的林北,学着林诗毒辣的娇气口吻:“如果不是人,我的巫术是能杀的哦。”

扑——一片枯叶在林北空空荡荡的衣物中悠悠飘出。

纸染望着枯叶微微一笑。枯叶在空中嗤然一响,粉碎成渣。

颦笑之间,化蝶碎叶——这是朝夕阁的纸染阁主留给世人的最后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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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  额间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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