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时还以为自己瞎了, 宋消音吐吐舌头说。许深忧听了眼皮跳了一下。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店铺旁的上坡路上。 夕阳渗透在影子里,暖黄暖黄的两片薄薄剪影,贴着厚重的大地慢慢移动,朝着前方不远处一片低矮的居民楼移动。宋消音走到自家铁门前先看了看那辆三轮车,裹着褪了色的油漆,里面装了一台旧式冰箱。然后她把背在胸前的书包拉链拉开,手探进去,嘶嘶啦啦响了几声。许深忧在离她大概三步以外看宋消音的脸,还有她的胳膊以及手腕上的红绳,最后他才看到那封别致的信。
居民楼好像这时候才热闹起来,菜市传来鲶鱼在案板上扑腾声和摊主找钱时手指拨拉下嘴唇的声音,街道传来车子碾沙石的咕噜声,店铺送来卷帘落地的喜悦声响,郊区迎来的大风与附近道道高墙相抵的碰撞声,工厂传来机器运作的嗡嗡声合着也许是厂长收养的土狗犬吠声。
夕阳被某种意念拉扯到遥远的地平线以外。
天黑下来。
“我爸他这么早就睡了?”宋消音擦干手上的水,看了看床上的父亲。
“可能昨夜里睡得不是很好。”高娅晶端着脸盆准备往院子里走。
“是吗?”思索了一下,“可是昨天他睡得也很早啊。”
宋消音一只脚跨出门槛,头倚着门。看母亲走到院子里,哗一下拉上那扇厚重又粗糙的帘子开始洗澡,水声断断续续。宋消音又说了一遍:“可是他昨天也睡得很早啊。”等了一会儿,水声比先前大了,夹杂着母亲的一句:我怎么知道啊。
高娅晶拉抽屉的声音很大,古木抽屉死板,拉开得费些力。宋消音从爸爸的床头站起来,头扭过去,看着她,母亲背对着她,脸朝着镜子。母亲举着右胳膊,一只手上下左右不停地在脸上晃动,最后晃出一股新鲜的百雀羚味道。高娅晶突然开口:洗完澡抹点儿东西感觉真不错。宋消音回到自己的床上坐着,小台灯倒在枕头上,斜眼去看母亲,看到她的棉布短裤退在大腿处,鲜艳的红色内裤紧贴着竹制凉席。
总是在九点半到十点之间拉掉床前的灯绳,没有窗户的屋子里一片漆黑。
不清楚是哪个时间段,宋消音浑浑噩噩地醒过来,做了好多梦,在梦里很用力很用力地去追逐被风吹落的木棉。睡眠中沉重的意识一次一次连累本该轻盈的捕捉。等到慢慢清醒过来,整个身体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宋消音睁着有些干涩的眼睛看从房顶垂下来的黑暗,看破了一层,黑暗又将它缝补,循环渐进地,黑暗变浓了起来,最后变成一滩字迹:许深忧同学收。
宋消音记得,那封信的信封上飘着一瓣又一瓣的花,看起来很有灵动感。
【二】
“所以,我喜欢你。”这句话上面还有很多话。没有落款,开端是黑色钢笔写的许深忧同学,加一个隆重的冒号。 许深忧合上信,台灯把他拇指的影子投在信封上面。
临睡前许深忧还是把那封信烧了,因为母亲总是频频翻他的衣物和书桌。屋子里的异味随着风扇的旋转最终逃离窗外,关了灯慢吞吞地爬到床上,不久又在床上翻了四五个滚。临睡前把右手伸到枕头下面,指腹滑过丝质礼盒,心脏那里突突跳了两下,血液在身体里微醺醺地晃荡。
