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波斯卡

《在熙攘的街上想到的》:地表上数十亿张面孔,过去和以后的,大自然把曾经用过的脸,放到我们的脸上。她开始自遗忘的镜子 打捞那些早已沉没的脸

《与回忆共处的艰辛时光》,回忆被形塑成老爱旧事重提,翻旧账而且操控欲极强的强势女人,她逼你认错,形同绑架地强迫你只能与她生活在上锁的阴暗房间,她已然成为你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小宇宙》:当他们首次以显微镜观看时,一股寒蝉袭来,至今犹在。生命迄今以各种大小和形状 展现十足疯狂的样貌。因此它创造了微型生物,类别齐全的小虫和苍蝇,但至少还让人类能以肉眼看见它们。而后突然在一个玻璃片下面 过度的异类 又如此微小,它们在空间中占据的 只能被宽厚地称为地方。玻璃片根本没碰到它们,它们未受任何一重阻碍,空间宽裕,可肆意妄为。说它们为数众多——还算低估了,显微镜倍率越高,它们就越热切,越精确地倍增。它们甚至没有像样的内脏。不知性别、童年、老年为何物。甚至可能不知道自己是存在——还是不存在。然而它们决定我们的生死。

有一些,瞬间停滞,就冻住了,虽然我们不知道它们的瞬间是什么。因为它们如此微小,它们的时间单位,可能因此分得更细更碎。随风而起的一粒灰尘 是来自外层空间的一颗流星。一枚指纹是一座辽阔的迷宫,它们可能在那儿集合 进行无声的游行,它们看不见的《伊利亚特》和《奥义书》。

《有孔虫》:不谈细节 因为遗憾藏在细节里

离婚从猫、狗、门的角度

《不读》:我们的寿命变长,精确度却减小,句子也变得更短。

《埃拉在天堂》:你的到来,让我心喜,我的黑松驰剂,歌唱的圆木头。

《事件》:天空,大地,早晨,八点十五分。热爱草原上发黄的草丛,平和宁静。远处一棵黑檀木 树叶常绿 树根蔓生 

《迷宫》:一个弯角接一个弯角,惊奇后还有惊奇,景色后还有景色。那儿虽有黑暗和困惑,却也有隙缝和狂喜,那儿又幸福,虽然辛苦,只一步之隔,而在某处,此处彼处,此方彼方,任何地方,快乐总被不快乐包围 一如括弧嵌在括弧内。

苦乐参半而苦又多于乐的人生本质,每个人都有自己专属的迷宫,不假外求的迷宫出口。

诗人的想象力、幽默感和机智始终处于丰沛状态,对世界依旧保持童真的好奇,犀利的嘲讽里更增添几许宽容的理解。刻意让熟悉的事物“陌生化”,为习以为常的事物提供新的观点。

热爱生命的极致表现——情到深处无怨尤

《告别风景》:叶片只在风中 附身。我并不怨恨 这景色,这阳光令人炫目的海湾。我对林边湖水的深度,没有任何期许,最初是碧绿,随后成为蓝,最后又变得幽暗。

《写自旅馆》:到处是宫殿,长有翅膀的屋顶,星辰如音阶,苍老,却迷人,石质,却生动,木构,却从地面生长到天际。一只猫在星辰下,如婴儿般嗥叫。在一座人口众多的城市,人多于你在茶壶、茶杯、碟子和丝绸屏风上所找到的人像。

《底片》:在灰色的天空下,一朵更灰的云,被太阳镶上黑边。         

《记一次不存在的喜马拉雅之旅》:哦,这就是喜马拉雅山了,群山涌向月亮。跃出的瞬间被铭刻于 突然撕裂的天空。洞穴穿越在云的沙漠。刺入虚无。回声——白色的寂静。沉默。

《纪念》:树木倒映于湖中的涟漪上,颤动,如星云,灰色。

《花腔》

《我太近了……》:由于她,此刻,一道峡谷在他体内生长,覆盖着锈红色树叶,尽头,一座顶部积雪的山峰 升起于蔚蓝的天空。我将手臂从他沉睡的脑袋下抽出——发麻,如刺满了隐形的针,每根针尖上坐着一位堕落天使,等待被清点。

《伟人故居》:他幸福?或是悲伤?这无关紧要。他依然在信中忏悔,从不去想,在途中信会被打开。他依然写着详尽而坦诚的日记,并不知道,它会在一次搜寻中被取走。生前栽于屋旁花园中的树,仍在为他生长。

