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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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母

据说,我家如今的院落是祖母花了十几块大洋买下来的,是祖母日积月累织布换来的血汗钱。大门是一扇木制的,门槛很高记忆中的我老被拦在门槛里面的,怎么翻都翻不过去。长大后轻而易举的跨过去便不知回头的离开。这种经历于我是深刻的。

祖母在世的时候,拿出那一对银耳环(其实是十来块假的那种,是后来掉色才知道。)告诉我,这是你大哥媳妇买的,看那一套茶具是你大哥送你祖父的,这样话里话外满是喜悦,但我却生起了闷气。

现在想起来,她只是想看到儿孙更有出息,那些值钱不值钱的财啊物于她又有何用。她的盼头大抵是儿孙康健、光耀门楣罢了。

于我是那攀比的心思作祟,生了气便不跟她说话,好多天只跟祖父说长道短。可临到远赴异乡时,祖母总是颤颤微微走到我的屋里,捏着那存了不知多久却依旧崭新的钱硬是塞到我手里,临走时也不忘嘱咐,吃好点别坏了身子,还有不要告诉你祖父。隔着窗户看着那蹒跚远去的背影使我眼圈一阵阵的发热。临走的夜里,祖父也如出一辙的跟我告别。

临晨四点,星辰密布,那间上房的灯也亮了起来。祖母长长的说了声,*娃!去了多来电话,给自己吃好穿好。祖父悉悉索索的穿着衣服,急急地送我出行。

走出那院落,便留了一生遗憾。再次见到祖母是在那荒凉的梦里。

祖母离世时无人知晓,连身边的祖父也不知道。没有痛苦、没有希望,就那样悄悄地睡去。一刻也不搅扰子孙,她将活时的愿望一一带走,人世的悲欢离合连同走累的皮囊一起歇息,躺在祖先们脚下,生时孝敬,死后亦是如此。安放在那先人盛满幸福和悲哀的土壤里。

回想小的时候,木刀、木剑、木枪,自己做的弓箭、跑到河床抓鱼游泳,只要是那山沟沟里有的都会去玩。在家里翻箱倒柜(当然只有母亲干农活不在家的时候)更是一种乐趣,尤其最喜欢翻腾祖母的卧箱,当然也要经历几番找钥匙的周折,同时要把大门拴好,以免母亲祖母出其不意的抓住我。打开柜子里面有冰糖、红糖、白糖,最关键的是数数那里面存了多少钱(其实也就一两块钱)?翻出来仔细瞧瞧那有些年成的铜币,一次又一次愣是被我和哥哥摸出了新的模样。那卧柜上的花纹也不知何年留下了我们的手印,至今还依稀可见。

可如今物是人非,每当回家必定推开那紧闭的大门,随即那扇岁月尘封的大门发出咯吱的声音,仿佛在告诉我院落的故事一刻都未曾离开过。只是那间上房的门紧紧关闭着,我会不自觉的轻轻推开,缓缓的踏入那间曾经让我感到无比温暖,可如今却异常冷清的门。墙上挂着纪念祖父祖母用的帐(大概是一副怀念的对联中堂之类的),桌子上多了两个牌位,还有祖父的那个古朴的木柜,那旧日温暖的热炕连一片席子都没有,冰冷冷的。炕的一侧仍旧是那个孤零零的卧箱,另一侧是那窄小的窗户,墙上还挂着我小学时的照片还有不知是什么时候什么人的黑白照片。此时的我,久久凝视着这屋里的一切一切,默默的坐在那窄小的凳子上,好像我从未离开过这间屋子这道院落,从未经历这间院落以外的故事。过了许久,我抬起头收拾好自己的思绪,轻轻的关上门,离开了那曾让我爱恨交织的老屋。

                  祖父

矮矮的屋檐下总是藏着长长的故事,祖父诉说着我不曾明白的过去,只是现在却找不到那些往日的一丝踪迹。依稀记得祖父修理干净整洁的果园。果园窄小房子里挂的“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的字画,月光下葡萄架诡异的影子。这些放佛电影般在我脑海里若隐若现,只是我却将他们挤在岁月的角落里渐渐的淡忘。

    冬天白雪皑皑却格外欢乐,堆雪人、滚雪球这些美好的过往将冬日的寒冷尽数驱散,即使小手仍旧冰冷,祖父也会将我的小手伸进他暖暖的怀里。春天绿油油的麦地里最适合翻筋斗,只是长辈们的责骂变得越来越模糊。夏天满山遍野盛开的花朵将村庄团团围住,仿佛没有了时间轮回。秋天满世界飘来一股酒香好似丰收了果实酝酿醇香的美酒。

记忆中,黄昏村庄炊烟袅袅,父亲在家门口呼喊在果园的我和祖父回家吃饭,后来我也在家门口喊祖父回家吃饭,这好像是这个村庄晚饭的仪式一样。之后一家人坐在小圆桌旁吃饭,这个圆桌据说是那有点功名的祖爷留下的,算是家传吧。圆桌下面是用榆木做的四角黑色方桌,上面嵌套着红色檀木圆面。它可算是送走了几代人,然后接着一代一代送下去。以前我问过祖父,为什么不做成方桌呢?祖父告诉我圆桌好,全家人都可以坐,即使外边不顺回来就是加把椅子的事。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每当遇到不顺心的事,我总是想能回家坐在那张圆桌旁该多好啊!它总能容得下我。

