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3-05

难缠

  

  这天看着挺好,湛蓝水盈盈的,可出医院大门薛昂就灌了口冷风,鼻涕眼泪说来就来,缩紧了衣领,可还是觉得这风丝儿从羽绒服各各针缝眼儿灌进来,冻得他从指尖到骨头都僵。

  “真他妈冷……“

  真不该小瞧大东北的冬天,挂当中的太阳就是个摆设,看看就行,别指望发挥什么余热。

  “呦,薛医生,去哪儿啊这是?”迎面走来个人,看上去年纪不大,实际年纪可能更小,胳膊下架着一只拐,看见薛昂热情的打着招呼。

  “去支个援,”薛昂笑笑,收着那份对天气的抱怨,视线落在那少年的腿上,“你今天应该拆石膏了吧?”

  “对啊,这不我一大早就来找你了嘛。”

  少年用磨破了的袖口抹把鼻涕,看得薛昂鸡皮疙瘩起了一层。

  “今天就你自己啊?上次跟你一起来那个呢?”

  这是薛昂上个月夜班收的患者,雪天路滑,不大不小一场车祸,连着进来四五个患者,其中就有他一个,

  倒不是他记性好,对每一个患者都能做到过眼相识,而是这小男孩太矫情,手还没碰一下,那哎呦惨叫声余音绕梁三日未绝,病区里患者接下来几天讨论的对象都是他。亏得身下那二两肉,都不如同来小姑娘坚强,咬着水润小嘴唇一声没吭。

  哎呦…那副可怜儿的小模样,就是年龄差有点大,要不他就……没就下去,连个电话也没时间要,全忙活眼前这娇气少年了。

  “我今天不在,你找高医生吧,他今天值班。”薛昂视线向后延伸,瞧见车要出发了,跟那人打了个招呼便赶紧快走了几步,别再把他落下,容易记过处分。

  “那你慢点啊!等我好了请你吃饭。”少年见薛昂走得急,冲着他喊一嗓子,声还挺大。

  薛昂听见了也没回头,说道,“你请我,然后我付钱。”

  少年不好意思嘿嘿两声,“哪儿能啊,我现在有钱了。”

  薛昂惦记着车要走,快速嘱咐一句,“有钱留着点,别乱搞。”

  少年点点头,“嗯,我知道了,哥。”

  “管谁叫哥呢?自来熟是吧。”薛昂吃惊的回头,才见过一次,怎么就被赖上了。

  “我就爱管你叫哥,特亲切,”少年视线向后瞧瞧,“哥,车要开了,你快走吧,辛苦了。”

  薛昂想纠正少年的称呼,可眼见车动了几分,最后只能转身小跑几步追了过去。

  辛苦不算什么,就是几天加班不睡的奋斗历史战绩也有。最怕的是纠缠,闹不清的纠缠,没由来、不讲理的纠缠。

  他最讨厌纠缠!任何形式的纠缠都叫他忍不住想拿鞋底子抽人。

  “我告诉你啊,别气我,我给你看看,“说着大妈豁然撕开羽绒服拉索,高领的毛衣被扯开,露出左胸口一片坦荡,指着心脏说,“我这儿!可是安了心脏起搏!。”

  如果没带着口罩护目镜将会看见薛昂那无奈的苦笑,苦得一张俊脸都反着绿幽幽的惨光。

  不知道是老人变坏了,还是坏人变老了,插队插出十万八千里不说,还带撒泼耍浑,一句话不能说,相当于‘我做事儿不讲究,你们也得由着我来’。

  为啥?

  因为老娘有心脏起搏器!这东西好哇,说停就停,说快就快。一器在手,天下我有。

  甭管什么场合,老娘就是NO.1,控得了全场为我开道儿!

