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招摇被吸进树洞内后，这头才刚刚站稳脚跟，便被突然跌落进来的人扑倒在地。
“是哪个不长眼的……”路招摇破口大骂的瞬间才看清来人是谁，当即红了眼眶，“素贞！素贞你没死啊！”
“招摇？”晕晕乎乎起身的白素贞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 ，终于惊奇的发现自己竟然恢复了人身？！
“我……我这是恢复了？”白素贞不可置信地打量着自己，喃喃道。
路招摇一把拽住了白素贞雪白的衣袖，紧紧地把人抱在怀里哭诉道：“素贞呐……幸好你没死，不然我一定拉着那个小丑八怪为你陪葬。”
白素贞愣愣地站在原地，任由路招摇扒拉着自己，向她不断地吐槽墨青。
说小丑八怪狼心狗肺，害她性命，夺她地位，如此种种。
白素贞只能苦笑着在一旁一边听她唠叨，一边安抚她的情绪。
“对了，素贞，你怎么会在这儿？”路招摇拉着白素贞的手索性一屁股坐下。
“这……”白素贞眸色深沉，飞快地瞧了一眼路招摇担忧的脸，咬着嫣红的唇瓣，难以开口。
踌躇犹豫了许久，白素贞才终于轻启红唇，语调沉重地说道：“其实……其实我就是那条小白蛇。”
“哈？”路招摇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刚才可能出现了幻听。
“素贞你说什么？你怎么可能是那条小白蛇，你又不是……”路招摇满不在意的摆摆手，一脸你肯定是在开玩笑骗我的表情。
“对，我是妖，你想的没错。”白素贞直截了当的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目光幽深。
这下子轮到路招摇倒吸一口凉气了，她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目不转睛地盯着白素贞清艳无双的俏丽脸庞，可惜她看了许久，也没能在白素贞脸上看见一丝一毫的玩笑之意。
白素贞攥着雪白的衣裙，指尖发白。
“我明白的……”白素贞微垂着头，声音轻得似乎能被一阵风吹散。
“凡人都怕妖，我明白的。”白素贞抬起头看着她，眼眶微红，扬起一抹脆弱的让人心疼的微笑，“我会离开的。”
白素贞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雪白的云纱裙摆荡起片片白色的涟漪。
“等等！”路招摇眼看着白素贞离开，想也没想的就拉住了她。
白素贞脚步顿了顿，侧头深深的看了路招摇一眼，头也不回的说，“招摇，你不怕我吗？我可能会害你的。”
“放屁！”面对白素贞的询问，路招摇只是红着眼睛不停地摇头，“你要是会害我，早就害了，哪儿还用等到现在？”
“招摇……”白素贞心中感动不已，眼底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素贞呐……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嘛，没想到我路招摇在有生之年居然能有一个妖类朋友，刺激刺激。”说着话，路招摇还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不得不说，路招摇这副模样装的还挺像，让白素贞很是受用。她原本担忧的神色在听到路招摇这么说之后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奈一笑。
“诶，素贞，这是哪里？”
路招摇打着哈哈，生硬的转移话题，白素贞看出来了也不拆穿她，只觉心头一暖。
“我也不知道，我们找人问问看吧。”白素贞四下打量着环境，仍然觉得刚才发生的事情有些蹊跷。
“老人家，请问这里是什么是地方啊？”白素贞随手拦下了一个匆忙赶路的行人，礼貌地问道。
“姑娘，你们也是要去栖止地吗？前面不远就到了。”老伯笑呵呵地看着眼前美丽动人的白素贞说道。
“栖止地？栖止地是什么地方？”路招摇插话问道。
“栖止地就是个集市，卖些世间少有的药丸而已。”老伯对着无甚礼貌的路招摇语气变得有些不耐。
“老人家，请问这栖止地都卖些什么药丸呢？”白素贞行了一礼再次问道。
“比如说托梦用的入梦丹，还有回复元气用的回元丹，能让人在短时间内恢复全部功法。”
“恢复全部功法！”
路招摇一听这个眼睛都亮了，老伯见她们问也问完了，便匆匆离开了。
白素贞再次回到了她们掉下来的洞口察看，却惊讶的发现洞口似乎连接着两个世界，站在里面的人能够透过洞口看见外面的景象！
