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传》-希望永存

《罗纳河星夜》

如果传记能触动人思考,那么这部冗长的梵高传则会让人重新审视什么是挫折和坚持。俗话常提百折不挠,它的白话文解释是遇到多少挫折都不退缩,我的了解也仅此而已。直到读到文森特每一封深夜写下充满惶恐与不安的信件,才像又拿起锋利的刻刀,在记忆中重塑了多少苦难才算“百折”,是否热情到偏执的人才能算“不挠”。

接近90W字的《梵高传》详细的记载了他的生平和心理路程,时常读的人抑郁不已。通过文字已有这种体会,很难想象本人是会有多煎熬。

8年,864张油画,1037张素描,150张水彩。但生前只卖出过一副,而且生活全靠弟弟养着。到底是什么使他乐此不疲的忙碌。 如果不是预先知道他有着非凡的成就,那么读他一生的经历将会让人难以下咽,活生的一部屌丝生活日常写照。

人嘛,都需要激励。坚持一件事儿一两年,得到些赞美激励认可什么的正面回馈,然后再坚持的更久。或者有些爱好是因为得心应手,比如说打篮球三分投的奇准,每次都会成为场上的关键人物,所以才喜欢这事儿。但是梵高的一生,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多正面的回馈。至少在生前没有因为绘画让他有体面的生活,威望的名声。一生穷困潦倒,并且得不到业内的认可。好奇到底是什么在影响着他,直到中枪以前都在不停的描绘这些图案。


《麦田上的乌鸦》

生活

一个终其一生都在于失败打交道的人。但凡是与人打交道的事情他似乎都做不好,商行被调走,上神学院无法通过考试,传教被辞退,甚至追求心爱的姑娘也被拒绝。—连续的挫折与失败让家人逐渐对他心灰意冷,最终拿起画笔再次绘画的初衷也是为了得到家人的认可。 虽然好像什么都干不好,但能看出来每次决定做一些事情的时候总会投入接近偏执的热情。备考时无视宵禁的彻夜读书,学习传教时一天步行几十里去不同的地方听布道。拿起画笔时,如饥似渴地学习透视等绘画方法。被姑娘拒绝后反而点燃了追求的热情,无视警告的频繁信件甚至让他拿到公诉。不过可能是因为太用力的付出,所以敏感的收到一点挫折便会心灰意冷。

后来他曾有一段时间生活在矿场做传教士,当又被人们驱赶后,终于拿起了画笔。希望通过对绘画的热情得到家人的谅解,证明他并不是一无所成的人。但由此距离他画出《向日葵》等作品,还有很多曲折的伴随着痛苦和极端的路要走。

当我们以为他拿起笔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开始发光发热时挫折的故事才刚开始上演。连同欺骗带威胁自己的弟弟每个月寄生活费给自己,花钱大手大脚到处欠账。爱上怀孕的妓女,不管家人有时候表示的经济拮据依然用收到的钱照顾她们。迷茫,看见小说里有人因为爱上贵妇踏入富人圈子,就爱上了一个比自己大20岁的女人。与家人反目,将自己落魄的处境归于父亲,持续的要挟和争吵。染上性病,被迫拔掉了1/3的牙齿。为了挽回高更割掉自己的耳朵。被关进精神病院后逃离。最终有一日,他回到旅店对老板说“我弄伤了自己”,两天后便躺在弟弟的怀中死去。


《星空》

内心

信件总是比他人猜测更能反应梵高的心理状态,从他与弟弟提奥的信中能看出来,他是一个自觉能力很深的人。在探索世界的同时,信念也在不断的调整。一会觉的苦难是接近神圣的最接近的方式,一会又觉得美丽的艺术品才是上帝的使者。今天觉得油画使自己找到了新的生命,明天又大声宣布黑笔素描才是艺术的本质。今天觉得苦难能让自己得到更多的感悟,明天又觉得体面的上流社会才是自己想要归宿的地方。 他经常会因为挫折调整自己的信念,然后再赋予狂热的不长久的热情,显然这暂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的结果。也许一些钝感就能让他做成很多事儿,不过那样也就无法看见梵高的作品了。

他对绘画的热情和担忧,使他不断徘徊在狂热、迷茫、痛苦、幻想之中。

狂热

“我的手和脑都变得越来越灵活强大。”他表示。他发现这些练习“十分苛刻”,“极其枯燥”,但又不敢松懈。“一旦停下来,我就会迷失,”他写道,“我认为,不论怎样,我必须前进,前进。”

“我已经画过五次播种者,”他在9月写道,“但我还会再画,我对播种者的形象实在太着迷”

“虽然鲜有进展,文森特依然一面恼怒发狂,一面继续苦练”

自责

“文森特一面毫不留情地自我批评,一面又不禁被无穷的希望感召向前:不停地许诺、期待、向前,也不停地等待突破的时刻、上帝的眷顾和奇迹的降临。“我拼命工作,但目前依然没有任何进展。但我满怀希望地相信这些荆棘会适时结出硕果,现在徒劳的努力是分娩必经的阵痛。”

“有些人他一定生来就知道自己擅长某事! 他一定知道他的存在并非一无是处! ……怎样才能成为有用的人?在我身上,一定藏有某种潜质,但那又会是什么?”

