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N省之后,虽然干燥些,这个季节,早晚起风,倒很凉快,渐渐地,胡菲拉又想跑步了,只要是上班期间,她雷打不动每天都坚持跑三四十分钟,毛孔像打开的水龙头,不停地往出冒汗,脸上通红,摸上去汗津津的,夏天跑完步,她会立即躲到阴凉处,迎着风吹,汗液被吹散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爽啊!她会将每天的跑步记录分享给马肖奈,他回复最多的就是跑不死的小强。
待到汗液全部蒸发掉,皮肤摸上去滑溜溜时,她也不觉得那么热了,才回办公室,远远地就听见给她们班带课的物理老师易老师的声音,办公室门虚掩着,整个楼道都回荡着他的声音,胡菲拉走进去将门关紧,说道:“易老师来啦。”易老师微笑道:“是啊,第三节有课。”杨云希抬着下巴,半张着嘴,略有所思的望着胡菲拉,半晌才说道:“我们又没权没势的,只能听之任之。”胡菲拉猜到易老师又在讲一些领导们的黑历史,易老师已经五十多岁了,白头发居多,胖墩墩地身材,由于脸上肉多,将五官挤在一起,声如洪钟,没说几句话,便会爽朗的笑一下,易老师的普通话里夹杂着乡音道:“你们还年轻不知道,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年轻气盛,得罪了不少领导,搞到现在,混到这里来了。”他站起身来跺了跺脚,他坐的太久了,继续说道:“你们年轻人一定要和领导走近一些。”胡菲拉无奈道:“我们被发配到边疆,别说和领导走近了,连他们的后脑勺都见不到。”杨云希听到胡菲拉的话,噗嗤笑了,易老师道:“你们两个咋是个傻蛋啊,逢年过节你总得惦记着点领导啊!你看我们学校有些年轻老师,不就是会做人来事儿嘛。”易老师并没有具体说哪些人,知他必不肯说,胡菲拉再怎么好奇也不方便问,易老师继续道:“你们别看那几个领导人模狗样的,背后都腐败的很,之前退休的那个老校长,被大老板请着不知泡了多少次脚,你们发现我们学校年年修操场没?”她们两个被“泡脚”给怔住了,像这种话,易老师绝对不可能乱讲的,那想必是真的了,见易老师问话,胡菲拉道:“是啊,怎么年年翻修操场,就不能一次性整好啊,我看着那好好的路面被杂碎,再上沥青,觉得很浪费。”易老师冷笑道:“浪费?我们浪费的太多了,不浪费财政不给拨款,钱花不出去啊!”杨云希奇怪道:“为啥不把多余的钱发给老师?”易老师气的来回转:“你们咋就不明白呢,发给老师是违规的,搞工程有油水可捞啊!”杨云希道:“现在查的这么严,不怕被抓住?”易老师道:“你告诉我有多严?你小娃娃看不见的地方太多了。”
胡菲拉还沉浸在“泡脚”这件事上,连易老师啥时候去上课都不知道,她觉得不可思议,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更何况她所在的这个单位是全省最牛逼的,从上到下,应该都很清高,是厌恶铜臭味的。
下班回到家,她迫不及待地给马肖奈发视频,马肖奈也刚好回到家,她说:“肖奈,我们校长还泡脚。”马肖奈淡定的说:“泡就泡呗,关我啥事,我等会儿也泡个脚。”胡菲拉叹口气,无奈的说道:“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如果是单纯的泡脚也就罢了,他们去的是有服务的泡脚地啊!”马肖奈斜着眼看胡菲拉道:“不可能吧,他们没那么大胆子,再说了为人师表的,这个光环就是他们的紧箍咒。”胡菲拉道:“起初我也不相信,只当是易老师发牢骚,后来我想起之前我们学校国际部非在编的一个老师给我说过一件事。”马肖奈摘下眼睛,用嘴哈了哈气,擦拭起来,道:“啥事儿?”胡菲拉的两叶弯眉皱在一起道:“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马肖奈停下手上的动作,吐了个舌头道:“我在认真听啊。”胡菲拉继续道:“那个老师说他们在招生的时候,请某个初中学校的领导和老师一起吃饭,他说朱宽在饭桌上拉起女老师的手色眯眯笑哈哈的就亲个不停,我当时惊呆了,那个老师也惊呆了,他说看着都人模狗样的,没想到这么腐败。”