《一见钟情》

《惊异》:既不是一秒钟,也不是幽眇的远古。

《云》:我必须讯速递 描绘云朵——瞬间,它们就会变形。它们的特质,绝不重复 形状、阴影、姿态、布局。 没有任何回忆的重负,它们游弋于事实之上。它们能见证大地上的事物?当事情发生,它们便分散。和云相比,生活栖息于坚固的基础之上,一成不变,近乎永恒。而云对 人间的事务 漠不关心。它们傲慢的队列 安闲地漫游于你的全部生活之上,以及我尚未完成的生活。它们没有义务随我们逝去。它们飘移时,也不必被人看见。

《植物的静默》:我知道叶片、花瓣、穗子、球果、茎干为何物,四月和十二月将对你们做些什么。尽管我的好奇得不到回应,我还是特意向你们其中一些俯身,向另一些伸长脖子。我已拥有一系列你们的名字:枫树、牛蒡、獐耳细辛、槲寄生、石楠、杜松,勿忘我,你们却没有我的。我们正一起旅行。同行的旅人总是闲谈,交换看法,至少,关于天气,或者,关于一闪而过的车站。不可能无话可说:我们拥有太多共同的话题。同一颗星球使我们彼此联系在一起。我们投下影子,依据同样的定律。我们试着理解事物,以我们自己的方式。那些并不知晓的事物,使们更为亲近。我将尽我所能解释这一切,随意问吧:双眼看到的事物像什么,我的心脏为了什么而跳动,我的身体为何没有生根。但如何回答无法提出的问题,尤其是,当提问者如此微不足道。林下植物、灌木林、草地、灯芯草丛——我对你们所说的一切只是独白。你们都没有倾听。与你们的交谈是如此必要,却不可能。如此紧迫,却被永远搁置,在这仓促的人生中。

《一粒沙看世界》,窗外的风景本无色、无形、无声、无臭、又无痛;石头无所谓大小;天空本无天空;落日根本未落下。自然万物无需名字,无需人类为其冠上任何意义或譬喻;它们的存在是纯粹的,是自身俱足而不假外求的。

我们把它称作一粒沙,

但是它并不自称为颗粒或沙子,

它没有名字,依然完好如初,

无论是一般的或别致的、

永恒的或短暂的、

不恰当的或贴切的名字。

我的一瞥、触摸,于它没有任何意义。

它并不能感觉到自己被看见,被触摸。

它坠落于窗台,

这是我们的经验,却不是它的。

为此,这与坠落在其他事物上并无差别,

也无从确定,它已坠落,

或者,还在坠落。

对于湖泊,窗子可以看到美妙的景色,

但是,景色并不会观看自己。

它存在于这个世界,

无色,无形,

无声,无臭,无痛。

湖底并没有底部,

湖边也没有堤岸。

湖水感觉不到自己的湿润或干涩。

对自己而言,波涛,无所谓单数或复数。

波涛将寂静泼溅于自己的喧嚣之上,

在无所谓大或小的卵石上。

这一切都在天空之下,其实不曾有天空,

太阳落下,其实一点也没有下沉,

藏于心不在焉的云层,其实也并未藏匿。

风吹皱云层,唯一的理由是,

它在吹。

一秒钟逝去,

第二秒依然是一秒钟,

第三秒。

唯有对我们而言,这才是三秒钟。

时光飞逝,如一名携带紧急讯息的邮差。

但那只不过是我们的比喻。

人物是杜撰的,其匆忙也是假装的,

传递的也不是人的讯息。

《我致力于创造一个世界》:这是第一章,动物与 植物的言语。没错,每一种生物都携带着词典而来。在我的书中,老是恶棍所要付出的代价,那么,不要抱怨,虽然难以忍受:只要你是善良的,就会持续年轻。

《风景画》:树根扎入颜料内部。

《分类广告》:你躺在去年的草上,沐浴着阳光,闲谈,往昔夏日的风 爱抚你的秀发,有如 在远方引领你,为了深邃的细节,写下:梦。

白昼先生的寡妇,夜晚女士。

《卡珊德拉的独白》:在自身内部,他们承受着潮湿的希望,一朵火焰燃烧于自己的颤抖之中。

《雅斯沃附近的饥饿营》:写下。写下。以平常的墨水,在平常的纸上,不给他们食物,所有人死于饥饿。所有人。有多少?这一大片草地,每个人,能吃到几根草?写下:我并不知道。历史将骨骼变成了零。一千零一依然是一千。“一”似乎从未存在:一个虚构的胎儿,一支空无的蜡烛 ,一本不为任何人打开的识字课本,大笑、哭泣、生长的空气,为虚空而伸展到花园的阶梯,在这些事物之中缺少人的位置。

