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妈,你要嫁给他吗?”我努力压制着内心的烦躁,伪装成语气柔和的样子。
“不是要嫁给他,他今天跟我说,想合约婚姻。”62岁的母亲看着我的眼睛,心似乎已被俘获。
一
我的父亲,曾经是一名刑警,他能轻松翻越丈余高的围墙,也能在三两下之间撂倒五大三粗的歹徒,父亲的英雄模范奖章摆满了抽屉。然而十年前父亲得了脑血栓,栓住了下肢,不能行走。我全家就此沦陷,进入了一种长年和病魔作斗争的局面。
在我的记忆里,都是生活的艰辛。在30多岁花朵一般怒放的年龄,我就一家三口搬到父母家,同父亲一起蜗居在70平的房间里,和母亲负重前行,一起承担起了照顾父亲重任,除了照顾父亲,我还要陪伴孩子学习,生活忙得不可开交。
十年里,父亲每隔两三年就栓一次,我们总是与时间赛跑,争分夺秒地送父亲去医院治疗,在异常紧张地气氛里看着父亲一次又一次转危为安,但是最终父亲还是越栓越严重,直到离世。
这十年,孩子渐渐长大,弟弟一直在外地工作,很少能回家帮上忙,而我和母亲在艰辛中日忙夜忙,青春转瞬即逝,我白发丛生,母亲更是比同龄人衰老的厉害。
父亲和母亲是一对恩爱夫妻,多少年都没红过脸。母亲珍藏着一枚子弹头,上面雕刻“元香”两个字,那是母亲的名字,母亲把它放在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小盒子就放在床头柜里。从我记事开始,母亲不许我们拿来玩,一直和相册放在一起,珍藏着,我想那应该是父亲年轻时送给母亲的礼物。
有些热心的人,在父亲去世后,过来出主意。有老太太讲风水,家里一切陈设不让动,这样离世的人才能安心。又有人说父亲的坟墓旁要有银杏树,这样父亲转世轮回会很幸运幸福。所有这些主意,母亲都信其有不信其无,一切照办。
父亲的离世让母亲如同丢了魂,经常看见母亲目光空洞洞的发呆,做事丢三落四心不在焉,可能厨房正糊着锅,她就站在旁边泪如雨下。
可是,好几个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人,或者是下雨忘了打伞,脑子进了水,父亲去世还没几个月就过来给母亲提媒,说母亲还年轻,不能一个人这样过,得早找一户人家,安排好后半辈子,母亲都一一回绝了。
那些照顾父亲的日子,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爱,牢牢地印在我和母亲的脑海里,我们总是在看见屋里陈设的一霎那间,或者某句不经意的话,让我们想起父亲,忧伤笼罩着我们,母亲怎么可能会考虑改嫁。
然而一年后,有个老男人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一切发生了颠倒乾坤的转变。
二
这个老男人,脸上透着一股英气,十分讲究地向后梳着整齐的短发,衣着干净利落,如果不是他微瘸着一条腿,感觉这个人干练又精神。
在父亲离世那几天,他来到我家,来祭拜的人群里,他哭得最伤心,还忙前忙后帮着打理着丧事,所以我对他的印像也最深刻。
母亲说他是父亲的发小,也是父亲的同事,这些年在外地,一直不曾回来,这次专程来送别父亲。我从小到大,父亲的朋友常有人来家里玩,我却从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
办理完丧事,这个男人就消失了,一年不见踪影,等再见到他时,他已租了一个房子,就在我母亲家附近。紧接着母亲就和我商量,这个老男人跟她说,下半辈子他想跟母亲做个伴。我才默然觉醒,我的天,这个瘸腿的老男人也许从来祭拜开始,就在打母亲的主意了。
我以为母亲肯定是不同意的,父亲离世才一年,母亲和父亲的感情又那么好。母亲也没有说她同意或不同意,我却从母亲的眼神里读懂,她似乎动了心。
我脑海里浮现出母亲照顾父亲艰难的画面,父亲那硕大的身躯压在母亲瘦弱的肩膀上,母亲斜弯着腰,就像一枝细弱的竹棒,被压得马上要折断一样,硬撑着把父亲挪到轮椅上。
或许母亲十年一直在陪伴着病了的父亲,没有过男人为女人遮风挡雨的家的温馨,所以母亲居然心动了。又或许,这个老男人,有非常的手段,这么快能捕获母亲的心。
“妈,咱可不能跟他在一起,你看他是个瘸腿的,可不能再去照顾他。”这个老男人单独看脸,有一种男人干练的气质,可是他是瘸腿的,这一条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照顾了父亲十年,接着去照顾一个陌生人,这将是什么生活轨迹。
“人家不用咱照顾,人家能照顾自己。”我的回答母亲似乎不太满意,她起身离开客厅进了厨房。
“妈,这个人多少年没见了,变了没有,咱都不了解他。”我追上去。
“你别这么说人家,人哪能说变就变。”母亲的态度,让我更揪心起来。我甚至怀疑母亲在父亲在的时候,就和他有了联系,但是想到从小到大,母亲为了我们姐弟两个和这个家,付出了几乎全部的时间,特别是近十年,父亲病后,母亲更是寸步不离,所以母亲和这个老男人,的确是没有不可告人的关系的。
老男人以前是刑警,和父亲一样的职业,后来去做了缉毒警察,难道母亲有警察情结。“妈......”我还想再说什么,母亲说:“我又没答应,你下楼去买馒头去。”我这才被堵住了嘴,心里真替母亲担心,她对这个老男人能了解多少,父亲的发小又不是她的发小,父亲的同事又不是她的同事。
母亲许多日子,都没有提起那个老男人,但是我却在广场看见他同母亲坐在一起说话。
三
等母亲回来,我便问她,“那个老头又提那事了?”
