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同月不同年——一段浪漫的姐弟情(1)

        那年,他十九岁,而她二十一岁,因为同时进了同一个单位——某盐业运销站,而认识,又因为在年历中的同一个月中的同一个日子来到人世,而渐增亲同感。他小她两岁,因此,他私下里干脆叫她姐姐,她也在私下里叫他小弟。

        算起来,他同她在各自人生的长河中,碰到一起的时间仅仅是短短的两、三年时间,但在他的记忆深处积淀下来的份量,却是不轻的。正因为朋友之情被姐弟感情所取代,又差点演变成另一种意义的“朋友”情愫——爱情,又在时间的稀释中逐渐淡化而至消失,他才对这段岁月不愿轻易“启封”。


        那是上世纪70年代末的事情了——

        当年的她,是那样英姿焕发,神采奕奕,大大的眼睛,丰满的体形,沉稳的外表,老练的神态,以及她独有的亲和力,深深地吸引了他。她在站上是团支部的宣传委员,而他又是文学爱好者,所以,有很多接触的机会,也十分谈得来。她开朗而直率的性格,常常推心置腹的信任感,都是他十分喜欢的。她又是下过乡的知青,人生经历的“起点”就比他高。老实说,最初的她,对他而言,除了朋友,除了异性,还是一个文学创作的描写对象呢。那时的他因为是干部子弟,是很清高的,很多人他是瞧不起的。

        两人常常在一起谈话。她是那样的健谈,可以用侃侃而谈来形容。尽管经历较浅,还是有很多有趣的事儿让两人兴奋。两人谈学生时代的往事,谈知青和社青(当时政策留城不下乡的青年叫“社会青年”)的生活,更重要的当时流行嗜好——文学在两人的谈话中举足轻重,常常陶醉在创作、评论、关注人生和社会的讨论之中。当然,两人也时常在一起唱歌,用腊纸在纲板上刻曲谱,然后油印出来散发给团员和青年们;也学交际舞,陶醉在《青春友谊圆舞曲》的欢快气氛和诗意的源泉里,尽情体验着纯真友谊的快乐,体验着美好的时光。两人还一起办团支部的专刊,她牵头,两人共同策划,他直接设计、主笔、排版。按照当时单纯的年轻人的交际标准来说,这是一种纯洁而崇高的所谓“同志”式的友谊,这种正大光明的男女接触,是高尚而非庸俗的,因此心里很坦然。

        在单位,他在销售科,跟着师傅学习在火车东站货场发送盐包;她在财务科,主要坐在办公室里。工作时两人接触不多,主要在午休和团支部活动的时间在一起。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与她接触久了,尽管把她当大姐看,但也多少有异性的吸引力,只要同她在一起,就感觉很舒服。有一次,支部组织青年人到铁路东站货场大礼堂看电影《追捕》,高仓健和中野良子演的爱情情节,让两人看得津津有味。大礼堂人很多,银幕挂得不很高,他坐在椅子上勉强能看到,她就不行了,只好坐在他旁边的扶手上。两人一直靠在一起,他感到很惬意,真希望一直这样下去……不知是小弟依恋着大姐,还是男人依恋着女人?不过,那个时候,人是多么单纯啊,仅仅如此而已。

        不久,在两人周围,泛起异样的目光:如此男欢女爱、相互追逐的“戏剧”,是他们乐于看到也乐于调侃的。而那时的两人,竟高傲地用意大利伟大作家但丁的一句名言,就把这些目光挡了回去:“走你的路,让人们去说吧!”两人照样相互支持、相互勉励、相互鼓舞,既不愤慨也不理采。

         然而,人们并不因为两人的不理采,而放弃目光“追逐”和嘴巴“调侃”的游戏,他们津津乐道于两人的相互“追求”,好像是在看一场戏,猜测、玩笑、取乐,伺机而出。其实,两人十分明白自己的尴尬处境,也曾在“心事”重重中,对一向感到可笑的强加于人的妄议,进行过讨论。记得她甚至说过,难道仅仅为了避免别人的胡思乱想,“就不能在人生中交一个朋友吗?”是的,他当时热烈地回答:“如果你认为你所做的事情是正确的,那么你就别产生顾虑,别管它是讥笑还是取乐吧!”她给了他一句高尔基的名言:思想比感情可靠,理智比心灵为高。他明白这句话有多大分量,也知道她给他这句名言的含义。那时的两人,相信在人生中是可以超越两情相爱而求得异性朋友,在异性朋友中是可以倾吐心事和烦恼的,尽管心也会因为种种外部“概念”的约束而烦闷和不安。

        除了人们对于两人交往的妄议之外,两人还受到一些来自单位领导和老派人物的非议。在那个单位,有的人工作无水平,领导无能力,个人意识胜过工作责任。说到那些非议,或是对两人工作中错误的诘难,或是对两人一些想法的嘲讽,或是对两人有时表现出的反叛精神的偏见、成见和否定,或是有意无意间给两人难堪,给小鞋穿。而两人决不会阿谀逢迎,只得采取自认为最明智的策略——忍耐和沉默,因为,“要冒犯几个芝麻大的小权威,我们还得拥有对真理公正无私的爱以及性格的力量才行”(引自俄罗斯思想家别林斯基语)。