晃啊晃的,最后就睡着了。睡姿柔软地像是全世界的棉絮都垫在背后。
梦里海水蔚蓝如同天空,许深忧在中央,宋消音游前方。远方灯塔明亮如珍珠,而身旁海雾天雾浑浊白茫茫,飞鸟盘旋头顶衔一枚着盒子。许深忧朝前方喊:
宋消音,往天上看,快看,那个盒子,是给你的礼物。
宋消音却突然被拖进深海里,一个巨浪往前扑,又激起千层细浪。那好像不是她的声音,但是接近了:
许深忧,我看不见,海里好黑,快来救我啊。
后来,许深忧被另一个巨浪激醒,梦境一下子发出破碎的声音,临近音尾能听见海水有意的拍打。
许深忧起身悄悄打开窗户,月光挤进来落在他双手上。隔壁小院里静悄悄的,他忽然想起宋消音把信递给他的模样,一股酸涩膨胀在她周身,扑闪睫毛的频率下降,眼眸比平时呆滞一个刻度,微闭的双唇跌倒了一个色阶的亮度。这个样子的宋消音,是可爱的,也是令他为之心弦一震的。
许深忧折身时眼角余光瞟到了宋消音家大门的一个小角落,起初他以为只是一只猫在那里四处乱窜,但等他细看时,却看到一件红色睡衣和一个强健的胸膛。他感到惊讶,末了他又猜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再次躺回床去,脑海里全是纠缠的红,还有不停淌汗的肌肤。它们大张旗鼓,许深忧有一种战败而归的耻辱感。
他又沉沉地睡去。
【三】
入晨,宋消音收拾好书本离开家,然后到一家超市附近等待许深忧和他的自行车。书包照例挎在胸前,从站姿改为蹲姿再周而复始。宋消音扭头看橱窗里的自己,扒拉刘海的同时揉了揉眼,脸贴紧了玻璃,两只手竖起来捂着眼角避免玻璃反光,一块垒得很高的蛋糕映在眼眸里,闪闪发着光。不知不觉自己都从超市挪到蛋糕店了啊,宋消音在心里想。她隔着玻璃用手指摸了摸光滑的奶油和乌黑俏皮的巧克力,又把鼻子努力往前凑,惬意深情地闻了一闻,尔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好像吃开心后美美地打了一个饱嗝。
我快生日了啊,很快啊。许深忧,你怎么还不来。……
宋消音带着这样的想法依旧等着许深忧。
当路过她的同学告诉她你快迟到了啊的时候,宋消音才离开,朝学校的方向跑去。
跑到一半速度慢了下来,觉得太累。弯腰喘气时突然看到一家药店,新开张没多久,员工一个一个都年纪轻轻,有很多药物都在打折,外面竖起的横幅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店门口有一条马路,过了马路,再左转弯,就能回到刚才的那个超市,从那个百货超市门口直走,可以回到宋消音的家。宋消音蹲在地上深深吸了几口气,灰尘进入呼吸道,被呛着后干咳起来……毫无防备,她纯粹是毫无防备地哭了起来。
嚎啕大哭。
用一轮又一轮的力气去哭。
体内水分干涸之际又被感情的某种情绪所充盈,再次干涸,又充盈。
眼眶的潮湿度成了内脏情感的沸点。
为什么要有令人讨厌的人存在?
又为什么要有许深忧他这样的人存在?
