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腊月初八,朋友圈“祝腊八节快乐”的祝福语刷屏。其实我们这地方原本并不知道“腊八”这个节日,更沒有喝“腊八粥”的习俗。对腊八节的认知完全依赖于信息发达的通讯网络,于是乎不少人就跟风过起了“腊八节”。对于赣北地区的偏乡僻壤,腊八节是“泊来品”。
过了腊八就是年。这是千真万确的。可现在的过年与平常的过曰似乎没什么差别,真应了一句成语“度日如年”。原来进入腊月,年前一趟一趟的釆买赶集,现在就坐在家里手指一点,两三日后送到家门口。原来计划经济时期,一切凭票供应,物资紧俏,所购物品犹如家珍;现在只要腰包鼓起,一切奇珍异品应有尽有。然而物质的丰富、购物的便捷并没有给人带欢乐。倒是昔日大人们忙碌的身影,小孩子企盼的眼神让人感觉过年气氛的美妙和隆重。随着年的脚步的临近,儿时年浓浓的年味飘然而至,似乎空气中都弥漫着年的气息。家长筹办年货,操持家务,各种繁杂的事务中,印象深刻的有熬糖切糕、宰杀年猪、磨粉做粑……
糖糕
糖糕的原料是“爆米”和“麦芽糖”,它的制作程序比较繁琐。“爆米”的制作过程是:先将糯米浸几个小时后放入甑内蒸煮,蒸熟后再放在“晒栏”——比较大的簸箕(由篾编成,周边有高约三寸边缘的圆形晒具)内晾晒,直至完全晒干。晒干后称为“冻米”,冻米的形体比米还小,干缩的冻米用手一搓“嗦嗦”作响。制作的时间一般在农历九、十月间,因为到了冬腊月天气寒冷,天气多变,难得日头晒干。晒干的冻米先收藏起来待到腊月熬糖的前一、二日就炒成“爆米”。
炒“爆米”要自制简单的工具,首先要一个“炒锤”,这个“炒锤”一般是将破旧的棉袄绑在一根长约两尺较为粗壮的木棍一端;其次要备好一个“绢筛”,这种筛不是很大,半径大约五寸的圆形。底部是很细密的铁丝网,围栏是薄薄的篾竹片围扰;还要一个由铁皮钉拢的铲勺安上一木柄。除了这些必备工具,还需两样辅助工具:一只簸箕和一勺沙。簸箕是用来装炒好的爆米花;沙是垫锅底便于翻炒。这些就绪后接下来操作的就是“炒”,炒“爆米”是一项技术活,主要是火候的掌握。火小了,冻米膨胀不够蓬松,爆米花颗粒就不够饱满香脆;火大了就容易烧焦,爆米花就黑焦味苦。
开始啦!把沙到入锅中再放两小勺菜油,反复翻动待金黄色的沙粒变暗黄色或黄褐色,抓两把冻米放入沙中右手拿“炒锤”快速翻炒,炒到一定程度用已备好的铁铲混沙一起铲入左手捏住“绢筛”内,左手上下左右的旋转,沙粒又筛入锅中,爆米花倒入备好的簸箕。刚出锅的爆米花爽滑酥脆。
另一个原材料“麦芽糖”相对“爆米”,熬糖就更繁杂。首先要“发麦芽”。一般是用大麦(也可用小麦)浸泡一天一夜,仍后捞出铺平放在一饭筛内用一层薄薄的饭币罩住,每天再淋一、二次水,待到麦子发芽并长出一寸许的绿芽再终止生长。挑选淘洗,在使用之前再把麦芽捣烂捣碎。
接下来就要煮饭发酵,糯米或籼米均可,只要按常规的方法煮熟再盛入一器皿中降温,然后把捣碎的麦芽倒进来,搅拌均匀,一会儿就发现米饭里面开始有水,再搅拌均匀倒回锅中,烧点小火让米饭继续在温水中发酵,两三个小时后米饭里已经很多汁水,最后把带水的米饭全部装在一个沥水的袋子内。
