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高处的风景


每到深秋,我每次路过学校的那棵无患子树,眼睛总要被勾住,看它很多眼,总是看不够。我挺纳闷的,难不成是这棵树长了摄魂汤,将我的一半灵魂黏在了它的叶片上?那明晃晃的叶片,叫我心疼。

因教室得天独厚的位置,我每天都要特意去这棵树边走走。而我不用抬头看这棵树,我可以平视,甚至俯视它——因为,我在三楼,我低头便可见它在二楼的枝叶伸到走廊上,看到它顶部的叶子朝天空伸去,还看到它枝条舒展着向四面张开。我轻而易举地就看到这一切。

我突然发现,我之所以对它着迷,除了它的色彩,还有我所处的位置——不高不矮,刚刚好!站在一楼,便要抬头仰望才能见其色彩;站在二楼,却因各种原因无法看到大树茂盛的顶部;站在三楼,似与无患子树并肩而立,一览无余。

原来,看一样东西,你所处的位置是很重要的。

看树如此,看其余风景也是一样。

女儿六岁那样,我们与同学一家前往龙泉山登江浙第一高峰黄茅尖。那天午后,天下着细雨,车子开到半山腰的时候,同学一家前往龙泉大峡谷,我们一家决定向山顶登去。细雨如丝如絮,半山腰上空气湿冷,加上这原本就是一座难以攀爬的山峰,我们走了大约半个小时还没有见到一个人影。茂密的丛林显得十分幽深,路旁的植物高大耸立,我内心直发颤——这样的天气,又下着雨,真的可以登上去吗?

女儿精神抖擞,六岁的脚步似乎不用气力,遥遥地把我们甩在身后。我担心她那瘦弱的身体不能抵御这阴冷安静的环境,常常要大叫一声她的名字,山林也传来一声回音,更让人毛骨悚然。台阶时而陡峭,时而缓坡,时而折个弯,时而直挺挺地向前延伸。过了一个多小时,才见到上面下来了三四个人。

走到一千六百多米处,我浑身已经湿透,分不清哪些是汗,哪些是水。雨也停了,路上的水渍闪闪发亮,那些矗立着的大树十分安静,枝繁叶茂,绿意满盈,好像站立了一整个世纪似的。且如今细雨刚止,这些树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魅惑,让沉寂的山林显得更加沉寂了。而山上下来的人早已不见踪影,我总觉得,我们三个人,像是往一个无人之境走去,又像是前往一个无法预知的深渊。

我是害怕的。但是女儿不怕。她一直不停地走,不停地向上走。

大概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我们终于可以看到天空开阔起来。雨完全停了,空气清新,远处的山峰连绵不绝,山腰处还有轻盈的云朵悠悠地移动。

我们终于登到山顶了。

果然没有一个人,只有一块石碑。还有凛冽的寒风。

这块石碑上写着这座山峰的高度。

这是江浙第一高峰,黄茅尖的高度,1929米。

站在山峰之巅,我忘记了上山时的犹豫与恐惧,那平坦的方圆之地与那块矗立的石碑,似乎将来时路上的一切扫除得干干净净,毫无踪影,余下的都是巨大的喜悦与成就感。四周空旷无比,众山绵延细弱,层峦皆低。杜甫在泰山之巅写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千古诗句,站在那,你不由自主的就会将这句诗喊出来,似还有强健的体魄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渗出来,与四下的空寂揉合,与山巅的朗风互吟,与起伏的山峦共舞。所谓诗情画意,壮阔情怀,应当是如此吧!

原来,站在高处看到的风景,是那么不同。

我细细寻思着站在楼顶操场望出去的那一切。美院的高楼,似乎与我们比肩;隔壁的孔庙,距离其屋檐咫尺之遥;还有高大的松柏,那棕红的冬装似触手可及……

这都是站在高处独有的体验。

我明白了为什么对这棵树如此钟爱。

看惯了低处的树干,习惯了抬头仰望,不妨来三楼看看那棵无患子树,在亲疏合宜的空间里,你会见到叶子与叶子之间恰到好处的软香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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