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年也该升职了,再不升就要下岗了。

春假结束后的第一天,阴雨,天色还未全亮,路上便挤满了节后返工的人潮。

为避免交通拥挤,高原提早出门搭公车上班。她所服务的企业是当今互联网行业巨擘C公司,俗称“C厂”。

C厂的前身是一所名不见经传的运营商服务公司,短短十年间,随着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行业的兴起和鼎盛,在野心勃勃,杀伐果敢的大老板兼创始人的强攻战略下,C厂打败了业内诸多矫劲的对手,甚至逼退了国外对家的强势入侵,打了N场极为漂亮的翻身仗,成为业内执牛耳者,一跃成为世界500强上榜企业。

近年来,C厂在全球设立了近60个分部,员工总数超过20万余人,创造了5000多万个就业机会,两年前在纳斯达克全球精选市场上市,上市第一天股价涨幅达到39.03%。

C厂的员工也大多秉承着创始人信奉的人生价值观:狼性精神,声势荡荡。上市后一夜间便能出现好几百个千万富翁的传闻,更让C厂员工一时风头无两。在这个张口闭口互联网、AI的时代,无人不以自己是C厂员工为傲。

高原三年前进入该企业的某业务线部门,居非核心岗位。部门庞大,职位偏低,工作辛劳,收入尚可,没有股票。

那时,C厂还未上市,她的前一份工作又干了三年之久,毫无长进。据说前任捱不住996的劳作,果断离去。工作内容十分辛苦繁琐,一时无人顶替,恰逢年末,为解燃眉之急,阴差阳错把高原招进去填坑。高原心里清楚,否则凭自己的资历是绝无进C厂的可能。

一做便又是三年。

高原进入办公区,保安尚未交接完早班。她快步走近自己的工位,发现一个穿灰毛衣理平头的身影正背对她,一动不动在看工位上的双显屏,突然听见声响,一回头对上了她的视线。

这么早!谁?

高原的疑问一闪而过,立马会意,连忙喊了一声:“老板早。”

年前听说新老板从总部调任,年后到岗任职。高原一向负责媒介,新老板的背景资料已经记得十分熟捻:李钊,Stanford University毕业后留美,在多家顶尖科技公司任职,硅谷离职后回国,一直在总部从事产品项目,带领团队参与过多个国际项目,是很有经验的IT人。

李钊看一眼高原的胸牌,点点头:“早,高原。”

全部门的人知道今天是新老板上任的第一天,特意让秘书准备了一个欢迎会,主动示好。

谁料到新老板一下飞机即刻到公司上任,春假后的清晨,一点预兆也无。

高原的目光不加停留,迅速掠过他脚边的行李箱,心念一转,飞快地问道:“黑咖啡不加糖和松饼,可以吗?”

这是硅谷人的标准早餐习惯,但她不曾想到C厂人朝10晚10,普遍没有吃早餐的习惯。

高原等着他确认,这才细细打量新老板,看得出他的身影颀长,面孔干净,眼神专注。也许坐了许久的飞机,浅V领灰毛衣略有皱褶,但短短的头发显得清爽精神又平易近人,丝毫不见熬夜的疲态,是硅谷精英的风范。

高原垂下头,左颊微微红了。

李钊笑了笑,看一眼腕表,抓起椅背上的外套道:“刚进来的时候看到园区里有小餐车在卖粢饭油条,特别想吃。”

高原解释道:“小餐车的早餐都非常便宜,是为了照顾那些通宵加班的同事。”

“那么……”李钊歪一歪头,提议:“一起去吃吧。”

高原没想到新老板如此亲力亲为,来不及反应,只得拘谨地应了一声:“好。”便抓起零钱包,尾随着李钊下楼。

冬季的清晨天色还只微微亮,与白天的人来熙往,喧嚣荡荡不同,整个园区像尚未苏醒过来,身边只零零散散地掠过几名神情疲惫,通宵加班的同事的身影。

买了早餐,两人在小餐车附近的休息区找了一张空桌,高原顺手在李钊的椅面上抹了抹,两人就在这半明半昧中对坐下来。

微曦的晨光里,李钊始终凝视着她。

看得出,这姑娘很聪明,二话不说便心领神会,又不着痕迹,面面俱到,不只是甘于为老板跑腿买早餐的人,但是……总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高原一手握着纸巾,一手舀着汤开始吃小馄饨。

李钊要了粢饭油条,并不叫喝的,一口一口送下去,吃得快且香甜。

高原不知听谁说,喜欢喝汤的人重感情,喜欢吃干粮的人绝情。

由于两人级别相差太多,又是初见,基本上都是李钊问一句,高原答一句。

李钊丝毫不提起昔日在硅谷以及总部的情况,也不询问高原的身份职务,一直在问附近房租贵不贵,是否有好吃的家常菜餐馆之类的平常话题。

高原没想到他这样和气,坦然应答,心里已然渐渐放下戒备,突然听李钊问道:“那么,新的一年你对这份工作有什么打算?”

高原一怔,猝不及防。

她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但答得前言不搭后语:“老板,我叫高原,做PR,现在是 5级岗……三年前进公司也是5级岗……”

她意识到话头不对立马住了嘴,偷偷瞄一眼李钊的表情。

李钊丝毫不以为意,眼神轻快又专注:“我知道,高原,全部门每天到得最早走得最晚的那个人,辛苦你了。”

他给她一个勉励的微笑。

一般下属定会受宠若惊连连感谢,并趁机表现一番。

可高原张大嘴,顿了顿,终于什么话也没说,慢慢低下了头,只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这种被理解和尊重的待遇。

只听李钊继续说道:“你在地方媒体干了三年多,后来进我们部门做PR,不过老刁并没有把PR这条线搭起来,你又承担了一部分内勤的工作。你的聘用合同明年到期。”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前老板姓刁,据说没有攻下华南市场,被流放至偏远分部。

高原轻声道:“是我自身能力的问题。”

李钊不说话,看着她,过一会儿转开视线说道:“PR是业务中很重要的一块,今年要好好干。”

高原一顿,抬头望向他,很慢很慢地放下了手中的纸巾。

李钊半开玩笑道:“三年也该升职了,再不升就要下岗了。”

一提到生存饭碗的问题,高原唯唯诺诺,十分紧张。

李钊紧接道:“今天你去订相关的专业书学习,费用走部门固定成本,后勤的工作全交给邵微做。”

高原来不及细想,满口答应:“是。”

李钊隔远一点打量她,目光慢慢落在她手边被揉得变形的纸巾上,良久,才收回视线,指示清晰而简短:“今年要做一个国际项目,计划会持续到年底,将成立专门小组,我是组长。调你进组,你必须靠能力证明自己。”

说完,他起身望了高原一眼:“开工了。”

高原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一瞬间,仿佛有千万把小锤凌乱地敲打在她的心房上,打破了原有秩序的齿轮运作。

曾经,她以为这座机器已经千锤百炼,攻不可破了。

只可惜,他是我的新老板。

假如我在开头的时候遇见他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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