细雨蒙蒙下，有一个人跪在白素贞和路招摇的无字碑坟前。
那是一个身着墨衣，冒雨前来的男子，走得近了，白素贞见他面如冠玉的眉眼间带着些许忧愁，冰冷孤傲的眼睛里仿佛没有焦距，深黯的眼底充满了悲伤，刀削斧刻般俊逸的脸庞漂亮得令她也觉得惊艳。
白素贞盯着洞口另一边的他看了许久，倏尔觉得此人五官看起来竟有几分熟悉。
路招摇迫不及待地想要跟白素贞分享自己得到的好消息，转身一看，却没发现白素贞的身影。
“素贞，你在看什么呢？”路招摇四下张望，原来白素贞俯身蹲在她们掉进来的地方，神情专注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路招摇猫着腰也学白素贞的样子朝洞口另一边看去，她摸着下巴咂摸，也觉得对面那人甚是熟悉，待等得他在坟前供上几个青果子的时候，路招摇才陡然反应过来……
啊！这人不就是那个小丑八怪墨青吗！
“丑八怪！”路招摇甫一认出人，当即暴跳如雷起来，白素贞急忙拦住她，生怕现在功法全无的她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墨青脸上的封印黑痕解除之后，那张脸实在称不上‘丑八怪’三个字，漂亮得和琴千弦相比都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厉尘澜立在白素贞的坟前，细如毛的雨点像是在他身上打了霜，他哑声说：“来得急了，忘了给你带几份顺安镇的糕点，衣冠冢立了五年了，我却没敢来一次，素贞，你可怨我？”
她嗜甜，万戮门的人都知道，小青下山的时候总会记得帮她带几份顺安镇的糕点。
没想到他还记得。
白素贞心下了然，当日剑冢一战，危急关头她亲手送他离开，之后洞窟坍塌，他一定以为她死了吧，所有才立下这个碑。了然之后，她不免有些惆怅，墨青活下来了，他现在继承了门主之位，找回了自己的名字，一切似乎都很好，但是他们还回得去吗？
路招摇瞪着他，绕过去看了一下她的碑，碑上一个字都没写，她气得想将那碑踹碎：“素贞你看，这小子，竟然给我立了个碑，还是无字的！连天上天下威武无敌至上至尊魔王路招摇这几个字他都不刻！”
看着路招摇一副恨不能自己拿个锥子在上面凿字的架势，白素贞扶额叹息。
厉尘澜注视着眼前的碑，全然看不见路招摇怒目而视的神情，继续说着，“现在的万戮门，我帮你打理的很好。”
“有万钧剑在手，我也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力量，已经逐渐收复了分裂的魔道。”
路招摇冷笑了一声：“素贞你看看，他利用你登上了魔王之位，那个本来是我囊中之物的位置！”
“你想要太平盛世，安居乐业，我都在慢慢帮你实现。”
路招摇撸着袖子，气得想打人，只恨她不能咬死他：“素贞你听听，这个混账东西，就是故意在你面前来显摆的！明明你还救过他，这家伙简直是恩将仇报！”
白素贞怔怔的站在原地，一时间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厉尘澜在茫茫的雨幕下跪了半晌，恍若极为苦涩的说道：“可惜，你都看不到了。”
路招摇怒不可遏，想来想去，越想越狠。觉得不找他报一下仇简直对不起她心里日渐积攒的怨气。
她眸光一凉，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一下子跳进了洞中。白素贞猛然回神，也跟着跳了进去，却无奈的发现，离开栖止地的自己又变回了小巧的白蛇。
路招摇盯着瓢泼大雨中跪地不起的厉尘澜，她手腕一转，地上的白水鉴心剑被她吸入掌中，她一抹剑身，除去水与泥，脚下借力，腾身而起，长剑一挥，剑气如虹，径直杀向一袭黑袍的厉尘澜。
“保护门主！”门徒们在后面喊，声音未至，路招摇剑气先砍在了厉尘澜身上。
只听“咣”的一声响，仿似地面的一道闪电，摩擦出了雷动之声，她在模糊的雨幕当中得意洋洋的翘着嘴角笑。琴芷嫣的身体里，内息不够，力量不足，但饶是一具根基再差的身体，让她来玩，她也……
她也……
好像玩不怎么转。
剑气的光华消失之后，厉尘澜依旧长身静立雨幕之中，他负手而立，一派宗师作风。她方才那记剑气，别说伤了他，连在他衣袍上切个缝……都没有切出来。然而方才那记剑气，却成功的让他注意到了她。
隔得远，路招摇看不是很具体他的表情，可却那么明显的感觉到，这个人，和之前站在素贞坟前时完全是两回事。他眸中寒芒如星，杀气冷然，与她认识的那个小丑八怪好像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了一样。
