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父亲,当时人很多,还来不及思念呢,等到返京,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走出悲痛。工作的时候还好,暂时能忘记,可只要一个人的时候,我就想哭。早上起来送女儿到地铁回来,到了操场,我仰望天空,说一声“爸爸,我来操场锻炼了。”泪水涌了出来,我跑起步来,想让自己忘却此时的悲痛。上班时忙碌起来还好,开会、安排工作、写东西,思维还在,但开心不起来。中午回家的时候我没有了做饭的欲望,只想躺着看会儿小说转移注意力,晚上重复同样的动作,不能让自己闲下来,忘却真的太难了!
我成了一个矛盾体,也想从爸爸的离世里解脱出来,又想永远记住爸爸,我想用文字把他的点点滴滴记录下来,却常常是没写几句已泪水涟涟,我更想在无人的地方嚎啕大哭,也想幸福地回忆着爸爸。
爸爸有四个子女,我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我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儿,可想而知我是爸爸的掌上明珠,再加上从小身体不是太好,得到的关注与呵护就更多了,记忆中爸爸妈妈单位秋天分的苹果都被我一个人独享了。我从小又伶牙俐齿,更是深受大人们的喜爱。这次三爹还回忆说我5岁多的时候和哥哥两人坐车去大圐圙公社探望生病的爸爸,爸爸的同事逗我,我直接怼了回去“谁还不会生个病,为什么不让我爸爸休息休息?”从此一战成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有大人教我说话,实不知我小时候真的很会说话,也因此深得爸爸的喜爱。
7岁多的时候和爸爸一起去张市接犯了错的三爹回家,但为什么接他,也是长大后才真正的了解了,每每想起都会心疼爸爸,要强了一辈子的爸爸,13、14岁得了风湿性心脏病,医生都说活不过29岁,应挺着,扛起了家族的大旗,当时的爸爸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我从来没问过,生气、懊恼、羞愧……不得而知,只记得大手牵小手,跟随着爸爸一路走下去。
9岁多的时候我得了大叶肺炎,妈妈把我背到医院,醒来的一刹那,又晕了过去,再次醒来已是几天以后,打了好长时间的青霉素和链霉素针,以至于走路腿都绕大圈了,一直忙于工作的爸爸回到家看到他宝贝闺女的样子,心疼的直埋怨妈妈为什么不告诉他我生病,妈妈说,你又不是医生,告诉你也是干着急。记忆中小学、初中的时候爸爸陪伴我们的时间很少,那时候的人们一心扑在工作上。也是到了高中的时候才知道爸爸的身体原来那么的不好,从那时起我重新认识了我那坚强、乐观的爸爸。
大概是1987年,爸爸得了心动过速,这时我才知道爸爸有风湿性心脏病,难受的时候爸爸会在床上打滚、冒汗,但只要心脏跳动平缓下来,爸爸就又开始欢快地打趣自己“又是一条好汉!”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真正地了解父亲的。也是从那个时候爸爸在妈妈的陪同下开始了张市、北京的求医历程。那时的爸爸还是178cm的大个子、红光满面、声音洪亮,看医生的时候常常被问谁是病人。这期间爸爸还参加了函授自学政法考试,有一次去张市参加考试的时候居然晕倒在厕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醒来后爬起来,第二天接着考试,考场上心跳的还是快,爸爸打趣说监考老师可能认为他大汗淋漓是因为不会答题着急的,就是这样的身体状况,爸爸硬生生地用三年的时间自学完成了大专课程,通过了所有考试,拿到了文凭。
1988年准备在张市置换心脏瓣膜,应该是请北京的专家去做,备皮都做了,但不知何故最终没有手术,现在想想这是天意吧!1994年再次在301做手术,第二天将要手术,结果头天晚上血压飙升,爸爸的血压历来很正常,主刀大夫一检查,说不能手术,手术只能延后,让另外一个做同样手术的人顶上,结果那人没下了手术台,又是一次天意!几天后爸爸的手术很成功,但因为吃不下饭,输血浆的时候输进去丙肝病毒,从301医院出来进入302传染病医院,一针进口药好几千,住了两个多月医院,出院后经过精心调理,一年后复查丙肝痊愈。这又是一奇迹!
