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视

他在门上的猫眼中,窥探到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欲望。

午夜的十二点钟,走廊里开始了无声的狂欢。

门的背后,是一具具早已饥渴难耐的身体和一双双被欲望焚烧的充血的眼睛。


莉丝搬到了一所新公寓,这里离她任教的庆城大学不远,只需几分钟的脚程。公寓是由酒店改造的,它有一个很长的走廊。每当夜晚,站在走廊口向里望去,一片黑暗。只有人经过时,那个灯才会亮起,旋即熄灭,像是黑暗中窥视行人的眼睛。

莉丝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怕,她喜欢黑暗,喜欢隐匿在黑暗之中。在黑暗中,她能找到归属感,没有人知道她是谁,甚至不知道她的相貌,性别。而她则可以在黑暗中去观察那一个个暴露在路灯下的行人,打量他们,评价他们。有趣的事,不是吗?

这个恶趣味事件在她出国任教时停止了,但现在面对这长长的走廊,她又好像找回了当年的感觉。一个男人上了楼梯,看到莉丝站在楼梯口。有些错愕,但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不自觉地将黑色鸭舌帽的帽檐向下压了压,走向了黑暗深处,一盏盏灯亮起后熄灭,那个人随着亮光消失在了尽头的门。莉丝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别样的感觉,“新的实验对象。”看着那个男人消失后,莉丝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男人并没有完全隐秘在了黑暗之中,他的身体紧贴着那扇黑色的门,粗重的喘息声出卖了他,但声控灯并没有亮起,男人并没有注意这些小细节。l连续几天的饥饿让他疲惫不堪,看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双本该治病救人的手上沾满了罪恶的鲜血,他自嘲的笑了。

他并不住在这里,他现在无家可归。因为他是逃亡的罪犯,误打误撞地来到这栋建筑,想寻求一个庇护之所。他现在非常紧张,那个女人,好像并没有认出自己。

“那个女人,要处理掉吗?”在他的背后,响起了一个低沉地声音。他略微有些惊慌,但强大的心理素质使他镇定。反正已经是在逃罪犯,自己早已无所顾忌。他定了定心神,反问道:“你是谁?”那个声音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可笑,“你站在我家门口,问我是谁吗?”男人有些诧异,自己的身体明明是紧贴着着这扇门,他是从哪里出现的。

“你似乎很紧张,你没事吧?”

听到这句话,男人回过头来,发现这是一扇双开门,那个声音的主人就在敞开的另一扇门前,望着他。想通一切,男人紧绷的心略微有些放松。看到来人,他有些惊讶:“霖文!你不是死了吗?”那张隐没在黑暗中的脸庞,好像是霖文——两个星期前死去的朋友。接连不断的事情让男人高度紧张,他没有时间去想通其中的关系,本能地将霖文推回房间,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走廊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男人借着月光仔细地端详着那张脸,在确定是霖文后,全身突然泄了力一般,瘫坐在地板上,失声痛哭。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哭,但你认错人了。”他伸出手,递去纸巾。“我叫李亮。”

“……谢谢你。能收留我一晚吗?我现在没地方可去了。”似乎对他提出的要求有些惊讶,李亮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住客房吧!”

“谢谢,我叫程晖。”

夜晚,微弱的月光透过窗子照在地板上,暂时得到喘息之所的程晖看着那月光发呆。宁静的晚上,程晖的思路似乎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一时间,脑中思绪纷飞:那个人,分明就是霖文,抛开脸不谈,那耳后的胎记可不能做假。而且今天他站在我身后的时候,说的那句:“要处理掉吗?”更不可能是我的幻听。还有,为什么他晚上不开灯,如果他开了灯,那么他在开门的时候,一定有响声。开灯的话,房间里的灯光一定会通过门透出来,我会第一时间注意到他,但他没有这样做,是因为不想我第一时间注意到他吗?但如果这样,根本没必要出声。而且如果我是因为高度紧张没有听到门栓响动的声音,但声控灯为什么不会亮,是坏了吗?不不不,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看到我后,没有打报警电话!疑点太多了,他似乎有很多秘密,我一定要想办法留在这里,毕竟我是因为他才……才杀了那个该死的家伙。

另一个房间,李亮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突然坐了起来,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照片,上面赫然是他与程晖的合影。突然,电话响了。挂断电话后,李亮自言自语道:“原来真如祭祀结果所言,会重蹈当年的覆辙吗?我一定要阻止这一切,只要让霖文消失就好。咳……咳,祭祀的代价!越来越虚弱的身体和畏光症。我必须在生命结束之前办完这些事情!”

