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

原创:王良

     

乡下的人都喜欢葫芦,从前家里日常也都离不开葫芦做的家什。姥爷每年都种。开春儿栖地瓜苗时都要顺便在栖点葫芦苗,南瓜苗,茄子苗。也有直接种的时候,种的苗壮实,不缓苗,只是苗出的不齐。

农村多数都把葫芦种在猪圈旁,省事。借了猪圈渗出的粪水,葫芦秧长得格外有劲,旱天也不打蔫。开了白色的花,引来了憨傻的葫芦蛾。短粗胖的葫芦蛾,头前总是带着两丝卷了一圈的须子,灰褐色翅膀很短,落下时圆滚的肚子总露在外面,像穿了件很瘦的坎肩的胖子,浑身上下都是毛绒绒的。

也不知是不是采蜜,没觉得葫芦花里有蜜。蜜蜂从不光顾葫芦花,那种轻微的葫芦特有的青腥味,闻久了总是觉得拿脑子,让人昏沉。倒是葫芦蛾一天总是来那么几趟,来得早,露水没消就来了。钻进雪白的花房里,挪挪啜啜一阵,挨个儿串,有的进去一会就转身出来,有的进去痴迷的咕㗈半天,始终也不懂它们在忙活什么,貌似很快乐知足的样子。

葫芦蛾不蜇人,我就敢戏弄它,捏了它钻进去的花房口,提了下来放进屋里,就在屋里嗡嗡的转悠找出囗,东突西撞掉了浑身的绒粉,转悠一阵子才如释重负的逃离。记忆里小时候没有过弄死葫芦蛾的事,因为它实在是憨实可爱。

没等入夏葫芦秧爬过了猪圈半坡苞米杆子铺盖的棚子,就坐了葫芦。等进了夏天,再入了伏,葫芦秧早就全部像叶网样笼了猪圈棚顶,遮了半圈荫凉,猪开始享福了。

两天不注意就坐了很多白绒毛青绿皮的葫芦,很小,毛嘟嘟的。开始每天都去数一遍,稍不留意几天成群了。

这时姥爷会给每个越来越重的葫芦下面做一个兜吊在棚架上,用旧的破筐,或网兜住。日久葫芦渐渐脱了青绿的胎毛,变白了,就快秋天了。

过了十月一,将收割大地的活都忙活结束了,要霜降前后,摘下所有的葫芦,姥爷挑选哪个型圆体正,哪个成色好。选好的需要我们帮姥爷拉葫芦瓢,从中间用钢锯一破两半,后来才知道这就是“开瓢”。开了瓢的葫芦就是两个瓢了。

葫芦种不能吃,听说吃了长大龅牙,没人敢试过。葫芦籽炒熟了其实很香,五队的“李大合适”家两个双子据说就是吃葫芦籽长了满口大龅牙,真丑。

那怎么办呢,葫芦瓤子掏出来了,像人的脑瓤子一样的,上面坑坑洼洼里结满葫芦籽,用结实的杏条棍子像糖葫芦一样串起来,放在苞米仓子头,或是房山墙。

冬天下了雪,各种鸟来了,最喜欢葫芦瓤脑瓜子的就是“叨木冠子”,我总是不习惯城里人那种叫法,“啄木鸟”。“叨木冠子”在葫芦脑上像采矿寻宝一样,把尖锤样的喙敲扭,揪出葫芦籽,在脑前脑后的麻利的盘转。

开完瓢的葫芦拿出了瓤,外面有细腻很薄的皮,里面还有厚重的囊壁,实沉实沉的。在菜地里挖一个能容下葫芦瓢宽窄的长条坑,瓢扣瓢的摆进去,盖上土埋起来,过了七八天挖出来,囊壁半腐,烂棉花套样。用勺子一舀一块,已经离骨了。每个都掏干净,再用羹匙细细刮一遍,像刮骨一样,里面就清清净净了,刷白。

外面的皮用手套使劲搓,一块块脱落,像极了老式账页前面半透明的纸。在每个瓢把用大马蹄针穿上麻绳,或是鱼梗线,吊在阴凉处,秋风扫一个月,干了,坚硬结实,拿在手里却是飘轻。

有干瓢,水瓢。干瓢不见水,用得年久,除非耗子磨牙,成了豁牙,或是端了一瓢苞米跌了地上,不然干瓢很少用坏。家里人都习惯叫大干瓢,小干瓢,小干瓢如碗,大干瓢像小盆。水瓢用久了就得刮一刮瓢瓤,在太阳底下晾晒一会儿,水泡久了烂瓤。晒久了水瓢就裂了,用马蹄针缝几下当干瓢用。

但我喜欢水瓢肚的颜色,浸水久了,瓢外皮自然拓了一种红铜色,舀完了水扣在案上,那铜色浴润了水,泛着光泽。瓢动则成仰,为器能容而实,静则为俯,则虚空无物。

有一种葫芦做不成瓢,骨坚实,在葫芦把儿处开嘴掏空晾干,装上芸豆种,谷子,各种种子,挂在仓房梁钉子上,躲避耗子偷食。春天播种时拎在手里,伸进葫芦抓一把种子,或是菜籽,捏在手里撒播,也甚是方便。

道家人钟爱葫芦,看钟吕祖腰间常挂葫芦,太上老君也将炼好的仙丹装在葫芦里。道家钟爱的葫芦是一种亚腰葫芦。也很有玄学和道家学问在里面。一把好的压腰葫芦,平放在那里,你细看真像一个安静的修士盘着腿端坐在那里。有的故意留着葫芦的蒂叫龙头,倒是觉得像道士的发髻,自成仙风道骨。

葫芦也有谐音“福禄”的意味。听说也能镇宅。我在沈阳搬新家,外甥女就送了两个黄铜葫芦放在东北窗台角上。

平常百姓唯觉得葫芦实用方便,没看见谁厌烦葫芦,见了满架的葫芦都似乎心生欢喜,觉得喜庆。见了小可手握的葫芦更是顿觉不能释手。姥爷在的时候爱种葫芦,而且喜欢种大葫芦,秋天街坊邻居谁都要几把葫芦瓢。


乡下也有用青葫芦做葫芦条,晒干。吃的时候泡软炖肉,味道鲜美。姥姥那时只会做葫芦片汤,用嫩葫芦瓤肉切了薄片做汤,炝锅,烧开了,葫芦片细嫩水滑,味道极美。这个季节应该是开始做葫芦条了。永辉家以前做过。去年见到永辉问了他,也不做了。

即使现在做葫芦片汤,也不会有姥姥做的那个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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