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川风雨看潮生”:从苏舜钦一首小诗看宋调初成

“晚泊孤舟古祠下,满川风雨看潮生”这两句诗出自苏舜钦的《淮中晚泊犊头》:

春阴垂野草青青,时有幽花一树明。

晚泊孤舟古祠下,满川风雨看潮生。

宋调初成之苏舜钦

苏舜钦是北宋初期文人官员,因为支持范仲淹的庆历新政,被保守派弹劾丢官,逐出京都。

在北宋初期的诗文改革上,苏舜钦是先驱,和梅尧臣并称“梅苏”。而真正的执牛耳者,是欧阳修,但是革新运动的理论提供者是“梅苏”。欧阳修担负了为天下选士的高位,等于是掌握了今天高考的命题权,所以他振臂一呼,天下响应,诗文革新运动就轰轰烈烈地开展了起来。

梅尧臣的诗,就已经走出了晚唐五代的小视野,开始回归到大情怀中来,表达对社会现状的思考,对民间生活的关注,对时代、国家发展的愿望和建议。

苏舜钦在理论上比梅尧臣走得更远一些。他甚至认为“文之生也害道德”,说过于讲究文采,会对诗歌的宏大主题有所损害。这显然是将“文采”与“主旨”对立起来了,其实这两者是可以统一的,并且只有两者统一,才是佳作。和文采相比,苏舜钦更讲究“任以古道”,“警时鼓众”,强调诗的作用要反映“风教之感,气俗之变”。

这是他的诗歌理论,在真正写诗的时候,倒也不是这么极端。不过他的诗就开始透露出宋诗爱发议论的味道来。我们平时说“唐音宋调”,所谓“宋调”,就是那股冷冷的说教味道,不管怎么地,反正要跟你讲讲道理。这与北宋儒学发展成理学有关,也和宋诗被唐诗挤兑得无路可走有关。但是我们只要知道一点,“宋调”的发端,就是从苏舜钦这里开始。

梅尧臣的诗,还是一半唐诗,一半宋诗,没有这么冷静、孤清。

春江阴雨心自洽

苏舜钦被皇家扫地出门,从水路南下,闲居苏州。这一日在淮河的犊头镇停船修整,江雨忽来,春潮渐涨,他感时伤怀,写下了这首七绝。

“春阴垂野草青青”,这就是一个阴云密布的春日。“时有幽花一树明”,虽然草青青,天阴阴,但是,岸边偶尔出现的一树野花却让人惊艳。这是苏子美在白天行船时见到的景色。情景是交融的,苏舜钦眼中的灰暗春天,正是他当时的仕途处境。被人诬告,削职为民,心情肯定糟糕透顶了。不过在去苏州的路上,也时不时被路边明丽的野花惊艳,这正是诗人在满目灰暗的人生中寻找着让自己快乐起来的慰藉。

你看,就算天地如此阴暗,人生还是有快乐可以捕捉的嘛。

理解到这种心境的慢慢转变之后,再来看后两句,就更加透彻明了。

“晚泊孤舟古祠下,满川风雨看潮生。”如果没有前面的铺垫,单单只看这两句诗的情境,是阴沉、仓皇、孤单、灰暗的。“晚”,“孤舟”,“古寺”,“满川风雨”,是不是有了鬼片的环境因素啊?怎么阴沉怎么来。配上一些恐怖的音乐,简直就是兰若寺雨夜滂沱,群鬼现身的味道了。

但是,苏舜钦却不是这么个意思。他的重点在心情转换之后的“看潮生”。

在前两句他尽力为自己被打击的心灵寻找出路,到这里已经释然了。“晚”也好,“孤舟古寺”也好,“满川风雨”又如何?对诗人来说,都造不成更坏的影响了。因为我已经泊船上岸了。你们再如何风紧雨厉,也不过是在江上(满川),与我没什么关系,我甚至可以静下心来享受这一切,看这江水慢慢上涨。

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知性美女

这种理解是否想多了呢?也许苏舜钦当时只是看到晚上风雨交加,想起白天岸边的一树野花,用文字记录下来,而没有这么多心理活动呢?

那只能说抱这种想法的朋友,对诗的发展不大熟悉。诗发展到苏舜钦的北宋初期,早已经过了盛唐、中唐、晚唐、五代的文人千锤百炼,根本不会出现没有思想的作品。只不过唐朝的时候,这种思想是含蓄的,隐藏的,让读者自己去领会的,也可能当时思想理论高度不够,唐人也没有这种讲理的爱好。而宋调一出,讲理就成为了诗的特色。

宋诗,就少有简单无脑的。

我们说唐诗是热情四射的美貌少女,而宋诗就是一个高冷的知性美女,远远地看着你,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就是这种知性美,让很多人感觉到了距离,才从另外一个角度促进了词牌的飞速发展。

沧浪亭下自我调停

苏舜钦的心路历程,我们只需看他到苏州之后的行为便可验证。

苏子美在去苏州的路上已经完成了被削职、逐出京都的心理建设,不再纠结于仕途的磨难,所以他到了苏州后,买下废园,修建了“沧浪亭”,并写下《沧浪亭记》:

形骸既适则神不烦,观听无邪则道以明;返思向之汩汩荣辱之场,日与锱铢利害相磨戛,隔此真趣,不亦鄙哉!

形体安适,神思中没有烦恼;听闻至纯,人生的道理明了。回过头来反思以前的名利场,每天与细小的利害得失相计较,岂不是太庸俗了吗!

所以这首诗的后两句看起来疾风骤雨,实际上诗人的心已经上岸,才能在文字之中反而读出一丝云淡风轻来。

由于佛道思想的浸淫、儒家思想的变通,宋代官员对于人生不顺,仕途挫折有了前人没有过的放达和隐忍。

这一点,到了苏东坡的身上,就更加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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