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有一句诗“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说的是贵人在侧,有如神助。
今年正午阳光的两大爆款——《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和《都挺好》就很好地印证了这句话。剧中,打动人的不仅仅是儿女情长和家长里短,还有主人公在“贵人”相助下的成功逆袭。
一个是《知否》里有胸怀有谋略的盛家祖母,一个是《都挺好》里慧眼识珠的商界精英老蒙,可以说,没有他们的拯救和教导,也就没有后来的盛明兰和苏明玉。
如此幸运,看似精心安排好的剧情,在老人姜雨田这里竟真的成了一段现实。
第一个贵人
“我当时出生在农村,祖祖辈辈都在农村。”
姜雨田生长在一个并不太平的时代,无论环境还是政策,都压得人喘不过气。
有人编了一句顺口溜,姜雨田至今都还记得:“生长在困难时期,求学在文革时期,就业在下岗时期。”
1962年,刚刚结束“困难时期”的姜雨田,在上完初中的第一学期后,就主动放弃了上学。
“因为生活依然很困难。”不光是家庭条件无法支撑他继续读书,姜雨田回忆,从家出发到学校,两点之间仅五里路(2.5公里)的距离,实际上把曲曲折折的道路拉直了看,却有将近三十里(15公里)。
这么远的距离,姜雨田都是走路去上学的。因为穿着草鞋,磨破脚早就习以为常。更残酷的是,他连起码的一日三餐都吃不饱。
姜雨田是家里的老大,底下还有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一家七口就靠父亲养活。那一学期的长途跋涉,给他带来了身心的双重折磨。他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再读书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初中辍学以后,姜雨田的小学校长亲自跑到家里开导他的父母亲。姜雨田是他班上少数几个考上初中的学生,吴校长坚持,“姜雨田是会读书的人,你们为什么不让他读书?”
姜雨田说,这实际上是一桩“冤案”。“那个时候,老师都希望孩子们去读书,实际上是我不愿意上学。”
半年后,农村里开始宣传政策,所有不能上学的适龄儿童,要通过各种办法把他们召集起来,帮助他们学习文化。于是,吴校长再次登门,希望姜雨田能肩负起这个“扫盲”的任务。
年纪轻轻的姜雨田,忽然就成了老师,这同时也为他免去了不少苦力活。一年多的时间里,吴校长每天吃了晚饭专门来教室听课,为他的课提供指导。
到了1964年底,地区要办一个林业的中专学校,第一批只招一个班,每个公社推荐两个人参加考试,吴校长看重姜雨田的聪明和踏实,再次推荐了他。
重返校园后的姜雨田,对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愈发觉得珍惜。学校有一位数学老师童其祥,琴棋书画都很好,他知道姜雨田对二胡感兴趣后,开始教他拉琴。音准、把位、弓法、怎么安排工序,精雕细琢地教了一遍。
当然,如果没有吴校长当初踏平门槛,千方百计让他接受学校的教育,这一切都是泡影。
转眼到了1966年,姜雨田也见证了顺口溜里的第二时期,一场始料未及的“风暴”就此阻断了他求学的道路。朝夕相处的校长和老师也没了踪影。
直到后来参军和工作,姜雨田再也没有见到吴校长。偶尔听到他的消息,也因各种原因没能上门拜访。再次见到已经是2005年。
去看望他的时候,姜雨田喊了当时的班长和副班长。班长是个女生,见到吴校长后,眼泪啪地掉了下来。
这个曾改变他们人生轨迹的人,如今80多岁了,老得差点认不出来。
“吴校长从解放以前就开始教书了,这么一个老教育工作者,我们见面的时候是5月份,他穿着棉毛裤、棉毛衫,拿了一把锄头从地里回来,一双裤脚,一只卷在上面,一只通到下面,一只长一只短。”
即使是姜雨田和副班长两个大男人,走到校长家里后也绷不住了。吴校长的妻子得了帕金森,坐在椅子上不能起来。女儿四十来岁,小时候脑膜炎,发高烧以后脑子烧坏了。但她看见人很客气,搬了一条长凳,笑咪咪地让他们坐。
一家三口的烧饭洗衣,全部都由眼前这个白发老人亲自照顾。吴校长有退休工资,坚决不要学生的钱,姜雨田能做的只有买些吃的、用的,再送上门去。
因为不大回去,在这之后姜雨田见到校长的机会也越来越少。直到前几年才听说,吴校长已经去世了。
第二个贵人
全校70多个学生,只有两人参军,姜雨田就是其中之一。