“李亮,你起来了吗?我很饿!”

“晚上才吃饭,如果你饿了,就自己买的吃点吧,如果找到住处今天就离开吧。”

“能让我在多住一天吗?求你了,我现在还没有找到。”

里面似乎沉默了,半响后,程晖听到了一个轻轻的:好,似乎还夹杂着略微的叹息。

房间内一片漆黑,黑色的窗帘挡住了外面的日光,李亮躺在沙发上,脑中思绪万千。程晖是不可能出去买东西的,李亮明白。他会饿到晚上。李亮的脑中逐渐浮现出一个计划。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不用等了,今天晚上进行!”


庆城大学的校庆举办了很长时间,导致莉丝最近每天回来的很晚,工作太忙消耗掉了莉丝的精力,她决定放一放她的那个难以启齿的行为。上楼梯时,不经意间,她看到了大堂中间的挂钟,时针指向了21点。“都这么晚了!”

站在家门口,一阵困意袭来,正准备掏出钥匙时。一阵拍手声让她猛然清醒。她向拍手声的方向望去,看到了那个男人站在黑色的门前,头抬着向上望,似乎在测试走廊上的灯是否故障。当看到声控灯不亮时,那个男人似乎笑了。莉丝看到这一幕,有些滑稽。灯坏了高兴什么。刚想上前攀谈,但强大的困意驱使她不得不去休息。

晚上21点30分左右,李亮从房间里出来了,客厅的灯不是不打开,只是坏了。李亮不知从哪里掏出了蜡烛,点燃。之后走进了厨房,做好晚饭。然后他叫仍旧站在门口的程晖说道:“吃饭了!”

迎着蜡烛的火光,程晖看到了那个苍白虚弱的男人,他有些吃惊。

“要去医院看看吗?”

“不用了,老毛病!”

老毛病,程晖心想,我怎么不知道!

“对了,吃完饭就去睡觉吧,我也要睡了。”

“嗯。”这个晚饭,并不太平。程晖本能的感觉今天有大事发生。

晚餐很丰盛,连续几天的逃亡生活苦不堪言,程晖吃了很多。但突然大量的进食让胃非常难受。回到房间,程晖拿起一个塑料袋,把晚饭全吐出来了。

也许真如祭祀结果所说:重蹈覆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李亮在房间里踱步,他在等待午夜十二点。

“程晖睡了吧,那些安眠药足够他睡个好觉了。他不会知道这一切的,至少我在他心中能留个好印象。”

23:48,李亮将准备好的东西放在那黑色的双开门前,他拿着祭品和香炉,将自己的八字压在香炉之下,点燃三根香,口中念念有词。“请给我解决这一切的指示,虚无大仙!”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关上门,整个身体靠在门上,眼睛紧紧贴着门上猫眼。

午夜十二点,走廊中飘起白色烟雾,紧接着,一对父母出现了,他们推着婴儿车走在斑马线上,一辆大货车疾驰而来,两人被撞飞在地,脑袋重重的砸在地上,鲜血和脑浆飞溅,四肢散落一旁,女人似乎看到了李亮,她那一双眼睛仿佛有穿透门板的力量。一眨不眨的看着李亮,口中不停的喊着“小文,小文……”

李亮看着这一切,每次的场景都不相同,无数次他想闭上眼睛,但心中的欲望战胜了恐惧。半响之后,一切散去,他打开了房门,看着消失的祭品和燃尽的炉灰。他明白,仪式完成了。他弯下腰,拿出了压在香炉下的八字,八字消失了。

“他笑了笑,也对,霖文必须真正消失掉才好,最好消失在那一晚。”

他转过头去,看到来人,明白一切都被知晓,他看着对面的程晖,愤怒的程晖,笑了。

“你就是霖文对吧,你怎么可以搞这种邪术。你知不知道,那人就是用这种邪术害你的。”

“我当然明白,所以我以牙还牙了,他死了。”

“我杀的!是我杀了他,根本不是祭祀的作用。”

“不,你不明白,程晖,正是因为我按照祭祀结果的方法假死,你为了给我报仇,杀了他。我当时只是一心想让他死,可我没想到的是,我手里的那把刀居然是你。我的好兄弟!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你的通缉令,所以当我看到你时,我就知道,这一切早已注定。可能这就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吧。”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


三个星期前,庆城第二私立医院。

《大宝日记》

2004.4.2

我不喜欢医院,不喜欢医院的味道,但是我生病了,妈妈说必须要住在医院,要不我就再也不能和我的小伙伴们一起玩了。

病床上,一个小男孩呆呆的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窗外纷飞的杨柳。

“大宝,看什么呢?”