然后就是榨取汁液,提到榨汁先要介绍“木榨”这种工具。这种木榨有四条腿,一端是两条长腿,另一端两腿则短。与腿垂直横装四根平行木档,分上下两层,同一层面的木档间距不足一尺。下层用于放置装汁液的木盆或器皿,上层用于放装米饭的沥水袋子。榨身长大约五尺,高脚的一端两脚之间有一固定的横档和两个活动的横档,活动的横档是备用,当榨汁的袋子多时可不用。如果仅一个袋子就装上活动的横档。最后就用一根粗壮的木棒一头撬住横档,人伏在另一头用力按压,支点就落在放沥水的袋子上,受力后汁液就汩汩的流入底下木盘中。实际上就是运用了物理学上的杠杆原理,这样压榨更省时省力。
榨干汁水后,将榨取的汁液再倒入锅中,先烧大火慢慢熬干,待到液体变成金黄色的黏稠状,用勺子舀起再用力一吹,有蝴蝶状的薄如蝉翼的物状飘飞即可。当然,如果你想做成段子状的“打糖”,也可多熬些时。最后将爆米与熬制而成粘稠状的糖混合搅拌均匀,再放入饭盘内上面用一干净的床单盖上,然后一成年男子在上面用脚踩或用手按压,以至形成一完整的盘状再反扑在早就支好的案板上。最后由操刀手切成条状、块状、片状。香甜可口的美食大功告成。主人再将其储存于坛、罐、瓮等,以备不时之需。
糖糕切好后,“过年”就进入倒计时了,一切筹备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年味”似乎可随手触摸。
宰猪
宰过年猪既不能说“宰”,也不能说“杀”,通常称“销猪”。放血只能说“放旺”;猪头被称为“猪神福”。在挨刀“终寿”时,主人家都放一串鞭炮,不知是何用意,有人解说“放爆竹是送猪神,祈祷来年六蓄兴旺”。反正很有仪式感。
宰猪的过程很简单但很残忍,由三、四个大汉带着绳索进入堵圈,不顾撕心裂肺的嚎叫,不顾拼尽全力的挣扎,把猪套住五花大绑,一齐使力把猪架上早就备好的猪盘上,猪盘上横跨一长条凳,盘内放一装猪血的木盘。两个壮汉捉住猪后腿,杀猪的师傅将猪头搁置在凳子上,对颈一捅,基本是“一路走好”。再抽开条凳让整个猪身跌入猪盘后倒入开水退毛,毛退光后抬上案缷下“猪神福”,尔后将整个猪身倒挂在备好的梯子上开膛破肚,主人家准备好各种盘、钵、蓝等装肝、肠、肚…
掏出五脏六腑后,再根据主人的意愿解体。例如割多重的后腿、腰厢要开几注、留多少腌肉…这一切弄好后,女主人端出由猪肝、瘦肉煮好的面条款待师傅。此时小孩也可借机打打牙祭。
记忆犹新的是:每年我家宰猪,爷爷总是捡起被遗弃的猪尿泡,在忙完屠宰一应事务后,找来一小竹筒插入尿泡管口使劲吹气,一会儿就像吹气球一样鼓起来了,再抽出竹筒用棉浅扎紧管口。然后把这只泡悬挂在室内的东边墙上慢慢风干,待到元宵节那天取下,在上端剪一口子,底部放一小木片,再在木片上放一只小蜡烛或由墨水瓶制作的小煤油灯,用蔑丝支撑固定。然后兜底用线绕在一根竹竿或小木棍上,到了正月十五晚上,点燃内面的蜡烛或油灯,这就是所谓的“灯笼”。提着自家制的灯笼,由大人牵着或抱着尾随一群举着龙灯的大孩子走村窜户,在锣鼓喧喧闹、鞭炮爆响的喜庆声中欢度元宵佳节。
年粑
年粑又称年糕。儿时的年糕完全由手工制作,籼米和糯米做粑工序稍有不同。
籼米做粑先要将米淘洗浸泡再放锅里炒干水分,炒好后用石磨磨,磨盘人工推动,磨底放一簸箕装粉,磨完后把米粉放入一大瓷盘倒入开水搅拌揉匀,反复搓揉让粉调得更光滑柔软,做出来的粑口感更细腻劲道。调好粉后可做成圆形、方形、动物形等各种形状。还可用一种木制的粑印,粑印上雕刻“福”、“禄”、“寿”、“禧”等字样,还有像鱼、鸡、马、羊等动物图案,形象逼真,栩栩如生。把一团粉按入粑印按实后反向一敲,鲜活的形象复制在米粑上,同样唯妙唯俏。
