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节课我们讲到，当父母和孩子之间的边界过于模糊，会产生关系的纠缠。其中一种纠缠，是因为依恋受损所导致的。这节课，我们来讲另一种情况：过度的忠诚。
过度的忠诚
忠诚总是和归属感联系在一起，它是家人之间紧密的情感纽带。它既发生在夫妻之间，也发生在父母和孩子之间。但是，当忠诚变得过度，它就不再是一种支持，而有可能变成一种束缚。
从理想的家庭结构来说，母亲最好的倾听者和慰藉者应该是家里的父亲，毕竟成年人有更成熟的情感支持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可是，如果夫妻出现了问题，父亲本身就变成了母亲烦恼的来源。这时候，母亲就很容易转向更懂自己的孩子，把孩子当作自己的情感慰藉。
而孩子因为和母亲的亲密，自然就会扮演这个角色，发展出对母亲的过度忠诚。就像我的一个来访者曾跟我说：我上了小学以后，我妈妈就会跟我说各种心事。她会跟我讲她的婚姻有多不如意，我爸爸有多不体贴。她的烦恼深深地影响了我，我觉得她过得实在太苦了。我能感受到她的不愉快，就像我自己的不愉快那样清晰。我希望自己能够尽快拯救她，可我只是个孩子，对此无能为力。所以我所能做的，只是跟她一起恨我的爸爸，因为那时候我以为，他是母亲一切烦恼的根源。
实事求是地说，很少有母亲故意想要给孩子这样消极的影响。从理智上，她们并不想给孩子压力和负担，可是从情感上，她们又确实需要有一个这样的情感同盟。也许最初，她们只是想找孩子倾诉，寻求安慰。却没想到，孩子的忠诚会让他们全盘接过母亲的感受，把母亲的感受变成了自己的感受。
那为什么过度忠诚会导致关系的纠缠呢？你要知道，所有的情感付出都是需要回报的。这种回报不是物质上的，而是情感上的对等。既然我对你这么忠诚，那你也应该这么对我。既然我这么懂你，那你也应该这么懂我。既然我把你当作我的唯一，那你也应该这么做。既然我只考虑你的利益，那你也应该只考虑我的利益。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期待跟父母对孩子的角色是冲突的。当两个人的边界比较合适，他们能够把握好对彼此的忠诚度。但是边界模糊的两个人，就很难做到这一点。你忠心的程度居然比我浅，那我就会觉得你背叛了我。可是我又没法减轻对你的忠心，我只有不停报复你，来表达我的不满。孩子和父母的忠诚也不例外。
纠缠中的利用与背叛
觉得自己被利用和背叛，是过度忠诚所导致的关系纠缠最典型的特征。在前面的例子里，母亲向孩子抱怨父亲，孩子就有了一个坚定的立场：父亲是敌人。所以当母亲和父母重新站在一起，行使母亲的责任来教育孩子时，孩子就会感觉自己被背叛了。
我就见过一个家庭，有一次爸爸和女儿起了口角，女儿很愤怒地说：“你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爸爸。”这时候，妈妈就站到爸爸这边，跟女儿说：“爸爸再有不对，他还是你爸爸。你怎么能这样说爸爸呢？”谁知道妈妈的这个举动引起了女儿更强烈的反弹，女儿气得好几天都不跟父母说话。
在咨询室里，女儿伤心地控诉说：“是她自己每次都说爸爸不好。我明明是帮她，她自己却跟没事人一样，还跟爸爸一起来指责我。”妈妈说：“那也要看情况。我是你妈妈，这件事是你不对，我当然要教育你。”女儿说：“我还不知道你？你心里根本不赞同爸爸，你是为了讨好他才来骂我。”女儿知道妈妈的心思。在她看来，妈妈和她是站在一起的，她希望妈妈以同样的忠心对自己。所以，当妈妈开始维护自己的丈夫时，女儿就觉得自己被出卖了。
这种纠缠有一个很大的副作用，就是母亲没有办法正常地教育孩子。
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当孩子觉得自己有在情感上照顾妈妈的责任，当孩子期待妈妈跟自己一样忠诚的时候，他其实把自己放到了妈妈的同伴的位置，觉得自己和妈妈是平等的。对于一种平等的关系，妈妈自然也失去了母亲对女儿应该有的权威，也自然没有办法去管教女儿。
更为复杂的是，过度忠诚结成的亲子结盟里，往往不只有纯粹的感情，有时候还真的会有利用的因素。因为，家人也会有自己的私心，也会牺牲对方的利益来满足自己的需要。而当忠心耿耿的一方发现自己被利用时，常常会产生巨大的愤怒和挫折。我这么忠心于你，你却在利用我。你知道你利用我，但我仍然牵挂你。这种利用也会带来关系的纠缠。
我有一个来访者，从小就把妈妈的心事当自己的心事。 妈妈的心事是什么呢？除了爸爸的不体贴，还有一件事，就是家里总是缺钱。所以毕业以后，她就放弃了保送读研的机会，开始为家里工作挣钱。她自己省吃俭用，把每一笔钱都寄给妈妈，并为能解决母亲的燃眉之急而感到由衷的高兴。可是慢慢地，她就发现，妈妈从来没有问过她的钱够不够花，也从来没有问过她挣钱辛不辛苦。