那时候有“禁令”,很多书都不能看,姜雨田寻思也没什么东西好带,又不知道部队到底是怎么样的,只匆匆往包里塞了几个歌本就上路了。
1968年3月6日,包括姜雨田在内的十名同乡分在一个连队。
十个兵一个班,需要有人教唱歌。大家互不认识,有人看姜雨田带着歌本,就推荐了他。
比起其他新兵蛋子,姜雨田不光会唱,而且确实懂得如何教学。他的乐理知识学得扎实,在中专学校的时候,每周都要带着班级学一首歌,教了两年多。
参军以后,姜雨田还因为写了一首歌,被《人民前线》刊登,这对新战士来说无疑是莫大的鼓励。后来,他就被调到战士演出队,当时叫“毛泽东思想宣传队”。
在演出队的姜雨田如鱼得水。先是写一些简单的曲子,然后拉二胡,第二年让他去学手风琴,70年代普及样板戏,又开始学打板鼓。那时他已经当上演出队的队长,比同期很多战士都要年轻。
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得益于他在这里遇到了人生的第二位贵人,也是姜雨田的首长。
这位首长姓梅,抗美援朝回来以后就上了军校,军校就是大学,毕业以后成了干部,后来当上副政委,管戏很有一套。因为欣赏姜雨田,一直都在暗中有意栽培这棵好苗子。
如果说吴校长的出现是带他走上另一条人生道路,梅副政委就是帮助他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的那个人。
于是从1968年参军开始,1970年姜雨田当上演出队队长,下半年就被提了干部,见习两年。说起来,起初只当是爱好的二胡,没想到竟成了姜雨田生命里的星星之火。
姜雨田得知梅副政委对他的帮助,已经是十多年后。那时他的事业已经风生水起,从部队转业回到县里组织部干部科后,从一个小公司的班子到人大、政协、县委、县政府、县纪律检查委员会五大班子的调整,都经历过。
1997年,姜雨田到广西出差专门住了两个礼拜,想找到这位老首长当面感谢,结果无功而返。
又过去了十几年,中国进入互联网时代。受这股浪潮影响,姜雨田开始用博客记录生活。2010年,他发布了一篇文章,写到那段在部队的经历,和对老首长的想念。他像往常一样浏览了下面的回复,这一眼,瞬间点燃了姜雨田几近熄灭的希望。
一名网友跟帖,准确说出了姜雨田所在部队的代号。这个人自称从事的工作是基建工程师,想来老首长年事已高,不大可能是他。
考虑到他们可能是曾经的战友,姜雨田和他聊到最后,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拜托他帮忙打听梅副政委。
没想到几天后就有了消息,正好是在外孙出生的时候,因为手机静音,姜雨田没有第一时间听到电话。后来一看手机,有十个未接来电,还有一条短信,上面写了梅副政委家里的电话和手机号码。
看到短信的时候是晚上10点,姜雨田浑身一个激灵,差点没哭出来。那天晚上,他根本睡不好觉,醒醒睡睡到了凌晨3点,他起床在电脑上写了一封长信,写到他对那段芳华岁月的感怀,也写到自己后来的工作经历,洋洋洒洒有四页纸。
写好信后才5点多钟,姜雨田又等了一个小时,怎么也熬不住了,就照着短信里的电话拨了过去。电话响了几声,一个男人接了起来,声音比想象中要年轻一些。
电话里的男人说自己姓梅,是梅副政委的大儿子。虽然不是本人,但和日思夜想的故人终于建立了联系,这足以让姜雨田热泪盈眶。
小梅在电话里留了地址,姜雨田把信打印出来,签上名字寄了过去。
后来他还专门跑到广西看望过老首长。老首长的身体还不错,几年前他和家人也来杭州玩了几天。
过去没说出口的感激,姜雨田终于可以慢慢说给他听了。
第三个贵人
和老首长搭上线后,姜雨田聊起最多的,还是他从部队转业后几经波折的工作生涯。
1985年,姜雨田正式调到杭州,在广播电视厅呆了十年。起先,用他的话来说,在办公室里也打过杂,什么啰里啰唆的事情都干过,每天的工作就像一颗连轴转的螺丝钉。
八个月后,转机来了,省里搞普法教育培训班,要求副厅长或者副厅级或者处级以上的领导干部参加,不想广电厅派了姜雨田去。
半个月的培训之后是一场考试,姜雨田的年纪在单位倒数第二,虽然官职不大,但是考起试来完全不输那些老同志们。
这次培训姜雨田成绩斐然,幸运的是,这也为他争取到了一次调整工作的机会——一个岗位是到人事处,协助处长和干部调配,另一个岗位是在音像管理处。
姜雨田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要当官,到人事处去,我知道的。”姜雨田表示,他的性格不太适合当官,比较直,也不会拐弯。