“霖文叔叔,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啊?我想和我的小伙伴们一起踢足球。”

“大宝,等病好了,就可以出院了。”

“嗯,我要好好吃药,让痛痛飞走。”

“好,大宝乖!”

2004.4.3

霖文叔叔是我最喜欢的医生了,他是世界上最最好的医生。但是为什么最近他的身上缭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黑气呢?

我很不喜欢齐廉叔叔,他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我觉得他是个坏人。今天听到漂亮的护士姐姐们说,齐廉叔叔当上了医院的科室主任,还说做手术从未失手的霖叔叔出了差错,要不怎么会轮到他。我不懂他们什么意思,但是霖叔叔一定很难受。

2004.4.6

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霖文叔叔了,护士姐姐说他被开除了,我不明白,霖文叔叔是个好医生,他为什么会被开除呢?

2004.4.7

今天,霖文叔叔来看我了,但他并没有穿白大褂。不过霖文叔叔身上的黑气消失了,我很开心,霖文叔叔说这是最后一次来看我了。下次不会来了是吗?

2004.4.8

今天,是我出院的日子,我希望霖文叔叔能来看我,但是他没有来。听护士姐姐们说他去了天堂。天堂!妈妈跟我讲过,那是个美丽的地方。


窗外的雨声敲打着玻璃,霖文站在床边,焦躁不安。他的内心在斗争。最后,在雨声的不断冲击下,他拨通了那个电话。

“喂。”

“你终于打来了,霖文先生,您看,按祭祀结果的提示去做,自然有人会完成您的愿望。而且您看,您和我什么事都没有,我们只是提供了一些小小的建议,警察是不会查到的。”

“该死的家伙,是你们没有任何事情吧!而且你没有告诉过我,现在程晖变成了杀人凶手。”

“那又如何,您的愿望不是已经完成了吗?那个家伙,可是害的您没了立足之地,各大医院可都不需要您这种人,何不报复,痛快一番。”

“看来你对你们的上任客户并无半点感情。”

“开门做买卖,谁又不是一样呢?记住,把钱打到那个卡号上。合作愉快!”

“……艹”

“嘟嘟嘟……”

昏暗的房间,一名年轻男子将电话狠狠的砸在墙壁上,小灵通四分五裂。

电视机上正播报着晚间新闻,散发的电视白光刺痛了他的双眼。

“近日,因连续降雨,山区出现塌方,导致我市一市民在庆城山区失踪。经过几天的搜救,仍未找到尸体,只在塌方处找到衣物与物品。疑似已经遇害。”

“我市第二私立医院天台发生斗殴,程某将尖刀刺入齐某腹中,目前齐某因失血过多抢救无效身亡。程某在逃,不知所终,望广大市民如有看到此人,请立即拨打举报电话。”

“程晖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不对,既然我已经掌握了祭祀的方法,我可以自己动手,为什么要通过他们呢?我要知道接下来事情会发生什么变化,好做出改变!”


“老大,电话打不通了!”

“呀,忘记告诉亲爱的顾客了,如果自己私自操作,可不是破财消灾的事情了!


天台,风大。

“齐廉,霖文出事的那天,你为什么会在山区附近。”

“程晖,你先把刀放下,你……你听我说,是,我是对霖文不满意,但是我也不至于杀人吧!”齐廉一边摆手,一边向通向天台的那扇铁门退去。

“那你怎么解释这个!”程晖手中拿着一张小卡片和一张照片。

“这是我在你办公室的垃圾桶捡到的。”

那是一张普通的名片,只是内容有些奇怪。名片的主人是Z先生,他的业务居然包含实现任何愿望,下附咨询电话:668899。而照片就是齐廉在家门口摆弄香炉的照片。齐廉看到这张照片,气愤的说:“你跟踪我。”

程晖看着这张照片,笑了。但他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自顾自的说:“其实我不信这些,但是自从我在看到你的这些行为之后,霖文的事业就在走下坡路,而你的事业却蒸蒸日上。最后,霖文被开除了,出了事故的医生,没有医院敢要他。如果不是他在手术前喝了你递过来的水产生了幻觉,又怎么可能失误。更可笑的是,那杯水居然检查不出任何药物。齐廉,你说说你是怎么得到那种神奇的东西的呢?”

