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鱼

“传说河里有一条大鱼是小偷冤魂的化身,父亲一直想钓到河里的那条大怪鱼,直到我出生的那天他终于用自己的婚戒钓到了那条大鱼。父亲从鱼肚子里掏回自己的婚戒,最终却把鱼放生了,”这是父亲最喜欢给我讲的故事。

今天本该是我人生的大喜日子,我应该感到高兴,我的亲朋好友齐聚一堂来庆祝我新婚快乐,妻子在一旁贤惠的应酬来访宾客,就在这时,他走上了讲台开始叙述起自己的故事,他的故事奇幻又荒诞,以至于我从小已经厌烦了他的虚假谎言,可他的故事却有着魔力一般吸引着宾客,甚至我的妻子也向他投以崇拜的眼光,他就是我的父亲,一位顽固的中年人。

父亲出生在艾许镇,他的出生就笃定他的人生是传奇般的旅程。父亲是小镇的名人,他是绿茵场上的运动员,是大学里的智力派,是热心助人的有为青年,他的光环让整个小镇的年轻人黯然失色。

婚礼结束后,我单独找父亲谈话,希望他以后不要在人前吹嘘他那虚无缥缈的故事,搞得我很没面子。

父亲失望的低垂头,脸上的表情蜷缩在一起,他在压抑,在控制“你觉得我给你丢脸了?可那些都是真的!”

我对这位总是留恋过去的顽固中年人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再也不想听到他刺耳的话声。

夜幕深不见底,海上还漂浮着零星灯光,我背对着父亲,眼神望向彼方,不想再上前和他争论什么。也不知道我对父亲的厌烦是何时开始,也许是长大以后,或许又是认清父亲并没有他在故事里叙述的那么伟岸吧?

那天之后,整整三年,我和父亲之间再也没有联系,我们彼此的消息也只是通过母亲在电话中传递的零散信息。

一日,我正准备出门,家里电话响起,电话中,母亲告诉我,父亲病重,恐怕时日不多。一瞬间,那个顽固的中年人形象拼凑在我脑海里,不管他是那么令我感到厌烦,还是我对他的行为多么无奈,我们都是对方最重要的亲人,我的心顿然纠在一起,有种压抑感在全身波动游荡。我立马收拾行李,带上怀孕的妻子回“家”。

夜里,在飞机上我始终无法入眠,一想起父亲,如果他不能撑过这次,恐怕我们真的要天人永隔。我又想起在我小时候,父亲给我说过他的一个故事:

父亲小时候和几个小伙伴准备去探访小镇山里的女巫,女巫有着神奇的魔力,从女巫眼里可以预见自己的死亡。他们费尽千辛万苦终于见到女巫,女巫也让他们看见了自己临终模样,几个小孩吓得放声大跑,只有父亲释然一笑,父亲知道自己的死因,他看到的是一个让他能安然的景象。

那父亲能预料到他现在状况吗?或者这个故事也是他自编的?

回到了“家”,和母亲唠嗑了许久,母亲让我给父亲送药,在穿过二楼楼梯时,我看到墙上的照片,是我儿时的照片还有父母的合影,这些照片就像我记忆的碎片,在此时此刻将现在的我和过去的事连接起来。

打开门,我看见了整整三年未见的父亲,他老了,他躺在床上,他鼻子插住呼吸管,他很安静,没有喋喋不休。

“你来了。”虚弱的透出几个字,父亲眼睛一直注视着我。

“嗯,你最近怎么样了?”

“就那样吧,你知道的,我在女巫眼里看到了我的结局,现在还没有到那个时候。”

我和父亲开始像多年未见的老友,聊着天,彼此之间的隔阂在这时也消失无踪,父亲从床上坐起来询问我妻子的状况,问我何时才能抱上孙子,如果有了孩子之后,我的未来计划是什么。

父亲慢慢的就开始回溯起他的故事,而这次我没有劝阻也没有厌烦,专注的听着听了无数次的故事:

小镇的生活朴树简单,父亲很快得到了大家的爱戴。可突然有一天镇上来了一位巨人,他身高接近三米,手长脚长,吃了居民们的家畜,打破了安宁的环境,父亲自告奋勇前去收拾巨人,不料,巨人却是外表粗狂内心善良的人,父亲提议巨人和自己出去闯荡,巨人欣然同意,他们开始踏上旅程,在过程中,父亲和巨人分开了一段时间,父亲进入了如同仙境般的小镇--丰都镇,那里的居民热情好客,镇长热情招待父亲,希望父亲留下来。而父亲却毅然选择离开,因为他说:“这个小镇是任何人都梦寐以求的。我若落脚于此,定会倍感荣幸。但事实上,我从未准备好在任何地方落脚。固然这里再如何美好安逸,也不能使我停留,我的路还很远,不能溺于此。我远大的抱负支持着我再次上路。”