当时的音像管理,在中国是特定的,国内把录像机作为电影播放,卖票观看,这在国际上没有先例。
据姜雨田回忆,录像机是美国人的产物,日本制造,中国台湾生产,基本上是销往东南亚,主要是在中国大陆。当时录像带、录像机的普及率,中国在全世界位列第一。
一年半时间,全省80个县,姜雨田跑了67个,也创造了很多“第一”。比如,浙江省第一部国外引进片,浙江省第一部戏曲片出版录像带,浙江省第一个录像出购点等等,都是他“跑”出来的。
“说实在的,并不是我比别人聪明,是我比较舍得投入和付出。”姜雨田说。
大冬天的十一二点钟,在延安路上如果还能看到一个穿着军大衣,骑着自行车的身影,准是他在寻找没有开出来的门面,能不能想办法把它租来,把录像带卖出去。
尽管之后经历过几次变动,但姜雨田像铁了心似的,牢牢扎根在音像行业。
“在骨子里面,我这个人比较特立独行,我不会人云亦云。所以当时到广电厅的时候,我不要当官。所以走到哪里也无所谓职级。”
姜雨田说,有些人为了升官,有些人为了一官半职,有些人为了评上职称,各种形态都会暴露无遗。观察社会的机会多了,脑袋也会越来越清醒。
从部队转业以后,离开象牙塔的姜雨田没有被时代的洪流冲昏了头,反而活出了自己的通透。要说这一次,他成了自己人生的贵人。
什么样的人能遇到贵人?姜雨田有一番自己的见地,最重要的还是在于自己。
“我活到40岁的时候,我总结自己,活到60岁的时候还总结了一次,我这辈子就两个字:诚和勤,没有第三个字。”
反观电视剧,从《知否》到《都挺好》事实上都讲了一个故事,就是主人公的自救史。
主人公虽然都有一个虐心的童年,但她们没有自暴自弃,而是奋力跳出人生的泥潭,活成了众人羡慕的模样。
姜雨田说,实际上人的心态很重要,甜酸苦辣咸都必须得尝,没有一个人的道路是绝对平坦的。
“现在有很多高精密的仪器,你去测量柏油马路,它还是有高低不平,所以这是相对的。有些人会夸大绝对的东西,而忽视了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所以他们活得很累,像我就比较轻松。”
结语
退休以后,姜雨田回顾自己走过的路,只觉得心里都是满足。
他给自己定的座右铭是,“想吃就吃,不要吃多;想喝就喝,不要喝醉;想玩就玩,不要玩出格”。
现在他唯一的变化就是血压高了,血糖也偏高了,有慢阻肺了,吃素一点了,吃少一点了,烟也彻底戒掉了。
因为年纪大了,女儿嫌二老住七楼太高,爬楼梯也困难,一家人合计买房,千挑万选,最后定了杭州绿城翡翠城。
“作为城市来说,杭州确实是好地方。很多城市也很干净,但是它们的文化底蕴和内涵不及杭州。”姜雨田说,他现在住的小区,像公园一样,绿化也很好。
姜雨田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每个礼拜一家人都会坐在一起吃顿饭。子女各自成家,一下子又换了一个环境,姜雨田多少有些孤单。
但这种孤单很快就烟消云散。接触的业主多了,姜雨田渐渐发现,这个小区里真的是“藏龙卧虎”。
2013年的3月5日学雷锋纪念日,要搞志愿者活动,姜雨田说自己没有什么特长和本事,但是如果要唱歌、唱戏,他可以来伴奏。
一场座谈会大概二十多个人,会还没结束,大家都跑来问他的住址和电话。
第二天上午,姜雨田的家里就来了五六个人,两室一厅的房子住着宽敞,但人一多,几次排练下来,终究觉得家里不太方便。后来就在小区楼下的亭子里唱。
有人要唱《状元媒》,姜雨田就到电脑里把曲子下载以后,大约七分钟左右,跟着一拉,曲子蛮好听的,节奏也不是太快。但为了节目质量,姜雨田至少练了三百遍以上。
现在,翡翠城已经有专属的小乐队,有唱歌的,也有唱戏的,为了配合他们,姜雨田重新拉起了二胡,还特地买了一把越胡,老人们隔天就会聚在一起排练。
“我这辈子还有一点,就是比较愿意交朋友,他们也看得起我。”姜雨田说。所以帮助过他的人,他一定牢牢记在心里。
姜雨田学了三年林业,土壤学、肥料学、植树学、护林学都学过,最后却没有从事相关工作,去当了兵。
但是他却领悟到了一点,植物有趋水性,也有趋阳性,一棵树靠阳光的一边肯定发达一点。
“为了一棵树的材质好,靠阳这边就要修剪掉一些枝,让它透过朝阳这边,朝北也能晒到。人与人之间也是这样。”
想来,这也是姜雨田能一直被幸运眷顾的原因吧。
咖爷将继续寻找「说吧·绿城」受访者
为你们带来更多锁在记忆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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