“说了不是因为你才没收自行车的,是因为在那前一天骑车回家又晚了才……,你少自恋了。”许深忧笑道,课间十分钟教室里很吵。
“好好好,以后你就天天迟到吧,没有自行车就寸步难行的家伙。”她甩了他桌上的稿纸在他胸口,扭身回到自己座位上。
“喂----”许深忧的喂没有让才走三分之一路程的宋消音折回来。
宋消音坐第一排是因为母亲专门为这事儿找了老师一趟。而许深忧坐最后一排是因为后排的学习氛围没前排的那般热烈,也因为能看见宋消音的背影。
“喂,消音,我那信你给许同学了吧。”宋消音听到同桌说出这句话时瞌睡一下全没了,眼睛瞬间睁大:“啊----我当然给了,他也收下了。”同桌一边笑一边从桌子底下偷偷摸金丝猴出来:“给,给你。”宋消音看自己大腿上小山堆似的奶糖咽了咽口水:“你疯了,给这么多,这玩意儿通贵着呢。”虽是这么说,但宋消音默默地把糖一把一把装进书包里,奶香的味道在空气里隐隐约约流动出一条危险的轨迹。宋消音悄悄捂着嘴巴凑到同桌旁边:“我妈也爱吃奶糖呢,哈哈,幼稚的。”同桌眼睛一亮,头歪过来靠在她肩膀上:“巧了我阿姨也喜欢哎,来来来,再给你些。”
下午数学卷子发下来以后,老师愤怒了。
“让你瞎胡闹,这下看你怎么办。”许深忧拍着篮球围着宋消音转。
“你烦不烦啊。”从他身旁挤出去,像一只刺猬钻出草丛。
“我看老师这次是动真格了。”许深忧跟在她后面。
“动就动呗。”无所谓地摊摊手。
“你喜欢和我一起吗?”指指回家的方向,指指天边的夕阳,最后把手放在裤袋里。
“啊?”宋消音茫然地抬头,回想了一秒,知道对方说的什么后脑袋空白好几秒。最后拍拍对方的书包,快走啦。
宋消音走到自家门口第一件事就是看那辆三轮车是否靠在大门旁边。扫了一眼车,宋消音放下心来,转身对许深忧说再见。许深忧忽然拉了她胳膊肘一下在她转身之际,宋消音回身,挺直身体,突然视线里有黑暗层层袭击,一层重过一层,许多黑色在眼眶里被一圈一圈打磨,赶紧闭上眼睛,摇头摇头摇头拼命地摇头。再睁开眼时,一切又恢复如初。
“你怎么了?”许深忧抓住她胳膊的手一直没松开。
“没事?你刚才拉我干嘛?”宋消音揉揉眼睛,又按按太阳穴,“可能有点儿累。”
“昨天晚上……”话没有说完,许深忧的母亲便朝着他们走过去。
宋消音前脚刚走进大门,门还没来得及插就有尖锐的声音通过周围的介质成声传过来:不是叫你别再和那个丫头在一起吗,我说的话你就是一句也不肯听,你看看他爸,再看看她那个妈,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受得了的。可话说回来,虽然父母不好但也健在啊,你吃撑了要去给那个小蹄子载去学校,这邻里邻居的,别人看见了以为你对她有意思呢,我告诉你啊-------
为什么这尖锐的话声最后变成了锋利的刀,扎在胸口,拔都拔不掉。
“爸,妈干嘛去了?”宋消音把书包放好。
“她说她出去一趟。”
“哦。”
“你在学校念书怎么样?”
“都还好。”心虚了一下。
“好什么好,老师电话都打来了。你欺负我眼坏了是不是,别以为我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我心里明亮着呢。”
“爸,别老说人欺负你,你以前眼睛好的时候……”
“滚!”
