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年轻的样子我记不得了,那时乡下人很少照相,即使有也只是黑白照,看不出衣服的颜色。打我记事时,母亲的衣服不是灰色就是藏蓝色,偶尔有白色的,极少有彩色,母亲紧皱着的眉头藏在那些灰暗的颜色里面,毫无生气,只有艰辛,所以我心目中的母亲从来都是六十岁左右的样子。
在母亲的哲学里,低调做人总没有错,深色的衣服最大的好处是耐脏,耐磨,实用。母亲的战场不是在地里,就是在锅台边,极少有赶集上店的时候,因此没有时间和心情收拾自己。美是需要资本的,是需要时间和心情的,可怜的母亲带着我们常年挣扎在温饱线上,眼里只有庄稼,心里只有学费,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女人应该像花一样绽放,母亲把自己活成了生活中的大哥。
即使过年的时候,大的小的都有了新衣服,新鞋子,还盼着头花和爆竹,唯独母亲找一身齐整的灰色衣服,洗净晾干,走在家人的身后,把一脸的灿烂融进孩子们的心里。
母亲也有喜欢的颜色,绿色,藕荷色和粉红色。绿色代表着希望,生机勃勃,是庄稼的颜色,里面有孩子们的将来。藕荷色则是岁月的温柔,轻匀慢染,让爱细细流淌。娇嫩的粉红色是孩子们甜蜜的笑脸,映红了天边的朝霞。在母亲心里,美好的东西都要省出来,用在孩子们身上。
母亲的前半生也像她的衣服一样,从来不显山露水的,默默无闻的守着家,守着我们。用青春点亮泥土的芬芳,用双手撑起蓝色的天空。用夜以继日的辛劳博出我们的未来。仿佛把自己打扮的漂亮一些就是一种罪过,就是浪费,就是不务正业,是对家庭和孩子的不负责任。
母亲的身高只有一米五三,却把坚强刻进岁月的流程里,把宽容写进生命的画卷,把快乐达观传递给我们。用无数次经验告诉我们:无论生活有多么艰难,勇敢面对,拼尽全力,一定会趟过去的。母亲虽然不会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却会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咬紧牙关与生活搏斗的母亲像一名战士,勇敢坚毅,勇往直前,战士的目光总盯着前方,无暇顾及魅力的培育。
母亲的青春从六十岁以后才开始的,终于我和弟弟都参加了工作,从伸手族华丽转身,能够回馈家庭。妹妹也嫁人成家,家里的负担一下变轻了,母亲才从土地中解放出来,有了属于自己的大把的时间,然而,退守后方的母亲,额头上布满了皱纹,双手裂痕斑斑,青春已逝,穿不出绿色和耦合色的柔美,更穿不出粉红色的梦想。它们只属于春天,母亲的春天留在与土地搏命的战场上,一去不复返了。
母亲把战场从外面转移到家里后,用大把的时间来侍候外婆,侍候下一代,从来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份天空,想想自己的未来,想想自己的生活,母亲对衣服的要求极低,干净整洁就好。
带母亲逛街,希望母亲能够好好收拾一下自己,找找做女人的感觉。母亲却在以前的战场中迷失了自己,粗糙的双手搓着,满脸的迷茫,你们说了算。
母亲的衣服便五彩斑斓起来,弟妹买的高端大气,母亲穿上出门,因为别具一格,会成为老太太们艳羡的焦点。妹妹买的太接地气,很和母亲的心意。我带母亲逛街,喜欢让她自己做主,无论俗艳还是低调,只要她开心就好,一直怂恿她不断突破自己的审美底线,鼓励她大胆的愉悦自己,母亲宠我们多年,为什么我们不能多宠她几年呢?
去年母亲节,我订了了大把的康乃馨,送给母亲,让母亲也体会一下生活的情趣,知道生活不能只有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琴棋书画诗酒花。如今,我能够在诗酒花里娱乐自己,全靠母亲当年一镐一锄的坚持,母亲最有资格与鲜花为伴,母亲在我们心里永远像鲜花一样美丽,一样温柔,一样充满了爱。
今年母亲节,远在天边,拜托小妹陪母亲好好过。妹妹带母亲买了一件新衣服,极其艳丽的薄棉袄。我第一感觉太花了,低头细思,眼里盈满泪水,母亲满脸的沟壑,银色的发丝,已经撑不起岁月的鲜亮了,只能借助这些艳丽的花色,才能装点着生命的光辉,母亲老了,真的老了。
母亲却把灿烂的笑容,隔着屏幕传递过来,满满的幸福溢满心扉。我亲爱的母亲原来这么容易满足,这么容易讨好,给点阳光就灿烂。
暗暗祈祷母亲岁岁平安,虽然时间苍老的她的容颜,愿我们有足够的时间陪伴母亲,用爱和呵护滋润她的心灵,用所有她爱的颜色,换母亲倾心一笑,用我们的耐心、诚心和细心宠爱母亲,就像母亲宠爱我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