马肖奈像是在看电视剧,他觉得现实中不可能有这样的老师,他反问道:“你们学校不是特别牛逼吗?为啥还请其他学校老师吃饭?”胡菲拉道:“提前预定他们学校的尖子生,只有招到高分学生,学校的升学率才会高。”胡菲拉喝了一口水继续道:“你还记得给我们学校做实验室的常老板吗?”马肖奈回忆道:“就是上次来A城一起吃饭的长得贼猥琐的那个老男人吗?”胡菲拉笑道:“对,就是他,他告诉我说朱宽几乎每天晚上都有应酬,他哪来那么多饭局?朱宽女儿高三的时候,朱宽让我们学校一个数学老师给补课,那个数学老师都上课三个小时了,朱宽打电话过来,醉醺醺地说让他再补一个小时。”马肖奈叫道:“不是吧,我要是那个数学老师才不给她补呢,累死了。”胡菲拉道:“所以说你不通人情世故嘛,那个数学老师比我小五岁,已经升为年级主任了,牛逼不?”马肖奈惊叹道:“哇,感觉你们学校比官场还黑暗。”胡菲拉垂头丧气道:“像我这种没任何背景的,当初就不应该来这里。”马肖奈道:“那你赶紧来A城找工作远离那个肮脏之地。”胡菲拉瞪眼道:“我将来一定要改变我们学校这种不良之风。”马肖奈嘲笑道:“记住,你是一个被边缘化的老师。”
抱怨归抱怨,胡菲拉仔细揣摩着易老师的话,心想:我他妈的就是个屁,根本无力改变这一切,那还不如加入他们的阵营,才是万全之策。
如何跟领导走近呢?送礼?怎么送?送什么?领导会不会稀罕?不能问马肖奈,问了也是白问,他最厌恶搞这一套,在他的世界里,还是学生时单纯的思想,马肖奈认为只要有本事,根本不用像只狗一样去巴结领导,这个世界上,真正有本事的人没几个,绝大部分都和胡菲拉一样,没有背景,家里没矿,智商一般,人情世故知晓的太晚。
胡菲拉打开网络学习起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回答这个问题的人超多,看来和她一样的人不在少数,有人说送礼得投其所好,针对男领导,送名贵的烟酒,如果领导不好这两口,可以改送养身的茶叶。对于女领导,可以送名贵化妆品,或者阿胶糕等等,胡菲拉赶紧在购物app上查询大家推荐的礼物的价格,她边看边咂舌,用手掌搓着脸道:“妈哟,就不能有个我能负担的起的吗?送礼的人真舍得,收礼的人真敢收。”她沉思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如果花这些钱能让工作顺心一些,也算值了。”
胡菲拉向来雷厉风行,说做就做,第二天便去购了两瓶好酒,她都不敢多看一眼账单,闭着双眼让老板刷了,沉甸甸地提着酒急匆匆地回家去,生怕被别人看到多尴尬。接下来最头疼的是怎么送出去,在教学安排上,朱宽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可问题是朱宽和朱梅海一个鼻孔出气,想到他们的这层关系,胡菲拉无奈地望着那两瓶酒,思考着对策。她又求救于网络,看了几条实用的,她演练了几遍,总觉得别扭,开不了口,马上就是元旦了,要不就选这天?她只知道朱宽住在哪个小区,具体的房间却不知道,心想:放门房打个电话说一下,不行,网上说了,最好当面送,否则送礼的效应会大打折扣,可问题是当面说什么好?怎么说?万一人家死活不收,岂不是很臊皮?她想的脑袋都炸了,连做梦都在马不停蹄的送礼。