它就在此处变成肉体,在这片草地上,而草地沉默,如一名被收买的证人。阳光下。绿色。森林触手可及。咀嚼木头、饮用树皮下的汁液,日日夜夜,你的视线被这景象占据,直到失明。天上,一只鸟 挥舞着矫健的翅膀,影子,掠过他们的嘴唇。颔骨垂下,牙齿咯咯作响。

夜晚,一把镰刀在空中闪耀,为梦中的面包,收割黑暗。手从变黑的圣像飞伸过来,每一只手都举着空的圣餐杯。一个男人摇晃手 装着倒钩的铁丝架上。有人唱歌,嘴里含着泥土。这首关于战争的 美妙的歌,瞬间击中了你们的心灵。写下:此刻多么寂静。是的。

《有些人》:有些人逃离另一些人。在一些国度,在目光下,在一些云的下面。他们几乎抛弃了拥有的一切,一些田地,一些鸡和狗,镜子——如今火在其中打扮自己。他们的肩上扛着水罐和成捆的行李,他们越是一无所有,就越变得沉重。有些事发生时那么寂静:有些人精疲力竭地倒下。有些事发生时那么喧嚣:有些人的面包被撕走。有些人摇晃瘸腿的孩子,努力让他回归生活。总有另一条错误的道路在他们面前,总有另一座错误的桥,横跨在红得奇异的河上。一些枪声萦绕着他们,逐渐靠近,又逐渐远去。一架飞机在他们头顶绕圈,似乎不肯离开。某种隐身术迟早可以发生作用,某种灰色的冷漠,或者,更有用的是,消失 一小会儿 ,也许更久。另一些事将会发生,只是不知道在何处,是什么事情。另一些人将会冲向他们,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是谁。有多少种形式,带着什么意图,假如他可以选择,也许,他不会成为敌人,而允许他们过上某种生活。

《赞美诗》:声音在亲切的电波中滑行。

《世纪的没落》:我们设想,幸福与春天,变得比其他事物更为亲密。我们设想,恐惧远离了山峦与河谷,真理,在谎言之前,抵达终点。

《也许这一切》让人联想到 缸中之脑

《现实世界》:梦轻如羽毛,记忆轻易将它们抖落。

《无需标题》:事件的帷幕织得如此复杂、密实。蚂蚁被绣在草里,草被织入泥土。浪花以嫩枝缝制。

《错误的号码》:一台笨拙的电话涌出铃声的水流。

《清晨四点》:隐匿的星星送出凉风的那个小时。

《然而》:夜里醒来我听见 寂静碰撞寂静的声音。

《旅行挽歌》:全都是我的 但无一为我所有 无一为记忆所有,只有在注视时属于我。无数,无穷,但一丝一毫皆各有其特色,沙粒,水滴——风景。我无法鲜明真切地记住 一片叶子的轮廓。问候与道别 在匆匆一瞥间。过与不及,脖子的一次转动。

《鲁本斯的女人》:她们的手脚仿佛鸟类,欲乘瘦削的肩胛骨飞去。

《与石头交谈》,人类若无法真正地融入自然而妄想窥探自然的奥秘,必定不得其门而入

《家族相簿》:哀愁自我消解,日子一天接一天过,而他们,受慰问后,将因流行性感冒而消瘦。

《砍头》:猫头鹰是面包师的女儿。

《一部六零年代的电影》:小男孩长大了,啊,一切都不同了。不,那些膝盖不是他要的类型。他真的宁可在沙滩上四处躺躺,他和这个世界无共通之处,他像水罐上崩落的把耳,虽然水罐浑然不觉地继续盛着水。

《从容的快板》:生活啊,你很美丽,你如此多产丰饶,比青蛙还青蛙,比夜莺还夜莺,比蚁丘还蚁丘,比新芽还新芽。我试图博取生活的青睐,赢得它的宠爱,迎合它的奇想,我总是率先向它哈腰鞠躬。我总是出现在它看得见的地方,带着前谦卑、虔敬 的表情,乘着狂喜的羽翼翱翔,臣服于惊异的浪花。我赞美你的创造力,宽宏的气度,广阔,精确,秩序感——那些近乎 魔法与巫术的天赋。我只是不想让你烦乱,嘲笑或生气,恼怒或焦躁,数千年来,我始终试图用我的微笑安抚你。我紧拉着生活的叶缘:它愿否为我停下来,仅此一次,暂时忘却 它不断奔跑的终点站。