  “哎呦喂,大妈您赶紧把衣服穿好吧!这大冷的天儿,别再给你心脏起搏器冻坏了,那东西得好几万呢,进口的得十几万!太金贵了。”

  薛昂话里套的话老太太没听出来,倒是给旁边人逗得一笑,被插队的恼意缓解不少,隐隐一场纠纷就这么被无形化解。

  找旁边人拿了试挤盒,贴了条形码,薛昂捏着咽拭子,“赶紧坐下吧,我给你采核酸,张嘴发啊音。”

  “早不这样干啥去了……”大妈拢了拢羽绒服,坐下时候不忘叨叨着现在小年轻人不懂啥叫尊老,爱不爱幼都行,主要得‘尊重老人’。

  “薛医生,你脾气真好,”伺候大妈刚走,旁边儿跟他搭档的小护士就说道,“这要是我得说上几句,插队也得分场合,这可是全民核酸检测,丢脸都丢出大众脸了。”

  “呵…”薛昂怅然一笑,也没想说点什么。真不是他脾气好,是职业操守与医院规定制止了他抽人的鞋底子。

  哦、还有今年刚给爹妈买新房的二十年贷款。

  薛昂今儿个运气不错,从外采核算回来冻成了狗,回科里缓缓就到下班点,能按时下班多幸福啊!跟前面站一天的辛苦相比都不叫个事儿。撂下保温杯就钻进了更衣室,两分钟换衣服,对每一位医护人员来说都算个技能点,冬装夏装都一样,就两分钟。

  他掐算着时间,秒针刚到四点二十就悄悄踩着碎猫步顺着员工通道往门口靠。

  “薛医生,下班啦?”

  “哎呦,姑娘你走路怎么没声啊。”

  薛昂拍拍胸脯看着新来的小护士,叫什么名来着他一时没记住,反正在他这统一都叫姑娘。这称呼即化解尴尬,又显的热拢尊重。

  小护士冲着他说,“郝主任这会儿上台了,你就放心大胆的往前走吧,没事儿。”

  一听这话,薛昂瞬间腰板倍儿直,清清嗓子,“咳、我是那没上进心的人嘛!我这大好年华正是劳动力的时候……”

  “行了,别说了。”薛昂话没吹完就被小护士打断,笑盈盈的模样,两颗小虎牙透着股调皮劲儿,“你的为人,别说全科,就是全院都闻名。”小护士咯咯一乐,了然于心。

  薛昂轻挑眉稍,“我什么为人?”

  他自个儿都不知道自个儿是什么为人,别人怎么知道的?

  “博士学历,不为锦绣前程,亦然奔赴家乡做贡献,一线城市和三线小城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儿。这不当代青年不忘本的正面教材嘛,你回来那年,可是院长亲自搁大门口接的你吧?”

  “别说这没用的。”薛昂一摆手,“就没说我点现实的。”

  小护士一怔,拢着耳边一缕碎发问,“这都不叫现实,那什么叫现实?”

  薛昂抿嘴勾起嘴角,“例如我人帅,型酷,性格还好。”

  小护士被逗笑得花枝乱颤,眼看交班时间快到了,扔下一句,“这得有多恨嫁啊你。”然后整理仪容上岗去了。

  薛昂撇着嘴,什么叫恨嫁啊?那是没经历过逢年过节逼婚的场景,尤其还是一家子人占半边天那种,那盛况…啧啧…

  他想着今年借着这新冠疫情不用面对两面夹攻,有先见之明趁早送走爹妈,好歹能落个清净。

  可事实证明事物两面性的理论是正确的。手刚一推开门,就愣住了。

  “主任,你下…手术了……”薛昂原本想说下台了,可这词寓意模糊,咬着舌尖硬给改过来,这会儿砸么砸么嘴,肯定出血了,一股子腥味儿。

  郝主任快六十了,平时也没什么架子,这会儿薛昂看他估计是遇见点棘手事,脸色有点紧绷。

  “换衣服倒是挺快,”郝主任上下打量一圈薛昂,“别走了,北院急诊,人忙不过来,你去搭把手。”

  虽然是三线小城市,可作为市人民医院还是有些规模,南北两院,一个成熟基稳,一个新建创业,薛昂作为引进人材自然在开拓疆土的南院,但南北院不分家,人员相互流通使用。

  “开车了吗?”主任拉开门走进来问。

  “没开,这两天下雪路滑。”