“你哪天不喝酒不打我妈啊,你哪天不是什么也不干就指望我妈收点就家具,我告诉你,她现在跟以前完全是两个人了,我如今关注她的,也只有门口那辆三轮车了。你心里不是通明亮?那你怎么不知道她的三轮车里拉得东西一天比一天少?那你怎么不知道……”
“我叫你滚啊,畜生。”
“我滚哪去?您给我指个地方。”
宋消音从家里出来时,天还没有黑。
宋消音沿着一条路,一直走,走到尽头又倒着走回来,直至天黑。整个过程中,她一直惦记着父亲的自私自私自私,以及他以往的蛮横和现在的可怜。
心里沉重过一千只头顶的月亮。
【四】
宋消音快过生日了。这件事情使他在夜里激动地睡不着,他一闭上眼就会联想到宋消音因为收到他的礼物而高兴地拍打自己肩膀时的样子他就会笑起来,笑到一半赶紧用手捂住,实在忍不住就拿枕头蒙住脸。
第二天上学许深忧把自行车停到面包店门口,冲对面超市旁的宋消音招招手,示意她过去。从她看到许深忧那一刻抬起头,接收到讯息后点点头,尔后随意整整书包,往前走几步,看左边车看右边车,中间让一辆摩托,公交尾汽擦过她的衣摆,临近他时冲他坏笑,到最后终于走到许深忧身边-----这不算短暂也不算漫长的过程中,他一直注视着她。
昨天晚上母亲说现在的小孩都流行说萌,萌究竟是什么意思?喝了一口汤,许深忧把眼睛看向电视屏幕,女主角薄薄刘海下一双圆呼呼的大眼睛吸引了许深忧的目光,发呆了两秒,甚至忘记自己喝的这款汤叫什么名字,母亲敲他饭碗边缘时,脑海里忽地飘出宋消音总爱对着镜子扒拉刘海揉那双大眼睛的样子。
没错,那就是萌。
可是,任凭母亲怎么问,也不对她进行解释,只撂下一句‘你问爸啦’就冲进房门,门一关,就又开始傻笑,朝窗户外面笑。
“哎,许深忧。你这个家伙,怎么把车又给骑出来了。”一巴掌拍在肩膀上。
“你管我。“拍拍自行车后座,”快上来,你眼睛怎么那么红?该不会是红眼病吧,昨天也有的。”
“你管我。“末了又补一句,“走那边多好。”
“你傻啊,那边有我妈认识的人。”
“那这边就没有啦?”
“这边少啊,笨。”
“昨天,你妈还说不让你和我一起来着。”
“胡说。”
“行,我胡说。哎你胳膊怎么了?”
“啊。”看看左边胳膊上面的淤青,“当时偷车光线太暗,不小心磕在阁楼木门上了。”
“笨。”用小指轻轻戳了一下那个有伤痕的地方,“上过药没?”
许深忧骑车骑得慢,宋消音说他是蜗牛。
蜗牛还不好,爬得慢,一辈子都跟着你,许深忧在下坡路上说,抓紧了。
切。轻飘飘的一个切。
像遥远的棉絮不辞千里飘进许深忧的心里。轻柔的感动,却万斤重。
宋消音在车子飞速往前时,眼睛有些疼,她忍着,忍着忍着实在受不了就抓住了许深忧的校服上衣,在手心里捏出了汗,把眼睛闭得紧一点,紧一点,再紧一点。视线尽头却忽然有个许深忧站在那里,拿着蛋糕,红盒子装着,白绸带绑着。宋消音埋在他后背,哈哈哈哈笑起来,心里暖啊,心里暖啊,远方的太阳只冒出头,替他们害羞。
“哎---“许深忧被迫停下。
“那个……”是宋消音同桌。
在女生欲语未语磕磕巴巴羞羞答答的时刻宋消音跳车跑了。
“什么事儿?”把车停在车棚内。
“你总得表个态啊。”女生说话时低着脑袋眼睛看着许深忧鞋尖表面。
“恩?”