好容易熬到元旦,胡菲拉在内心不停地给自己打气,把要说的话一遍遍重复到嘴皮发麻,网上说了,送礼的最佳时间卡在晚上七八点,她提着那两瓶沉甸甸的酒,慢慢踱步走向朱宽住的小区,越是接近,越觉得紧张不安,走到门口,她拿出电话,又预演了一遍要说的话,心想:豁出去啦,爱咋咋滴吧,反正等会儿就能看到肖奈了。马肖奈从A城坐高铁晚上八点半到,企图用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来缓解自己的紧张,她拨通电话,还未等朱宽开口,胡菲拉大声祝福道:“朱主任,元旦快乐。”朱宽很是诧异,道:“胡菲拉怎么了?”胡菲拉听到他那边觥筹交错,沙哑的老男人声音此起彼伏,知他又在外面吃喝玩乐,胡菲拉道:“主任,我在你们家楼下,给您送份文件,您帮我审批下吧!”胡菲拉的这点小伎俩,在老狐狸朱宽那儿是藏不住的,他问:“什么文件?”胡菲拉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朱宽道:“我不在家,等有时间了再说。”完犊子了,筹划了那么久,被三言两语打发回来了,她很是失落,之后的一个月内,尝试打了好几次电话,朱宽雷打不动的在饭局上,他猜透了胡菲拉的小心思,说道:“没必要,以后不要这样啊,听话。”
那两瓶名贵的酒如同炸弹,让胡菲拉心神不宁,退又退不了,她的亲戚都是穆斯林,又不饮酒,送给别人肯定舍不得,无奈之下,她选择了邮寄给朱宽,后再发一条信息说明一下,从把酒交给快递员之后,她如释重负,感觉异常轻松,人生中第一次送礼,几经波折就这么搪塞过去了。
三个月后,胡菲拉正和姐姐准备在小区附近吃个饭,突然接到朱梅海的电话,她的心咚咚跳,预感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她清了清嗓子,接通道:“喂,朱老师打电话怎么了?”朱梅海那尖细的嗓子,像被谁捏住似的问道:“小胡啊,你在家吗?”胡菲拉和朱梅海住一个小区,莫非被这个老女人看见了,问题是即使看见了也没必要打电话吧,胡菲拉矢口否认道:“我不在小区,朱老师有事吗?”朱梅海笨拙地说道:“朱主任给你在学校东门房放了件东西,你记得去拿啊!”一听她说这话,胡菲拉脑袋发懵,完蛋了,两瓶酒被退回来了。
她顿时心烦意乱,姐姐跟她说话,她都心不在焉的,甚至觉得姐姐太唠叨,她面色凝重,沉默不语,吃饭都没胃口,心里乱糟糟地:完蛋了,拒收礼物,意味着我将来的工作依然会被边缘化,这个杂种死胖子,为啥三个月了才退回给我?又为啥托朱梅海来退还?糟啦,朱梅海铁定把这件事告诉组里其他人了,这下丢人丢大发了,怎么会如此难堪,烦死了!心里越想越恼火。
她最终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马肖奈,果不然,马肖奈对她一通挖苦讽刺道:“从没见过你这么愚蠢的人,简直笨的没办法说,连送礼都不会,还被人家退回来,想想都觉得丢人,shame,shame,shame。”胡菲拉抱怨道:“肖奈,快告诉我,那个狗杂种到底咋想的?他妈的啥意思?”马肖奈很淡定地说:“还能啥意思,羞辱你呗,那个狗吒种就是不给你办事,预示着你将永远被边缘化。”南方人马肖奈一直读不好平舌音和翘舌音,他将“狗杂种”读成了“狗吒种”,惹的他们两个忍不住地笑,胡菲拉心存侥幸,希望能从马肖奈这里得到点安慰,用谎言暂时麻痹一下她,不成想,马肖奈无情地揭露了真相,让她更加不爽。
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还再纠结这件事,少不得嘴里再咒骂几句,“困死我了,先睡觉吧,等我睡醒来再想。”她一直如此,不管遇到多么糟心的事,只要她对自己说一句:“困死了,先睡了,等明天再说吧。”这是一句有魔法的话,说完不久,她就会进入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