  薛昂不爱开车,除去天气原因外,再一个就是懒,他住的地方距离单位班车也就十几分钟,还浪费那热车的时间干嘛,不够麻烦的。

  “那做120去,车在楼下等着呢,赶紧去换隔离服。”郝主任大手掌一甩,拍得薛昂差点儿向前一步走。

  “为什么穿隔离服啊?”薛昂怕冷,隔离服是短袖的,这大三九天的,连树杈子都冻得一掰就脆,他还不得冻成个冰坨坨。

  郝主任越过他往科里边走边说,“打架斗殴,人数还挺多,开台是肯定的了。”

  薛昂两肩一垮,搭眉耸眼,完了,没时候能回家了。可还是快步跟上郝主任身后,按照原路又走回更衣室,临关门前又听见主任说,“明天给你一天下班,没休。”

  薛昂瞬间心里乐开了朵朵鲜花,原本一个夜班给两天休息,一天下班,一天休息,总结起来叫下休。可疫情期间,市政府下了硬性命令,重点扶灾医院,宁愿全员患者转移,也要全力支援控制疫情扩散,休息全部取消,并且没加班费,没补休。

  他距离上次休息已经间隔一个多月,现在一听明天能休息,这会儿连换衣服都只用了五十九秒,这叫动力驱使劳动力,成效番倍。

  急诊不是个好科室,忙碌不说,还不容易出成绩,碰上个不讲理的,你急他也急,一呲就着火,一火就升级为医患关系纠纷,医生硬着头皮挨揍都快练出铁头功了!不好干这是底下人都知道的事情。却是最锻炼技术,对人员应急处理最为严格的地儿。

  简而言之,就是事儿多,活杂,还捞不到好。

  能强身健体倒是真的。

  薛昂从120上跳下来,火急火燎的就往急诊室里跑。也不是情况多危急,而是他冷。羽绒服下就穿了套短袖长裤隔离服,简称耍单儿,穿多了影响行动,处理患者滞待行动。

  “小昂昂,你又来爱心支援啦?”

  薛昂肩上一沉,一条腱子肉的胳膊没五六十斤也得三十十斤,这贱嗖嗖的动静,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杨润凯,胳膊死沉的,赶紧给我拿下去。”

  薛昂向后使劲耸肩膀,那条腱子肉好像镶在他肩上了,耸不下去就往外跑,结果反而被牢牢锁住。

  杨润凯没管他那事儿,故意搂的更紧,“老同学,我这不是欢迎你来嘛,别这么冷漠,给爷笑一个。”

  “给老子滚蛋!”

  杨润凯是他大学同学,俩人还睡过同一个宿舍五年,关系曾经还挺好,他保送研究生之后俩人渐渐断了联系,直到回来参加工作碰上才想起来俩人老家同一个地方,不过人家命比他好,院长儿子,正经八百的官二代。俩人多了这么一层同窗苦读的革命友谊,这哥们儿关系算是做得挺实诚。

  “滚蛋?往哪儿滚?”杨润凯瞪着两层双眼皮儿,伸开另一只胳膊展望急诊室内,急走忙碌身影窜动,哀嚎谩骂动静络绎不绝,指点江山般感叹着,“此番盛况,小昂昂何不与本王共享一番。”

  薛昂顺着牙根挤出几个字,“再不把胳膊拿下去,我可卸了。”

  下一秒杨润凯跟触电似的收回胳膊,薛昂是骨科的,大学那会儿就跟教授学了一手卸胳膊卸腿儿卸人关节的好手艺,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他还向往着练出一条令人惊叹的麒麟臂呢!

  薛昂身上没了重力,顿时感觉轻松不少,主要他没吃晚饭,就临出来时抓了块饼干,在120车上就着腾腾凉气两口就吃完了,这会儿胃里像吞了块冰坨,反射区腰背也跟着疼。

  真想趴被窝儿啊!大棉被一捂,睡上个三天三夜。

  他直径走到护士站,拿着手消一顿挤,边搓手边对杨润凯说了三个字,“干活儿。”

  理想与现实差距太远,想想就行,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为了给他妈买房子那二十年贷款,也得干!

  杨润凯扬开嗓子应道,“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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