我这些天一直在考虑这件事,这个岁数的人,说病就病,说哪天走就哪天走,如果母亲和他在一起,万一他哪天病了,弟弟在别的城市工作出不上力,还得母亲和我照顾他,照顾几天倒也无妨,万一再照顾十年,那将是无法忍受的人生。
母亲嗯了一声,皱起眉头,似乎很难开口。于是有了开头的一幕,我努力压制住内心的烦燥,刻意柔和地说,“妈,你要嫁给他吗?”
母亲想了半天,又一字一句地说,“不是要嫁给他,他今天跟我说,想合约婚姻。”
62岁的母亲说完这话,抬起头看着我的脸,我惊愕地看着母亲,这个老男人已经俘获了母亲的心。
合约婚姻,这个词我并不陌生,在父亲健在的时候,我们全家就八卦过附近的合约婚姻,就是双方老人自由组合在一起,同夫妻一样,共同居住,互相陪伴,但是为了不产生经济纠纷和生病照顾的精力问题,或口头或书面约定一个合约,两个人搭伴过日子,有的对外号称请了保姆,有的就直接对外说有了老伴。
虽然有年轻人很诧异现在的老年人,已经开放到比年轻人还开放的程度了,但是做为中年人的我,见过许多老年人一个人无依无靠,那种孤独和无助真的很无奈。
家人八卦这个话题时,观点基本一致,基于老年人的年龄,这种既不产生遗产纠纷,又解决了老年人孤独无依,还解决了年轻人照顾父母的精力问题,合约婚姻的存在,有存在的道理。
但是母亲要合约婚姻,还是震惊到了我。他承诺母亲,所有母亲和他的生活费他全出,一个月再给母亲1000元零花钱,不领结婚证,如果生病了,自己不需要照顾,会找自己的亲戚来照顾。
我惊愕但却提不出反对的理由,母亲内心已经应允,母亲能有个伴,过上正常家庭的生活,也是不错的选择。既然如此,我和弟弟没什么意见。
我内心默默地责备母亲的无情,父亲才去世一年,母亲就有了新爱,让我感叹父亲和母亲那段从未红过脸的爱情,让我以为忠贞不渝的爱情,就这样轻描淡写地随着父亲的离世,变成一缕青烟,在风中吹散了。
我们一家三口搬离了母亲家,搬家那天,我勉强伪装着自己的笑容。
四
老男人搬到母亲家后,我将近一个月没去探望母亲。
等我再去母亲家,推开门,我惊诧地看着屋里的陈设重新合理地布局,家具并没有换,但是有的上面铺了简约垫子,有的地方盖了薄纱,简单的装饰后,看起来略上了些档次。屋里一尘不染,屋子许多个地方,都装饰着盆景,屋里没有了以前父亲在时候的病气,却充满了阳光。
父亲的遗像,依然挂在原处,却在遗像前也摆上了鲜花和一些果盘点心,显示着对父亲的尊重。
在客厅的电视机旁边,还有一束酒红的红玫瑰,鲜艳地含苞待放。母亲脸上露出了一种久违的轻松感和幸福感。我心里五味杂陈,惊叹着这个老男人,居然会把生活打理得如此有条理,感叹着母亲苦尽甘来,别过了照顾父亲的日子,终于过上了正常人的幸福生活,又感伤着爱情也是人走茶凉。
我悄悄地问母亲,老男人履行合约了吗,按期给母亲钱吗?母亲告诉我,男人直接把工资卡交了,还把以前的积蓄也都拿了来,交给母亲保管。人也表现很好,什么活都干,虽然只有一条腿利索,却还经常骑三轮车带母亲去遛弯。
我差点惊掉下巴,一个合约婚姻,把所有的钱都交了,他就这样相信母亲?又有些惊恐,这个老男人,怕是在用缓兵之计追求母亲,这下坏了,我们是进了套路了,可是也来不及拒绝了。
回家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了又想,怕是我这亲闺女,也吹不过枕边风,这次我是怕要输给这个老男人了。用不了多久,恐怕母亲就和他领结婚证去了,我极有可能会又多了一个父亲,陷入给他养老的圈套。
男人不仅对母亲好,对我和弟弟也格外好。但他的好,却得罪了我。我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而他是一个年长的长辈,他能记住我说过的话和想做的事,他总找借口帮我。时常随便什么小事给我口袋塞点钱,要不给我孩子送点好吃的,逢年过年有时候还会准备贵重的礼物,我隔三差五地拒绝。
他看我的眼神也是不一样的,他有时候会看着我发呆,有时候眼神饱含深情,有时候好像眼角还有点眼泪,他会借着说话拍我的肩膀,他这些行为,让我很不自在。