他可以从早画到晚,可以徒步5公里压着海风去画岸边的乱石头。但他天生对细节的把控就不能适应那个年代的绘画。与当时流行的色彩鲜艳的逼真的绘画相比,他总是画不好人物的比例,夸张的五官,差不多跟腿一样长的手臂。所以尽管他如此的努力学习绘画,但终究是一副都没有被人称赞过,更别提有任何销路。这使得本来就处于大家都不看好的情境下的梵高越来越偏激,越来越活在自己想象中美好的世界里。

自卑

“我已经再也无法一清二楚地看到自己的未来。我无法用任何其他方式对待它,在事业上无法成功,我自己也不明白缘由。在工作之中,我已经倾注了自己的全部心血,但是至少在目前来看那是一个错误……有时候会非常地艰难,人会无可奈何地感觉到非常痛苦……对你而言,我仅仅是个负担。”

“与其让颜料再颜料管里边干,不如再我的油画布上变干”

“我也不再期待会有成功的作品,工作能使我不坠入深渊。”

其实是希望的泯灭,如果有任何一点意向,人们愿意交好,愿意购买他的作品,让他说觉得任何努力得到被认可的话,可能他就不会变的那么偏执。但是看不见希望的他,只能埋首于自己的幻想里。一边偏激的形事,一边为自己找充分自洽的理由。

《星空》细节

他不断的在充满希望的幻想中和现实的失落中徘徊,在趁着迷茫和反复吞噬自己之前,一刻不停的向前跑。把心中渴望怒吼的痛苦,用一双连比例都花不精准的手,通过细腻的渐变颜色和超脱现实的色调,绘制出了参杂着痛苦和热情的世界。紫色的夜幕,绿色的光晕,仿佛是一个对现世愤怒的野兽,嘶吼后在疲惫中渴望到达的,宁静而遥远的星球。


风格

“在很长的时间里,文森特都不太擅长使用色彩。”

没曾想到梵高开启后印象派时代的绚烂叠加的色彩绘画的方式,是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用不好的画法。有描述说他很容易沮丧,并且极为渴望能看到进步,他不断为自己狂热的(并且昂贵的)创作习惯辩护,认为数量最终可以带来质量,因此,速度比准确性更重要,而他向来无法驾驭好准确性。

《吃土豆的人》

最初的他只画一些素描,以《吃土豆的人》最为出名,因为提奥答应可以送他的画去参展,所以梵高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来回反复涂抹和修改了一副画。当然失真的比例和黑白的暗色调没有得到一个人的好评。这对他是巨大的打击,他开始疯狂的为自己的画辩解。

《加纳的婚礼》

直到参展时看见的《加纳的婚礼》,超出现实的炫彩配色和丰富的画景。超出现实绚丽的色彩,就好像现在的滤镜一样。让梵高无比的震撼,在看见这幅画之前,梵高一直与弟弟与家人僵持,在流行彩色油画的时代,硬要坚持用黑色作画。就好像主流社会不接受我的画,那我偏要背道而行。直到被这幅画惊艳到,才开始了彩色的涂抹。才把从深灰到深黑的精力,放在调出不同的颜色上。不以现实为基础进行调色,而是一新挑出的颜色来进行创作。至此才开始印象派画家的路。后来才画出了《播种者》《星空》等名作。

孤独使他疯狂的审视自己的内心,文森特证明了梦想与现实的巨大沟壑是可以被填补的,但是代价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承受。他不像毕加索,早早便展露了艺术,天赋8岁第一幅作品,13岁首次展出。而文森特30多岁时,还在为了交到朋友。献媚般的讨好一位20出头的艺术家。如果说文森特的天赋,那只有接近于疯狂的热情,在不断被冷落和否认的情况下依然期望用绘画表达自己的冲动。如果他早期的素描被认可,就不会又转头做油画。如果油画中厚重的涂法被喜欢,也不会进而融入日本元素。如果这样就能成功,他就不会因为自责和内疚,在撒纳罗河岸边上仰望和想象耶稣的降临。也不会在精神病院里,因为感受到平静而画出扭曲的树木和山石。他迎接的苦难真的是一点都不能少,就像化学反应。温柔和愤怒,自责与希望共同渲染出了现实中从未有过的绚烂,将他蓝色眼眸中映出的色彩呈现在画布上

看完梵高所经历的磨难和成就会有一种希望,它会给自己心里埋下一颗小小的种子。当自己所坚持的事情并无建树,抬头却看见他人如星光班闪耀时,也不再心灰意冷,而是低头耐心的照顾心里的萌芽。给足勇气在未知的黑暗中摸索,并期待总有一天它会发芽、成长,渗入云端。

最后,附一封梵高寄给弟弟的信:

To Theo van Gogh. The Hague, on or about Friday, 21 July 1882

. ...What am I in the eyes of most people? A nonentity or an oddity or a disagreeable person — someone who has and will have no position in society, in short a little lower than the lowest.

在别人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一个怪异的存在,一个不合群的人——一个在社会里没有地位,比最卑微者更卑微的存在。

Very well — assuming that everything is indeed like that, then through my work I’d like to show what there is in the heart of such an oddity, such a nobody.

好吧。假设一切便是如此罢了。但通过我的画作,我要人们看见我这样一个卑微的肉体里尚住着一个灵魂。

This is my ambition, which is based less on resentment than on love in spite of everything, based more on a feeling of serenity than on passion.

这是我的野望。它不因愤恨而起,而是因为我爱着,无条件地爱;因为一种隐忍而非激情。

Even though I’m often in a mess, inside me there’s still a calm, pure harmony and music. In the poorest little house, in the filthiest corner, I see paintings or drawings. And my mind turns in that direction as if with an irresistible urge.  As time passes, other things are increasingly excluded, and the more they are the faster my eyes see the picturesque. Art demands persistent work, work in spite of everything, and unceasing observation.

也许我总是一团糟,但我的心里仍存有平静,纯粹的和弦和乐音。在最破败的室内,最污秽的角落,我依旧看见艺术和绘画。而我的思想朝着那方向而去,像无法遏制的冲动。时间流逝,更多的东西被忽视,我便越发清晰地看见了绘画。艺术呼唤不竭的动力,不断工作,永无停歇的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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