说到这里,父亲沉沉的睡去,这个顽固的老头现在安详的躺在床上,或许在梦中他又一次渡步到了这个仙境小镇也说不定。

夜,妻子给父亲送药,父亲拉着我妻子嘘寒问暖,两人聊着聊着父亲又开始了他的故事:

离开丰都镇之后,父亲和巨人汇合来到了大城市,大城市热闹非凡,他们碰见了马戏团表演,父亲也碰见了让他一见钟情的女人----我的母亲,当马戏团表演完之后,父亲非常的失落,因为他再也找不到他心中的女神,但是马戏团的团长认识我的母亲,父亲决定免费为马戏团打工,他们约定每一个月的报酬就是告诉我父亲一件关于母亲的事情,于是父亲就开始了马戏团的苦逼生活,还习得一身马戏团的绝活,团长也很守信用的每月告诉父亲关于母亲的一件事情,比说:她喜欢水仙花,她喜欢音乐,再比如她考上了大学。功夫不负有心人,父亲的真心终于打动了团长,团长告诉了父亲母亲在哪里上学。父亲终于见到了时隔许久的女神,并开门见山的向她表了白,但母亲已经有了未婚夫,但是父亲不抛弃不放弃打败了竞争对手,最终父亲赢得了母亲芳心。

这些故事我从未告诉过妻子,因为我觉得那都是父亲自己臆想出来的,可妻子却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隔日,在收拾父亲储物间时,我发现了军方对父亲发放的死亡通知书,母亲告诉我父亲所讲的故事并不是都是谎言。母亲叙述道:

当时,他们正准备结婚,没想到父亲被应征入伍,为了早日见到母亲,父亲选择了最艰难最危险的任务,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父亲遇到了一对双胞胎姐妹,并将他们带回来成为了歌星,母亲也和父亲终于生活在一起,父亲成为了一位玩具推销员。

母亲的回忆戛然而止,我继续收拾着房间里的东西,找到了一张旧房契,直觉告诉我这个房子的女主人和父亲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决定独自去寻找这个房子的女主人了解父亲真实的生活。

我找到了这个房子的女主人,她直言不讳的告诉我,她就是当年丰都镇镇长的小女儿,她给我慢慢说起父亲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当年小镇被外界发现,银行资本入驻,贷款让小镇面临破产,是父亲回到了这里,他向所有的朋友借钱并恳求他们帮忙,在父亲的努力下,小镇恢复了往昔繁华景象。

从这个女人的话语中。我感觉到了,她是深爱着父亲,可父亲并没有停留在安逸舒适的环境。

父亲告诉她“我爱的永远是我的妻子和孩子”。

在驱车回去的路上,我的心开始沸腾,开始逐渐怀疑自己质疑父亲的故事,他给我讲述的故事是真实的存在,却又是人生的写照,也许他是想让我看见万事万物中美好的一面?或许还有我未了解到的东西吧?

父亲又一次病重躺在病床上,看着在病床上的父亲,我有点明白,父亲这么多年经历了许多困难,但是他把所有的困难都当做童话讲给我,讲给所有人听。

生活中不再有遗憾,不再有悲伤,只有美好和向往。

现在父亲躺在病床上,生命在一点一滴的流逝,而我痛的无法呼吸,父亲说过他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对!他看过女巫的眼珠,知道自己最后的场景,可是父亲现在却没办法说话了,而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讲完父亲的故事,给他一生一个完美的落幕,我告诉父亲,这次我来给你讲个故事:

那天清晨我醒来,看见你容光焕发的对我说:快,我们逃出医院!我带着你逃出医院,路上碰见了母亲,她帮我们拦住了医生。我带着你开着你的红色小车来到河边,河边上站满了你故事里的人,他们毫不悲伤,微笑着注视着我们,妈妈正等在河中央。你从嘴里掏出从大鱼的嘴里夺回的戒指交给她。我把你缓缓放进河里,你变成了那条大鱼,在晨光中游向远处……

我的父亲安详的在病床上走了,在父亲的葬礼上,我看见了那些父亲故事中的人物,只是巨人没有那么高大,团长也不是小矮人。他们只是各自的特征被父亲夸大而已。

父亲是一个把生活美化成童话的人,他为我磨平了现实的菱角,把一个个童话般的人生经历告诉我。我始终不知道父亲的一生有哪些是编织的故事,又有哪些是真实的。可似幻似真却也正是父亲的一生,父亲是一个用一生成为童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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