我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但是作为了一个外姓的老男人,这种过份的热情,有点不顾男女之别,想他这么快俘获母亲的心,巴成在勾引女人方面有绝好的本领。我虽然不说,但内心却是厌烦地躲避着。
五
八月十五,弟弟从外地回来,他更是殷勤,好酒好菜地张罗着。父亲去世的忧伤,就这样被新来的男人,冲淡了许多。
弟弟和老男人很是聊得来,问起了他当缉毒警察的事。一家人几杯酒下肚,老男人便饶有兴趣地讲,弟弟便十分有兴趣地听。
“刚当缉毒警察的时候,由于是新人,容易隐蔽自己,我就被派去做了卧底。”
“做卧底?你这么大年龄还发型这么讲究,气质干练又精神,年轻的时候肯定更精神,会不会不太合适。”弟弟疑惑着。
“乔装过的,大队提前为我设计了一个形像,穿着劣质的衣服,邋里邋遢的。”
弟弟点点头,老男人接着说。“去的一个很远的村庄,那里有一个很大的制毒贩毒的团伙。刚过去没一个月,刚刚取得毒贩的一点信任,还没开始接触制毒的窝点,另一个团伙里的一名缉毒警察被他们发现了,他们打碎了他各个身体的大关节,剥了他的皮,剪了舌头,那名缉毒警察被虐待死了......”
“叔,你当时在哪,害怕了吗?”弟弟问。我和弟弟,管老男人叫叔。
“害怕了呀,幸亏当时只是听到消息,并没有在现场,要不然我必然因为心理素质不过关,露出马脚。我只能伪装得像毒贩一样痛恨,唾骂。憋足了尽地表演,才逃过毒贩的眼睛。晚上回去吓得一晚上没睡。”
“那你有没有要求回去,不要做卧底了。”弟弟又问。
“没要求,任务还没完成呢,再说这事总得有人去做,别人都拖家带口的,我比他们还好些。”老男人说着看了一眼母亲。
我也顺势看了一眼母亲,母亲没有酒量,她晚上只喝了一小点酒,许是有点醉了,她端着一杯水,默默地喝了一口,表情说不出的苦涩。
“为了保护我,大队对外说派出去的警察卧底已经死亡。毒贩们都在庆祝,我也被隐藏的更深了,我被通知断绝和大队外的所有联系,谨小慎微。”
“叔,那你的爸爸妈妈不着急吗?”
“我没有爸爸妈妈,我从小跟着爷爷长大,在那个年龄,爷爷也去世了。”
弟弟不再说话,老男人接着说,“经常三年多的摸底排查,最终发现,我去的那个毒贩团伙只是一个小团伙,密切联系的团伙还有好几个,其中一个就是杀害卧底的那个,摸清后大队决定收网,一次抓了三十多个贩毒制毒的人,收缴了百余斤的冰毒。”
“您那次立了大功了呀!”
“是呀,荣立了二等功。”
“在那里毒贩一定很警惕,怎么让他们相信你呢?”弟弟对缉毒工作充满好奇。
“有了设计的形像,就照着形像去演,演技一定要好。抽烟买最便宜的,捡地上别人剩下的烟头抽,让他们以为你为了钱什么也肯干......”母亲在一旁听着听着,眼睛湿润了。
听着听着,我心中肃然起敬,这些牺牲了自己,保护他人免受毒品侵害的缉毒警察,确实是值得我们尊敬和爱戴的。
“叔,你一工作,就是缉毒警察吗?”弟弟又问。
“哦,你妈妈没给你讲啊,我和你爸爸从小一起长大,都有一个当警察的梦,后来一起做了刑警。在做刑警的时候,和你爸爸是同事呢。”老男人说着,拍了拍弟弟的肩,嘴角洋溢起一种回味的微笑,“可是你爸爸......”转而他又想起父亲的离世,眼角也有了晶莹的泪滴在闪烁。
母亲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许是想起了父亲。
“叔,您为什么一直单身呢?”借着老男人的酒劲,我问了这个老男人一直想问的问题,就他这样的好手段,找几个女朋友应该是不是问题。
“唉。”老男人叹了一口气,“当时看到有的同事被毒枭发现是卧底以后,他的家人就受害了,这样的环境......”老男人摇摇头。
“那您年轻的时候没有交过女朋友吗?”我接着问。
老男人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母亲,端起杯子自已喝了一口酒,“年轻时有过一个女友,但是自从做了缉毒警察......”老男人又摇了摇头。
“您离开了她?”我注意到他看母亲的眼神。
“这份职业太危险了,我不想她跟着我受连累。”
母亲站起身来,抹着眼泪直接走向卧室,我起身跟了进去,“妈,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