“就是那封情书啦,我写的啊。”女生微微跺跺脚,见对方忽然把目光迎上来立刻背过身去。
不一会儿
又折回身-----
“好歹,撂个答案给我呗。”女生妆模作样整整衣领,末了又顺顺刘海。
“可我有喜欢的人了啊。”
“……是吗?”盯着许深忧看,“谁那么好的运气。”
“……”
“那请把我的信还给我吧。”伸出手,看不见手背,掌心纹路却清晰。
“……”
“……”
“可是,我烧了。”抱歉地鞠躬。
女生眼泪飙了一路,许深忧跟在身后,用手拉女生胳膊,跑太快,拉不着。进了教室所有的人都望着两人,教室门大开着,值日的同学也停下手上的动作。许深忧把头低着,朝女生走过去。女生却直接去了最后排,拿起垃圾桶就往前面跑,许深忧立着一动不动,眼睛闭着,内心一片平静。
宋消音的桌子上出现许多橘子皮可乐拉罐瓜子屑和演草纸还有奶糖的包装纸。她盯着糖纸,垃圾桶砸过来时没躲过去,注意力不知道在哪里。反映过来头痛地厉害,从抽屉里翻出镜子,看额头上是否有血迹。没有,可是为什么会那么痛。双手直接压在垃圾上面,脑袋低垂着,痛得无法睁开眼,痛得开不了口,痛得什么都不敢想。
许深忧一只手覆盖在她眼皮上,血管在皮肤之下微微奔腾,他不敢用力,问她话的声音也很软:“宋消音,你没事儿吧,你怎么搞得,说句话,说一句疼还是不疼。”
宋消音侧过脸,痛苦地眯着眼:“许深忧,你抱我一下吧。求你了。”
是内心深处一直渴望得到的温暖的怀抱啊。
宋消音同桌的家长被喊到学校,进行洗脑半天。中午宋消音吃完饭后才看到她和她母亲从政教处走出来。许深忧帮宋消音刷过碗后没一会就撵上了走在前面的宋消音。都是你惹的祸,宋消音拿过自己的饭盒。是你吧,我说我喜欢的人……许深忧话没说完。打住,该死的许深忧同学,宋消音将饭盒抵在对方脑门上,朝前又看同桌和她母亲。
宋消音抿着嘴停了下来,她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我怎么好像看到我妈了。”
揉了很多遍,最终可以确定下来:“许深忧,那个人就是我妈啊。”
许深忧却不敢回答她,他盯着她母亲背后的男人,那个男人额头上淌着汗,他湿掉的黑色背心汗涔涔地黏着他健壮的胸肌,夏风轻轻把他身旁女人红色的裙子拂来拂去。
许深忧拉起宋消音的手:“我们走吧。”
【五】
是在宋消音生日的这一天,她的父母正式离了婚,她抓着父亲的手,让他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宋消音在父亲一直颤抖着双手的过程中,落了泪。父亲赶她走在母亲离开之后,宋消音没能忍住哭腔,酸涩地喊了一声爸。
“我求求你也走吧。”
“你以为我不想走吗?我只是没别的地方可以去。”
许深忧把宋消音从家里喊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丝质的盒子。
两个人吃过晚饭在居民楼附近一直散步。
“这个礼物我就是在这儿买的。”许深忧伸手指给他看。
“啊。”宋消音却看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旁边的药店看。
“上次给你买礼物的时候,看见你父亲了,他好像手里拿着一瓶什么药准备去找药店的工作人员。”许深忧把胳膊搭在宋消音的肩上:“快打开看看,看盒子里装的什么,保证你喜欢。”
“哦。”宋消音在打开盒子的过程中手脚冰冷,当她颤颤巍巍揭开盖子的时候,居然大哭了出来。
“我爸他是真的什么都知道啊,他为什么就不拆穿呢?我妈一直给他灌安眠药,我真是笨,放在百雀羚旁边的药多少有些味道啊,为什么我就没想到呢。”
“许深忧,你相信吗?我和我妈曾经想过一起弄死我爸爸,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总是喝醉了酒打我妈,因为他……”宋消音在许深忧的怀里哭成一团。
许深忧把盒子轻轻盖上:“都过去了。”
宋消音突然挣脱开他的怀抱,抢走他手里的盒子:“我就知道你会给我买美瞳,可是我一辈子也无法再戴了啊。”
宋消音慌乱地从裤子兜里找出一张揉皱的纸,她打开它的时候是闭着眼睛的。许深忧脑袋凑过来,看到了一行字:
视网膜母细胞瘤。
“遗传你知道吗?是遗传。就因为这个,我恨透了他,恨透了他,那个时候才确诊是这个病时我唯一的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往他饭里放安眠药,早上,中午,晚上 ,我没一顿都不会落下,在他睡着之后,一遍一遍地对他破口大骂。”宋消音又慌乱的把纸塞进裤兜:“我是一个快要瞎了的人,你远离我好吗?请你远离我。”
“既然盲之痴痴,为何吾不痴痴?”许深忧的一个怀抱覆盖了宋消音眼前的光。
【六】
天暗下来,你就是光。
何需眼?何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