《失物招领处的谈话》:爪、毛皮、壳、体内的一根小骨头、脊椎和腿、耸动肩上的分枝,我的鳍抽身而退。昨天遗忘在市区电车上的不过是一把雨伞。

《巨大的数目》:一如手电筒的光,它飞掠过黑暗,只照亮最靠近的几张脸孔,其余则视若无睹地略过,没有挂念,也没有遗憾。更多,更稠密,更呶嚷。

《微笑》:世人喜欢亲睹希望胜过只闻其声。

只是偶尔不禁莞尔:春日,夏日,心情舒畅自在之时。

《警告》:偏狭,他们喜爱星期四胜过无穷尽。粗陋,他们喜爱走调的音胜过天体的音乐。在时间与理论,因与果的缝隙中他们最是惬意。

《颂扬自我贬抑》:在这太阳系的第三颗行星上 诸多兽性的征兆当中,无愧的良知排行第一。

《乌托邦》:树丛被诸多答案的重量压得发出呻吟。“理解”之树,笔直素朴却十分耀眼。回音阻挠喧嚣声被唤回,热切地解说世界的秘密。真理自湖底窜出,轻轻浮上水面。纵有诸多迷人之处,这岛并无人居住,沙滩上零星的模糊足印,都无例外地朝向海的方向。

《我们祖先短暂的一生》:长寿是岩石和树木的特权。在祖父空茫的眼眶下孙子诞生。他们计数网罟。沿着自黑暗迸出又隐入黑暗的 闪闪发光的河流。

人生,无论有多长,始终短暂,短得让你来不及添加任何东西。

《对色情文学的看法》:再没有比思想更淫荡的事情了。这类放浪的行径嚣狂如随风飘送的野草 蔓生于雏菊铺造的园地。

《奇迹市集》:一朵小巧轻盈的云,抢尽硕大月亮的风头。

《天空》:我不必等待繁星之夜,不必引颈 仰望。掉落深渊的物体,从天空坠入了天空。天空无处不在。

《负担》:她敏捷地扑攫。她和别的感情不同,既年长又年轻。她存在的理由,不假外求。

《我们幸运极了》:一个人将得超越 那万物奔窜、回旋其中的时间。把信投进邮筒。愚蠢少年的冲动。

《一九七三年五月十六日》:我曾经充满了感情和知觉,而今那一切却像小括号里的一行小圆点。我摇动我的记忆,也许在它的枝桠间沉睡多年 的某样东西 会突然振翅飞起。

慧黠的嘲讽能手。深情的背后有一些反讽、促狭、幽默的影子。

在《博物馆》,辛波斯卡对人类企图抓住永恒的徒然之举发出噫叹。在《不期而遇》,她借大自然动物的意象,精准有力、超然动人地道出老友相逢却见当年豪情壮志被岁月消蚀殆尽的无奈,以及离久情疏的生命况味。在《金婚纪念日》,长期妥协、包容的婚姻磨蚀了一个人的个性特质,也抹煞了珍贵的个别差异。

她的题材始终别具一格:微小的生物、常人忽视的物品、边缘人物、日常习惯、被遗忘的感觉,以小隐喻开启广大的想象空间,是以小博大、举重若轻的语言大师。用字精炼,诗风清澈、明朗,诗作悠游从容、坦诚直率,沉潜之中颇具张力。平易语言的另一面藏有犀利的刀锋,能够为读者划开事物表象,挖掘更深层的生命现象,为习以为常的事物提供全新的观点,教读者以陌生的眼光去看熟悉的事物。

然而伤痛麻木之后,自己的故事似乎成了别人的故事。

还是隐居所获致的边际效益——他人的赞叹和仰慕所引发的自我膨胀和虚荣的快感?

一个为爱改变自我、为爱无条件奉献、因爱而坚强的女人。

她提供给读者的只是问题的选项,而非答案。

自然界充满着智慧,是丰沃且慷慨的,多变又无可预测的:细体自然现象对人类具有正面的启示作用。

透过独特的叙述手法,多样的诗风,锤炼出生命的共相,直指现实之荒谬、局限,人性之愚昧、妥协。

它们都是生活的声音,琐碎、空洞却又是真实生命的回音。

艺术家企图用画笔拦截时间、摆脱时间的束缚。

艺术将现实凝结为永恒,并且化解了时间对人类的威胁。

从她偏爱的事物,我们不难看出她恬淡自得、自在从容、悲悯敦厚、不道学、不迂腐的个性特质。每个人都是独立的自主个体,依附于每一个个体的“种种可能”正是人间的可爱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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