2011年的时候我们全家去美国访学,爸爸安装起搏器,哥哥弟弟们都没和我说,安的时候挺顺利的,出院1个月,复查时发现起搏器掉了一根线,又进行了二次手术,痛苦比第一次手术大多了,爸爸一辈子都在受磨难。
2015年爸爸胆囊炎又发作了,医生建议手术,哥哥和大弟弟都回去了,正准备在张市做手术,哥哥碰巧遇到了他的高中同学,建议爸爸去北京做手术,哥哥同学的父亲也是做胆囊切除手术,就没有下了手术台,哥哥一听,马上联系了他另外一个当医生的高中同学,正好他在协和医院进修,于是马上着手办理住院、手术,记得当时医疗系统联网还不像现在这样发达,现在京津冀的医疗系统已经全部贯通,申请转院的时候张市医院还不太愿意,哥哥把爸爸的情况一讲,医院也就开了转院单,可以说这又是一次万幸,协和医院主任亲自操刀,一般胆囊切除半个多小时就能完成,爸爸的手术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一般人是胆结石,我爸爸的已经达到了胆淤泥,说的通俗一些就是“糟了”,一碰就烂了,爸爸又躲过了一劫,所以女儿说爸爸九条命是有道理的。
2019年爸爸脑梗,半身不会动,幸亏送医院及时,恢复的不错,语言稍微有些迟缓,因腿上的力量不够,没站稳,刚出院回家就摔了一跤,带他坐着轮椅去离家近一些的骨科医院拍片,爸爸块头大,三个大男人也抬不到床上,幸好脑子没磕碰到,回去继续养,我妈妈一个人根本不可能照顾得了爸爸,于是请三叔来家里帮忙,1个多月爸爸恢复的差不多了,但之前能够每天10公里的锻炼,现在却不能走出家门了,我想这是要强了一生的爸爸最不能忍受的。说起锻炼,爸爸之前每天的10公里有些过了,他自己也说最后的两公里是坚持下来的,最近听一个讲座,专家讲过度运动更容易引起心梗脑梗,就比如参加马拉松跑步的人心梗脑梗的风险是普通人的7倍,医生当时也是这样和爸爸说的,但只有事情发生了我们才知道的原理,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之后的三年多赶上了疫情,爸爸除了上医院再没有出过家门,小弟弟和弟妹说用轮椅推着他出去晒太阳,也被他拒绝了,他不想麻烦别人,即使是自己的孩子也不行。
经历了几次大病,也没将爸爸打垮,最后的几年尽管多数时候都是卧床了,眼睛能看见的时候,每天可以看新闻、股票、体育赛事或者追战争片;眼睛看东西模糊的时候,主要靠听收音机,关心国家大事,所以爸爸是人在家中坐,便知天下事。但无论怎样,每天早上的排毒餐,每天两个多小时的按摩,坚持了将近20年,医生说超不过29岁的生命在爸爸的坚持下又多活了近50年,也是一个奇迹。
拖着这样的身体,在工作上爸爸也没有耽误,尽管离他的理想抱负还差得很远,在任台路沟公社书记时,让那个地方的人们的生活有了改观,乃至爸爸调走多年后,还有人找到家门对爸爸当时的付出表示感谢。爸爸担任帽厂厂长的时候,把一个濒临倒闭的厂子救活了,甚至和俄罗斯建立起了贸易关系,正干的风生水起之时,还是要因为身体提前卸任了。在教育子女上,爸爸算是挺成功的。因为对我们从小就严格要求,以至于我们在学习上都比较用功,先后考上了大学。哥哥参军考上了军校,最后分配到北京工作,大弟弟在北京上的大学,最后留校工作,之后又考入部委。小弟弟在邯郸上的大学,最后回到张市工作,也因为有小弟在父母身边,我们在外的子女非常的安心。我在保定上的大学,先在农场工作,最后调到北京的一所大学工作,目前工作能力也得到了很多人的赞誉。我们在各自工作岗位上的努力和做出的成绩,被爸爸引以为傲,也被爸爸老同事们羡慕不已。父亲的教育思想是超前的。早在他的同事们急于让孩子们初中、高中毕业就安排工作时,爸爸还是让我们考大学,所以等到他同事们的孩子最后被迫下岗、甚至啃老的时候,爸爸的几个孩子大学毕业,在工作中已颇有建树了,所以爸爸尽管身体有病,但子女的出息给爸爸精神上有足够的安慰。