“程晖,我并不想让他死的,我只是不想让他和我竞争而已。那个祭祀,只要你摆好祭品,然后从猫眼中窥视,瞪着眼睛看完你最不想看到的场景,直到场景消散,你最想得到的东西会压在香炉地下。我当时一心想往上爬,就许愿说希望霖文手术出错。然后我就得到了那个药物,我把药融在水里,神奇的是,它放到水里就消失不见了,连最专业的医生都认为那是一杯普通的水。这不是人间的力量,这是神的力量,神,你知道吗?你以为他为什么会喝我递过去的东西,他不是信任我,他是信任自己过硬的医学本领。那个蠢蛋!”齐廉似乎已经口干舌燥了,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他需要为自己争取需要时间。在讲了这么长的话之后,他的身体已经向铁门方向逐渐靠近。

“对了,是霖文约我去的那里,但我并没有见到他,我没有杀他,而且警方调查了我,并没有嫌疑。现在想来,不过是想用他的死嫁祸于我,但不得不说,我市的警察还是有点本事的。我要提醒你小心霖文,他这个人,鬼心眼多的很,哪一天把你卖了,你还帮人家数钞票呢!”话说到这时,齐廉的整个身体已经贴紧了铁门,右手缓缓的摸上了门把手。

“你放屁,在那些遗物中,有一个玉坠,他从不离身,玉碎人亡。那是我送给他的第一个生日礼物。我俩没爹没妈,他就是我亲弟弟,你偿命吧!”

“艹,门打不开!程晖,你会坐牢的!啊……救我!啊!”

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齐廉的血染红了天台上的白色床单,扑灭了程晖胸口那团火焰。

“嘀嘀嘀……”

“喂,程晖先生,您杀了人,再不走可就没机会了,相信我,两个星期后,您会和您的挚友再次相见。”

“你什么意思?喂?喂!”

“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Sorry……”

“该死的,这都是怎么回事!”


“这次的祭祀结果是,重蹈覆辙,什么意思?等等,背面是一个地址!”

当霖文正要向房间走去,巨大的无力感突然充斥了他的全身,他跪坐在地,明白这是祭祀的副作用!用生命就换来了这几个字吗?他不免觉得有些可笑。


“喂?是霖文先生吗?哦,不。应该是李亮先生了。您的身体是不是越来越虚弱了呢?这就是不经过我们神的代理人的代价。如果想自救,就在下一次祭祀时将程晖的心脏奉上,到时候,神自会给你解药!”


房间内,两个人在诉说了各自的遭遇后,突然明白过来,这一切真的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吗?为什么一点喜悦都没有呢?

“那刚才的祭祀就是电话中所说的那一场,你没有挖去我的心脏。你怎么办?”

“我不能犯错了,如果我挖去你的心,那我无疑是应了那句“重蹈覆辙”,又将你逼上死路。就让我静静死掉吧。反正我也活不长了。”

“你错了,我已经背上了人命,又逃逸。注定要判死刑的,还不如把我杀了,至少能保全你。”

“我舍不得。”

“我不后悔杀了齐廉,能再次见到你我很高兴。要抽根烟吗?”

打火机升起小小的火苗,程晖看到霖文苍白的脸上带着笑意。

他也笑了,他笑着说:“我注射了氰化钠,我陪你最后一程吧!”

“你……,好吧!”


莉丝睡不着了,她的偷窥癖又发作了,她悄悄的摸向了那扇黑色的大门。她所目睹的一切,为她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

“祭祀,听起来是很有趣的事情。”


凌晨4:00

嘶嘶……

“各位听众朋友们大家好,非常抱歉在这个时间段打扰大家,不过还是欢迎大家收听今天的虚无电台,我实在难掩我的激动之情,观看了一场难得的兄弟情深。不过这一切只是我们安排的一个小小实验,用来考验一下人间友情的珍贵。”

“那个,老大,打扰一下。”

“不好意思,听众朋友们,我有事先离开一下。”

男人摘掉了耳机,接过了小弟手中的档案。

“哦,莉丝。真不错。”

在他的身后,贴着一个庞大的关系网,在关系网的中间,是一个穿着警官制服的年轻人的照片。

下有批注:李景明,于2004.3.1调入庆城公安局。并特别标明一个星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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