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尼干戈六月的早上并没有初夏时节的温暖，而是有些寒冷。如果不穿上厚厚的棉衣，带上保暖的围巾，即使站在灿烂无比的阳光中，你也仍然会感到身体被夜里还未褪尽的冷包裹着，舒展不开。
昨天，当我和小燕子正坐在玉隆拉加寺外的草地上听寺院的师父们辩经时，卓玛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她终于结束了今年为期两个月挖虫草的生活，已经下山，今天就可以回家了！尽管她是一个非常含蓄内敛的女子，但今天她在电话里说话的语气显得异常兴奋和高兴，因为她很快就可以见到她那可爱的女儿小拉姆了！
在她打来电话之前，我还担心这次专程来马尼干戈能否见到她们母女俩。在我从成都出发前就联系她，想告诉她我要去看望她和小拉姆，只是电话一直都无法接通，只好微信留言。还好就在我们刚到马尼干戈的第二天就接到了她的电话，看来真是上天庇佑，让我可以见到她们母女，也让我兑现了自己去年在拉萨时对拉姆的承诺：一定要去看她。
卓玛和拉姆是我去年冬天在拉萨大昭寺广场上认识的。那时，我天天都去广场上晒太阳，几乎都坐在同一个地方。刚好卓玛带着五岁的女儿拉姆从四川德格来拉萨朝拜，每天都在大昭寺广场磕长头。她每天磕头的地方就在我坐的地方前面。所以，我们渐渐熟悉起来，时不时会说说话聊聊天。她的女儿拉姆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孩子，她的性格异常活泼开朗。与同龄人相比，她有一颗更加成熟、开放和接纳的心。小小年纪的她经常和比她大很多的哥哥姐姐们聊天玩耍。
第一次见到拉姆时，她正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向一个游客兜售她手中的金刚结。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被她的语言、动作和带着笑意又炯炯有神的眼睛所吸引。当她来到我的面前问我要不要买一个金刚结时，我伸手将她揽在了怀里。看着这么小小的她要在这诺大的广场上来回跑动，兜售手上的金刚结，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心痛。
后来知道，拉姆就是卓玛的女儿。卓玛告诉我她要在大昭寺广场上磕十万个长头以完成作为一个藏族人一生的心愿。在我遇见她时，她已来大昭寺广场近一个月了。我问她为何要让拉姆在广场上卖金刚结，她说拉姆的爸爸正病着，医治很久都不见成效，正筹钱准备去省上大医院。听她如此说，我也就理解了小小的拉姆卖金刚结一事。
在随后的日子里，每天去大昭寺广场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拉姆，和她来一个大大的拥抱。几天下来，只要拉姆一看见我出现在广场上，就会直奔向我，扑进我的怀里。我会立即抱起她，在原地旋转一圈，然后让自己的脸贴着她的脸，相互亲吻一下脸颊。这样的见面方式一直持续到我离开拉萨的那一天。
拉姆喜欢叫我“姐姐”。在她最初叫我“姐姐”时，我就让她叫我“阿姨”，但她就是改不了口。有一天卓玛听她叫我“姐姐”，也让她改口叫我“阿姨”，因为之前我和卓玛相互间聊起过我们的年龄和家人，她觉得小拉姆叫我“姐姐”不太礼貌，可拉姆说就喜欢叫我“姐姐”。
其实，我挺喜欢“姐姐”这个称呼。虽然就我的年龄差不多能上当她的奶奶了！可我从来就不看重年龄这事儿。从后来拉姆和其他的哥哥姐姐玩耍中看出来，她之所以要叫我姐姐，实在是因为我就像其他真正的姐姐一样和她嬉笑打闹和玩耍。说来也是，哪里有像我这样一个成天嘻嘻哈哈，看上去一点也不正经，又不一板一眼地和她玩耍的奶奶呢？