养育四个孩子的成本任何时候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还是拖着病体,但爸爸从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体原因懈怠对我们的教育以及教育投资。当别人有可能想着给家里添置一台电视的时候,我爸爸在深冬时节,小心翼翼地用棉帽子装着一台录音机,手捧着呈现给我们,我现在想不起来录音机的外包装弄哪里去了,但那台录音机以及原版的英文磁带永远印在了我的脑海中。我们家里有很多的书,我在上大学之前,读过很多世界名著,都是爸爸买的,等到上了大学我才知道我是多么幸运的人,宿舍里的同学说起一本书,很多我都读过,重温的时候还有了不一样的理解与感悟。我们兄弟姊妹的文笔都比较好,源于小的时候读了很多的书。
在孙辈中,爸爸付出最多的是小弟家的儿子小宇。小宇小的时候,爸爸主要负责他的教育,上课,爷爷变成了老师,小宇背着手,听爷爷给讲课,读故事、听故事、认字等;下课后,老师变回成爷爷。爸爸当老师的时候很严厉,小宇常常会被训哭,当成为爷爷的时候,爸爸又很爱他唯一的孙子,小宇一路的成长就是按照爸爸的规划走下来的。比如上蒙古营小学,直升最好的初中九中,初三的时候提前被一中录取,小宇最后选了文科,爸爸不是太满意,但也没有硬生生地强迫他学理科,最后小宇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今年小宇考研失利,唯一遗憾的是爸爸没有看到小宇考研成功。
接下来我讲讲爸爸怎样一步一步让小宇上的蒙古营小学。我们原来住的地方不在蒙古营小学的片区,所以2005年妈妈到北京给大弟弟照顾孩子,爸爸开始琢磨着换房子,寻到距离蒙古营小学和九中都很近的片区房,果断交了1万元定金,最终以27万元的价格买下了140多平米的三居室。小宇五年的小学是不用过马路走几步就能到的,九中是在马路对面,8年多的接送省去了爸妈很多的时间。2011年小宇还在读初一,爸爸开始考虑在一中附近买房子,在2012年买了距离一中走路10分钟的路程,质量非常好,小区环境也很好,一梯两户那种,当时买的时候是3000多一平米,两套房子花了65万多,拿到钥匙,马上装修,又放味儿半年,等到小宇到了一中上学的时候,爸爸他们也搬到了新的小区。原来的老房子买了90多万,弟弟又在一中附近买了一套100多平米的房子,而爸爸买的新房子那时已经涨价到了13000多一平米,我们常常佩服爸爸的深谋远虑。
爸爸对后辈儿孙寄予很大的希望,尤其偏爱爱学习的孩子,所以小宇和泰泽是他的最爱。他早早地就把孙儿们的教育基金准备好了。给每个孙子/孙女10万元 。有一次龙哥对爸爸说,您自己省吃俭用,把钱都给了孙子们,值得吗?爸爸说,我看到我的孙子们拿着钱高兴我就高兴,你以为我是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呢,那我的工资攒多少年才够40万呀?龙哥问,那你的钱从哪里来的?爸爸说。我炒股挣的。龙哥大吃一惊,连连感慨不可思议。别人炒股赔钱,爸爸是挣钱。2005年妈妈去北京照顾小侄女,多次打电话让爸爸去,结果这趟行程下来损失了500万,因为爸爸不会线上交易,只会去交易所现场交易,到了北京他就抓瞎了,成了爸爸的又一个遗憾。
爸爸的口才了得,当公社书记的时候脱稿讲话,出口成章,文笔也是了得,即使需要稿子也是自己写。2016年的时候完成了自传体《悟》一书,也算是圆了当作家的梦。爸爸自参加工作以来的理想就是当一个作家,阴差阳错没有实现。这次回家收拾爸爸的遗物,看到爸爸写了一半的家谱,也因为最后眼睛看东西模糊而搁笔。去给爸爸回老家过三七的路上,还和龙哥说让他来续写家谱,龙哥说把爷爷家的这些亲戚关系理顺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确实我有二姑奶奶、三姑奶奶、四姑奶奶和五姑奶奶,不记得是否有大姑奶奶,我一直以为几位姑奶奶是有一定的联系,否则怎么正好排上序了呢,结果听大哥一讲,才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不是我所想的,一锅粥了,唯一能理清的爸爸不在了,其实之前也问过爸爸,只是我们都没过脑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
想写的太多,写着写着,就泪水涟涟,想念爸爸,也被爸爸感动着。原本一天能完成的写作,已经拖延了近一个多星期。先交一篇,慢慢回忆也是一种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