糯米做粑不需要炒米,一般是米浸泡后和水磨。磨盘底下只能放垫了棉的床单之类,一则防磨好的粉液渗透,更重要的是要将水分洇个,否则无效揉捏合成。糯米粑因共糍性是很难造形。
不管哪种米粑,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放在粑甑上蒸熟,再分开冷却,其后放入一大缸中用水浸泡,一个月内可随吃随捞。年糕几乎是家家必备,待客可应景应急。更主要是取其谐音,“年糕”与“年高”同音,寓意来年生活一年更比一年高。饱含人们的期待与祝福。
这些活动通常需要与邻里协作且筹备的时间较长,一般都在腊月中旬着手筹办。一进入腊月下旬,年味更浓。诸如:打扫卫生、干塘取鱼、磨制豆腐……特别是除夕日,主妇们从清早就着手家人团聚的“年夜饭”,饭桌上一定少不了鱼——年年有余、鸡——万事大吉、年糕——步步高升…虽然儿时的物质贫乏,但一年一度的“年夜饭”还是较丰盛的,可偿平日见不到的美味佳肴。男主人忙于贴春联、烧岁火,更重要的一项活动是祭祀,祭祀既要祭拜天地神明,祈祷风调雨顺,免灾降福;还要去祖先的墓地、祖厅及自家门口叩拜祖先,感恩先人的恩德,祈求荫泽后人,保求平安。祭祀时要用托盘奉上祭品——猪神福、鱼、米饭等,摆放在熊熊燃烧的蜡烛香案后敲罄、放鞭炮、点香烧纸、叩头跪拜。所有的信念在烟火烛光中幻化成来年希冀。
丰富多彩的美食、筹办年货的过程、参与活动的体验、祭祀典礼的场面、欢乐喜庆的气氛无不让人心驰神往,让“年”更加神秘、庄严、厚重。“过年”更加让小孩渴望而向往。
几十年沒在乡村过年了,但儿时过年的乡俗场景和浓郁的年味深烙印在脑海,活色生香。不知传统习俗现在是否保持?或许早已移风易俗。无论“年味”怎样的变迁,但我依然怀念儿时浓浓的“年味”气息。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方式,这种方式也反映了一代人的生存环境和状态,虽然这种状况很原始古朴,但也承载一代或几代人的欢乐,让人追忆与怀恋。现在的“年味”平淡了很多,一方面物质的丰富钝化了味蕾的感觉,更主要的是快捷的生活节奏和便利的交通缩小了城乡差异,融合了不同区域不同习俗,各种习俗的交融使之多元化,淡化了传统的韵味。现代文化与传统的文化就像时尚女郎与山乡村姑相比较,我既欣赏现代女郎的摩登、时尚和靓丽,但我更喜欢乡野村姑的端庄、纯朴和美丽。或者说对于加了很多调料勾兑出的美酒,我更喜欢原汁原味的无任何添加的原浆酒。
诚然,因循守旧是有悖于改革创新,因为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一切皆在变化中,固执的坚守是思想的僵化,但我觉得要兼容并蓄,传统文化中能让人感到温暖的、美好的、令人感怀的精髓还得靠一代一代人的接力传承。
个人喜好也许有些许的迂腐,缺乏思辨力的偏见。但理智战胜不了感情,喜欢还是喜欢,怀念依旧怀念。尊重内心的感受吧!或许这镌刻于心的情感太深刻,因为儿时的年味里藏着我永远也找不回的童真童趣,藏着我永远怀恋的乡情亲情,还藏着我一缕一缕淡淡的乡思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