在我和她们道别的那一天，我答应拉姆要去她家看她。在我离开拉萨后的一长段时间里，她几乎每天都要通过她妈妈的微信和我说话，也几乎每一次都要叮咛我以后要去看她。所以，这次专程来马尼干戈看她对我们俩来说都是一件幸福的事。
当我和小燕子离开拉加寺来到镇上随卓玛回到她在竹庆乡的家时，拉姆看到我第一眼的表情有些惊诧，但紧接着就扑进了我的怀里。她之前并不知道我今天要来，所以对我今天的到来是既惊又喜。对我来说，又能拥她入怀，又能听到她这一声甜甜的“姐姐”，我是既满足又幸福！这个拥抱和这一声甜美的呼叫里所包含的情意丝毫也没有因时空的改变而减少。
在我们进来大门，还没来得及放下背包，拉姆就拉着我的手去看她养在院子角落里的小白兔。她对我说，她很爱很爱这只小白兔，每天放学回来都要来抱一抱它。有时候，小兔会溜出笼子跑到她找不到的地方，她就会很难过，但到晚上，小兔会自己回家来，她又会高兴起来。
晚饭时，她家的猫咪一直围着我们打转。拉姆说猫咪还没有名字，让我给它取一个。我说那就叫“花麻”吧，因为这是一只灰麻灰麻的猫。她说为什么不是“麻花”呢，哪里有“花麻”呢？其实，我就是逗她，故意把两个字反过来说，看看她有什么反应。果然不出所料，她就是一个反应极快又特别聪明的小机灵鬼儿。
今天一早，拉姆随我们一起去离她家不远的竹庆寺。在拉姆的爸爸妈妈带我们围着大殿走了一圈后，我说想留下来听一会师父们的诵经，他们就把拉姆留给了我和小燕子。这时候大殿里除了诵经的师父们，就剩我们仨，我们静静地靠墙坐着。
我很喜欢在这样的空旷和安静中用心来倾听诵经的声音。没有了人流的嘈杂，没有了烟熏火燎，师父们的诵经声是这样的清明和纯粹，如同天籁一般。我闭着眼睛，安静地听着，小拉姆就坐在我的身边。这一刻，我感觉不到她的存在，想来她也如同我和小燕子一样，正专心地听师父们诵经吧！
当诵经的声音在这空寂的大殿中戛然而止时，我感觉到了她的小手，我睁开眼，她正轻轻地拉着我的袖口，问我为什么要闭上眼睛。我说闭上眼睛，才能听清来自天外的声音。她又问我，什么是天外的声音。我让她看看坐在我们前面的师父们，然后对她说，他们刚刚就在传递天外的声音。她睁大了眼睛仰着小脑袋看着我，一个字也没再说。
看着她清澈又懵懂的眼睛，我知道她的心间脑际在这一刻就如大殿外那湛蓝的天空一样纯净如洗，没有一点杂质。她的这双眼睛让我想到了她家那只小白兔和“麻花”的眼睛。它们望着我时的眼神就像此刻拉姆的眼神一样，纯净中充满着迷惑、不解和好奇。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愈发喜爱孩子和小动物。在我眼里，孩子和小动物所拥有的自然天性和最具灵性的特质是这个神奇的宇宙给予人类世界最美好的礼物之一，它们构成了人类世界里一道最美丽的风景。
看着坐在身边的小拉姆，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一路走来能够遇见这么多美好的人与美好的事，皆源于自己这颗孩子般的心。正是因为拥有一颗这样的心，自己才没有失去上天赐予的，身上原本就该有的灵性和纯真；才没有失去对人类世界与自然界各种美好物事感受和承载的能力。
拉着小拉姆的手走出了竹庆寺的大殿，卓玛和她的先生一直在殿外等着我们。该和她的全家说再见了。当我们在竹庆乡通往马尼干戈镇的大路边道别时，拉姆紧紧地抱着我，我也像曾经在拉萨时那样，抱起她，亲吻她的脸颊，然后对她说，以后一定争取再来看她。
看着她和爸爸妈妈离去的背影，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到这里，也不知道哪一年哪一天才能再见到她们。但我知道可爱的小拉姆会永远住在我的心里，也相信我这个“姐姐”一定会留在她的记忆深处，永远不会消失。
2018.6.7 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