她说：我最后一次给家里打钱，我妈妈甚至都没有亲自跟我说，而是让我表姐告诉我一声，说我弟弟要买房需要钱。她似乎觉得这是不需要商量的天经地义的事情。那天天很冷，我走了很远的路才找到一个可以转账的自动取款机，我把卡里所有的钱都打过去了，却没有等来一句谢谢。从那天起，我就跟自己说，够了。我欠了这个家里的债，我已经还了。
“从我意识到妈妈只在乎弟弟，她在利用我的时候，我开始失去她了。”这是很悲伤的感悟。女儿好不容易有了一种独立意识，这种独立意识是从意识到母亲在利用自己开始的。她也想跟母亲谈谈，说说她心里的这种怨，把这个结解开。可是母亲总是会用类似“你读书多，我读书少，我没问题”“我不是很懂，你就大度一点”这样的话避开。
也许妈妈也未必不理解女儿的感觉，只是她实在不愿意去面对女儿的怨恨，更不愿意去面对自己内心的冲突和内疚。那么，这个母亲对孩子的利用是出于自私吗？并不全是。虽然妈妈在用女儿的钱，可是这些钱从来不会花在她自己身上。她的自私，不是为自己的利益考虑，而是因为她习惯了没有自我。她牺牲女儿的利益，与其说出于自私，不如说是她从来没有把女儿当作一个有自己独立需要的人。她牺牲女儿的利益，就跟牺牲自己的利益一样自然。这种所谓的“利用”，就是边界的模糊造成的。
如何挣脱过度的忠诚
说到这儿也许你会想，如果陷入了这种过度的忠诚，该怎么挣脱呢？我有两个建议：一个是区分，一个是原谅。
第一个建议，是说需要不断区分，什么是自己的事，什么是父母的事。无论父母还是孩子，每个人都要学着为自己的事情负责，这就是边界。有时候，你也要区分自己的情感和父母的情感。当我面对一对纠缠的关系时，我经常会问：“什么是你的感受？”当孩子说的感受和父母的一样时，我会再进一步问：“这是父母的感受，那你的呢？”“你有没有跟爸爸妈妈不一样的感受呢？”
就像刚才说的这个女儿，后来她成了一个成功的创业者，挣了很多钱，可是她从来没有享受过有钱的快乐。直到有一天，她说：“我以为是自己想挣钱，其实不是，是因为我母亲。是她在我长大的过程中，一直跟我说缺钱。挣钱，这是她的愿望，不是我的愿望。我想挣更多钱，但我心里想要的，只是满足她的愿望，让她安心。而现在，我可以不那么需要她了。我可以为自己挣钱，享受自己挣钱。”说完这段话，她就给自己买了一个很贵的包。
这些不同其实是很自然的事，可是我仍然会不断强调它。我会告诉孩子和父母，彼此是不同的人。慢慢我们就会发现，我们每个人最后能忠诚的，只有我们自己。
第二个建议，就是探讨原谅的可能性。谈原谅是很难的。谈得不好，来访者甚至会觉得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甚至你是在帮那个伤害我的人说话。是啊，心里的委屈，怎么能这么容易放下呢？可是，我说的原谅，并不是要求他们强行宽恕伤害他们的人，也不是要求他们不能愤怒和抱怨——毕竟我们都不是圣人，没法控制自己的感觉。
我会跟他们讲原谅的另一种含义。“原谅”的英文叫forgive，我曾听一个教授说，其中的give不是给对方的，而是给我们自己的。也就是说，原谅不是给对方宽恕，而是给我们自己空间。让我们能够从纠缠的关系中摆脱出来，发展我们自己。
当你选择了原谅，最终你会发现，父母不过是有缺点的人，他们也会背叛我们，就像我们自己会背叛自己一样，而我们也要学着原谅他们，就像学着原谅自己一样。这是所有纠缠关系的解决之道。
划重点
1、 当父母中的一方选择和孩子站到一起，就很容易在亲子间培养出过度的忠诚，导致纠缠的关系。
2、 过度忠诚导致的纠缠，最大的特点是双方会感到自己被利用和背叛。这种背叛可能是感情上的，也可能是具体利益上的。
3 、挣脱过度忠诚的两个思路是：区分和原谅。
课后作业
给你留一道思考题：你有没有经历过家人之间的利用和背叛，你又是怎么处理这种纠结的？欢迎留言告诉我你的故事。
有经历过家人之间的利用。我刚参加工作时，工资很高，每月的工资收入差不多是我爸爸10个月的收入。我会把每个月的全部收入都交给我爸，然后我爸会返给我一点做为零花钱。在那个赚钱很难又没有什么副业的年代，这是相当可观的。我爸脾气比较火爆，我们家我挨他的骂也是最多的（可能是我太有主见了，在他看来就是不服管，不温顺吧）。但每次在我发工资前几天和后几天，我爸就不会骂我，对我的态度就可好了。连我奶奶在他爆脾气的进修都要说他：孩子那么孝顺赚那么多钱都给你，但只能买到你对她好几天。说实在的，我一直都不恨他的这个行为，原因有两点：（1）不恨是因为我以心疼他，我知道他的责任和负担都很重，我能这么早就为这个家做出贡献，我心里是很自豪的；（2）不恨他的第二个原因，是我没有在他身上放太多长辈的光环，我知道他和我一样，是一个有缺点的父亲——我从小就知道我爸的缺点：脾气急燥容易发火，但在外又很胆小；但同时我也知道他的优点：聪明、有责任心、爱家人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