       他给她写过这样一首诗,题目叫

《梅颂》

雪压疏技安无恙,

累累触破红罗裳。

万芳云暮奈何得,

飘溢自身十里香。

倚天绽开随怒放,

何因奇寒怅彷徨。

待到嫣然花丛笑,

报与春风传芬芳。

        她也时常关心他的每一点进步,批评他的每一次错误,象个大姐姐一样。他也急她所急,想她所想。有一天,他在盐场发货,匆忙间,误把受到严重毒素污染的盐包,发给了郊县盐业公司。幸亏他师傅及时发现,追回了还在运输过程中的货运卡车。他受到单位严厉批评,情绪一度非常失落。她安慰他,鼓励他,为他排遣忧愁。有一次,年终评比,她被大家提名为年度先进。她非常高兴,因为上一年她未能评上,原因是她对刚进单位时分配给她的工作有意见,渴望做一些更有挑战性的工作。后来,她如愿了,也非常努力地去工作,赢得了大家的好评。然而她落选了,被那些挖空心思且冠冕堂皇的理由或者说是所谓规则,“扫地出门”了。没有人理解和同情她,只有他不能不极度地报以同情,为她的遭遇而痛苦和忧愁,为世事的不公而愤慨。

        其实,他早就厌倦了那个单位的工作,按部就班,死气沉沉,几乎没有新鲜的东西。他早有那个想法——用现在流行的话叫“跳槽”,他渴望彻底改变生活,向往新生事物。他那里极度喜爱文学,一心想搞创作,是标准的“文艺青年”。他很快就有了去向单位,一家三班倒的针织工厂,在那里他觉得可以实现他的“创作梦”。他把这事告诉了她,她开始很高兴,以后似乎总是避免同他单独接触,就是碰到一起说几句话就走。不知为什么?就象生命之河突然做了一个隔断,碧绿的水一下子变成混浊的水一样,让人不可思义。两人之间冷淡到几乎成了路人!他是一个颇重感情的人,而恰恰在这一点上给他屡屡造成苦恼和愁烦,谁叫他在知已的异性交往中,曾经有过那么一段金子般宝贵的经历呢。这种经历虽未结束,他也不怀疑它会结束,但却可能因为时间和空间的转换而渐渐地悄无声息……

        一个月后,“迷”揭开了:有人当着她的面,说她同他一起看电影,是在谈恋爱了。她受不了,一气之下,决定对他“不予理采”。这既让他哭笑不得,按照他当时的想法也让他十分失望。他固执地认为,她的这种“行动”大大削弱了她一向以来的言行,顶不住谣言的压力,轻易“抛弃”了两人的友谊!他不想失去这一切,他必须挽回这种“损失”,于是他在冲动的热情下单方面实施了他的告别计划:他把两人友谊的象征物——一本很精致的日记本(当然还写上了两人都喜欢的名言、他填的依依昔别之词和一些感激的话),送给了她,同时,居然还给她写了一封充满责备的信,一本正经地请她原谅他的“直率”!

        他再次与她见面时,她抱以欠意的微笑,投来慰藉的目光——两人和好如初。她当着别人的面,把她的临别赠礼给了他。那是一本很精致的像集,扉页后漂亮的影框里是她和单位另一个女伴的合照,然后是临别赠言,还夹了一封信,大意也是话别和相互勉励的话,同时最重要的是她邀请他到她家里玩,还给了详细地址!哈——他的心里真快活极了,她在这个赠礼中第一次以“姐弟”相称了!他也坚信她写的列宁的一句话:美丽的彩虹,留于雨后;真正的友谊,在于别后。经过如此真挚的友情之后,更叫他难于别离,倒指望时光慢走一些。他把最后一首寓意诗给了她:


《春丝桃兰》

妍桃幽兰笑东风,

忽遇春丝洒花丛。

欲愁天公不作美,

转念肥葩正其中。


        她珍藏起来。

        他最后离开那个单位的时候,两人用照相机互拍了照片。在那个时候和那个环境里,是根本不可能在一起拍照的,也许连想都没有想到过。两人是一起骑车走的,她要回她的家,而他再也不会到那个单位上班了。真正别离的时候到了,也就在这样的时刻,在分别的十字路口,两人也是掩藏起内心的激动。她说“你什么时候上我家来吧!”他说“有机会我肯定要去的。”她又说“你欢迎我到你家去吗?”他说“我任何时候都欢迎你来,就只怕你不来呢!”那会儿,两人常在上班时听广播学英语。告别时,她忽然用英语说:Goodbye! 他顺口答道:Sister!(慌乱中,他竟然只说了“姐姐”一个单词)因为,他本来准备说:

        “再见!姐姐!”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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