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萨克斯的女子

这里有石凳,树荫,石凳在树荫下,一片清凉世界。

初夏的早上,坐在石凳上,慢悠悠地打开手机,进入文字世界,先在我的长篇小说续上几百字,然后看一会网络小说,放松一下。

很惬意地把这里当成了我的露天书斋,但,不是专用的,来迟了就会被别人所占。当然,别人占用了,功能也随之改变,或闲聊,或下棋,没人会像我这样傻乎乎的捧着手机写字。

今天似乎有点预感,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儿要发生,写文章时老是心神不定。

正烦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萨克斯的声音,回头一看,一中年女子正侧身站那里轻轻吹奏,旁边的石凳上不知什么时候坐着一位老者,两眼盯着膝盖上放着的一本油印歌谱。

我历来反感那些在公园里旁若无人地吊嗓子练乐器的家伙,那些哥们多半是半吊子货,发出的声音卡卡顿顿,似杀鸡宰鸭,让人胆战心惊。通常在这种情况下,我都是一走了之,惹不起躲得起呀。

但是我今天没有走,这倒并不是因为吹奏者是女子不是哥们,尽管我对女子比哥们更感兴趣,尽管迄今为止这是我在公园里遇到的第一位女性练声者,这都不是我留下来倾听的理由。

我之所以能够耐着性子听下去,是因为这萨克斯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而我眼下因创作思维断线,正需要调节一下情绪。

中年女子吹奏的是《歌唱祖国》,很熟悉的一首老歌。萨克斯的声调舒缓,欢快,节奏连贯,没有一丝卡顿,可见是个老手。

遗憾的是,她总是不把这首曲子演奏完,吹一段就停下来,跑到老者面前,在那油印的歌谱上指指点点。老者的手指也在歌谱上来回滑动着,似乎在向女子示意着什么。

如此反反复复,女子一直没完整地把《歌唱祖国》演奏成功。

过了一会,太阳照射到老者坐的石凳上,女子关切地说,你坐这边来吧。这边,就是我坐的那条石凳,还在树荫下。老者转坐过来,现在我可以近距离地观赏两人在歌谱上的动作。

一开始,我根据年龄判断,老者应该是师傅,带着女弟子在训练。看着看着又觉得不像,女子吹吹停停,不时跑过来指着歌谱说:“到这里了,到这里,胜利的歌声多么嘹亮……”

我终于忍不住地问了一句:“你俩到底是谁教谁呀?”

女子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看着我:“我们互相教。”

见我茫然,女子补充道:“快九十岁了,这里,有问题……”说着,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愣了一下。

忽听老者朗声道:“八十八啦!”

“噢!”我作惊讶状,“您老高寿啊!”

老者笑了,笑得很腼腆。

女子把歌谱又翻了几页,指着一首歌说:“爸,这个,你不是会唱吗?《我们走在大路上》”

说罢,女子转向我,轻声道:“都是老歌,都是他过去喜欢唱的。”

我忽然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便对老者说:“您就大声唱出来。”

“好!大声唱出来!”老者提高声调,大概是我刚才赞他高寿,精神陡然振奋。

《我们走在大路上》这首歌,我很熟悉,词曲生动昂扬,过去经常唱。

“我和您一起唱。”

“好!”

女子显然没料到出这效果,开心地笑着,重拾萨克斯。

前奏响起,歌声嘹亮:

我们走在大路上,

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毛主席领导革命的队伍,

披荆斩棘奔向前方,

向前进,向前进……

歌声中,老者满面红光,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代。

我瞟了一眼演奏者,心中暗叹,好一个孝顺的女子,竟能想出这样办法来治愈老爸的老年痴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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