路招摇有点失神，然而便在这失神的片刻厉尘澜却忽然动了。
没有一点点防备，他就这样一个闪身落至她身前，她只来得及看见他掌中金印一闪而过。
杀招！中则必死！
这念头在路招摇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急中生智，拿着白水鉴心剑堪堪一挡，“啵”的一声脆响，宛如水滴落入湖心，她却被这股大力狠狠推了出去，撞破雨幕，飞了好远，才落了地，骨碌碌的像粪球一样，裹了一地的泥，最后撞上一块石头，勉强停住。
路招摇“哇”的吐了口血出来。丢掉手中已经断了的剑，狼狈趴在地上，吐了半天，没喘过气儿来。
这小丑八怪，现在……玩得，呵呵，很溜嘛。
她咳了一声，吐掉喉咙里的血，一抬头，看见已经闪身再次落到她身前的小丑八怪脸上。
他脸上的墨痕不知已消失了多久，然而此时的他脸色看起来，竟比以前有墨痕的时候可怕千万倍。
路招摇心知，现在她和厉尘澜之间，简直有一万个柳沧岭的差距，可既然惹了他，那为今之计唯有……
认怂。
“少侠饶命！”路招摇喊了一声，“小女子被一个叫白素贞的女子托梦才来到这里，实在情非得已。”
路招摇当然知道，万戮门的人不是认个怂就能轻易打发的，所以她在赌，赌这个小丑八怪还对素贞余情未了。
她贼兮兮的抬头瞥了厉尘澜一眼，打算揣摩揣摩他的心思，再随机应个变。
可没想到，她抬头看到的却是有些愣愣发怔的厉尘澜。他已经收回了杀招看着她，却又像是透过她在看别的东西。
看来赌对了，路招摇暗自勾唇一笑，她是搞不懂这些男欢女爱的迷离眼神的，反正她知道她现在不用死了。
嗯，旧情难忘。
白素贞在树下为自己寻了一处角落避雨，这才注意到厉尘澜收回的手有些微颤抖，幅度很轻很小，几乎令人难以察觉。
厉尘澜不可置信却难掩期待和欣喜地开口问道：“你是谁？”
“少侠！不，厉门主！小女子路……”路招摇话一噎，咳了一声，“路过此处，我名琴芷嫣。”
路招摇差点说漏嘴，开始自顾自的编：“我父亲被鉴心门柳巍所害，我走投无路，一心前来投靠万戮门，却不想在山门前被那鉴心门弟子胁迫，截来此地，闯了禁地，实属无心之过，还望门主海涵。”
“一心投靠？”厉尘澜上前一步，踩在已经断裂的白水鉴心剑上开口道，“剑招却使得不错。”
他语带讽刺，提醒着路招摇刚才一见面就对他刀剑相向的事实。
她眼珠一转，笑道：“看见门主太过激动，便想与您切磋切磋。”
路招摇仰头，带着一嘴的血，满身的泥，身形狼狈却目光真诚的望他：“门主，我是想拜您为师啊！”
厉尘澜垂头看着她，眸光沉凝，一言不发。那种悠远的神情又出现在了他的眼眸之中。
她假装不懂，任由掉落成线的雨在她与他之间织出一层又一层的网，湿了她的发与脸一遍又一遍。
终于，厉尘澜身形微微一动，这具身体是生是死，全然悬于他一念之间……
“呵！想拜门主为师！你这仙门的走狗，想得到美！”身后跟来的护卫蓦地插了一句话出来，路招摇眼神儿一转，记住了这张塌鼻子小眼睛的脸，他说完话，脚步没停，迈过厉尘澜便提刀要来砍她。
哼，居然胆敢走在门主身前，不懂事！一看你丫在万戮门里就混不上高位。
她心里正嫌弃着，果不其然，他大刀还没抬到最高，整个人便被一道无形的力量一击，一屁股墩儿摔在了泥地里。厉尘澜侧了眼眸，目光寒凉：“谁给你的胆动手？”
“门……门主。”塌鼻子随从连痛都不敢喊，立马趴在地上跪好了，“门主方才不是说……擅闯禁地者，莫论因果，杀……吗？”他浑身发抖，语调有点可怜委屈。
路招摇内心感慨遇到这么一个愚蠢属下的尴尬心情，于是善意的打了圆场：“门主，我这不是擅闯，而是逼不得已，无心冒犯，您不能杀我。”
众人目光都望向厉尘澜，等待他来做决定。
而最终，厉尘澜只说了一句话：“戏月峰，自去安排住宿。”
厉尘澜到底还是同意让路招摇留下来了，然而收不收她当徒弟却是没细说。只是在离开之前，他路过她的墓碑时，脚步微微一顿，稍动手指，一个闪烁着金光的结界在她坟上凝结而出，像撑了一把大伞，挡住了瓢泼而下的大雨。
白素贞心尖一跳。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机会问，也无法去问。
白素贞见一切已然尘埃落定，便安心回到了路招摇的手腕上，厉尘澜看着小白蛇，心底油然而生一种亲切又熟悉的感觉，他定了定神，暗道自己魔障了，不露声色，转身离去。
厉尘澜的身影，最终彻底隐没在了雨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