小时候的天容得下太多,让我来不及一一记住。夏日炎炎,祖父头顶着草帽,带着我和哥哥蹒跚着爬上家对面高高的山梁,只为抓我喜欢的蚂蚱。以前就听说那道山梁能攀龙附凤,是这方水土的灵气,祖父边走边讲那不知从何时说起的传说。上坡时我急促的呼吸着,看到祖父背着手爬坡丝毫不费力,于是问祖父为什么他不吃力,他微笑着说,走了一辈子的山路,早已经习惯了。爬满皱纹的脸颊,迎着朝霞越发温暖,只是那短暂的微笑,好像山梁的那道坡一般短短的,上坡的时候迎着太阳,下坡时已是夕阳西下。

祖父带着我和哥哥来到沙棘地里的,一眼望不到边的沙棘,蚂蚱叫声是那么的诱人,吸引着我前进的脚步,忘记了那刺人的沙棘。要是碰巧遇上那令人胆战心惊的灰蛇,可能是因为有祖父撑腰的缘故,我和哥哥也会放肆的打起蛇来。此时的蛇胆小的逃窜起来。那个夏日是那么的短暂,甚至都不容我将那片蓝天、那个盛夏埋藏在心底就已迟暮。

秋日渐冷,对蚂蚱的热情我未曾减弱。祖父将蚂蚱带到了依旧绿意的果园,大概是祖父担心秋日萧落蚂蚱感到悲伤的缘故吧!将用麦秆悉心编制的笼子里装满了绿叶,往日蚂蚱清脆的叫声也渐渐变得暗淡乏力。于是,祖父打开了笼子,蚂蚱挣脱了笼子叫声变得时而欢快、时而忧伤,直至某日无声无息的死去。

一六年的夏天注定是悲伤的,听闻祖父的病情,我和哥哥一刻不停的赶到家里,当天夜里我陪祖父至凌晨两点。看着平静的躺着的苍老躯体,一道道深陷的皱纹爬满脸颊,我思绪万千,全是小时候枕在他腿上的情形,他盘膝而坐喝着罐罐茶,我和哥哥枕在他的左腿右腿,那是多么深沉的爱在支撑那份重量。

夏日黄昏,他终归沉沉睡去、埋入那道山梁。

                    老屋

大约在我三岁时,我家便新修了东南方的一排房子,那于我家却是大事。原先它是一个花园,那里面的生机于我是模糊的,隐隐约约记得有一棵牡丹,还有一棵我喜欢的荷包花,记忆里它和我一样高,那淡淡的香气在家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闻见。记得是某年的冬天,花园的一切变了,代替的是一排房子。那时的我只觉得花园不见了失去了一个好玩的地方,失去了那股幼时的香气。后来它却是陪伴我整个青春时代的“老屋”,至少于我算的上是老屋。

冬日里,那房子也会发出嚓嚓的声响,要么是会掉落小泥块,好像黑夜里在暗示着什么,渐渐地将那声响刻在我的梦魇里。我一直都很担心,晚上我总是用被子蒙着耳朵才能入眠。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想象着假设没有黑夜该多好啊!于是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以至于不知何时才沉沉睡去。这种幼稚的想法持续到我上大学离开它时才终结。后来才知道冬天修的房子多少会因四季轮回有些声响(热胀冷缩的缘故),它之所以呻吟是它承载的重量远不至自身重量那么简单,还承载着这个家的梦。

                      茅草屋

儿时家里还有一个茅草屋。在那院落里确实显得不合时宜,却又必不可少。北方的冬天就仗着它取暖,远远望去它毛茸茸的、蓬乱的,甚至孤零零的立在冰天雪地里、烈日炎炎下。于我却是另一般的有趣,里面养各种小动物、发现孵出的小鸡仔,躺在里面呼呼大睡暂时逃避父母的追踪,如今这一幕一幕好似迷雾般若隐若现的只能出现在梦里。

                      水坝

记得雨后,门口那水坝里的水满满的。横卧在水坝旁变枯的伐木也有了生机,一朵朵小蘑菇挣扎的长出来,百足虫、蟋蟀,甚至那地里的待闷的蝼蛄也来凑热闹。于是我们就拿着瓶子,挣着抢着装满满一瓶,看虫子们在那窄小空间里角逐、争斗。之后玩的无趣了便拿去鸡棚,真是便宜了那只老母鸡,一嘴啄一个。估计那蝼蛄数它最喜欢的猎物了,吃舒坦了脖子一伸咯咯的叫几声,懒洋洋的在后院里徜徉。那棵核桃树搭成的鸡棚显的既蓬乱又神气,记得某年那棵核桃树居然结了果实,这便使得我有了偷偷爬上鸡棚攀上枝头摘那绿绿果实的念头,祖父轻轻地责备让我的沮丧的从那鸡棚上翻越下来,手里攥着那颗圆绿圆绿的核桃,心里紧紧的跑出了院落,久久不愿回头。可前路的黑夜滚滚而来令我胆怯的止步回首。回首间昔日的院落已消失在黄昏的暮色里。

在那道先人筑起的院落里,承载了昔日的愿望今日的希望,那一间间仍旧矗立在院落的老屋承载着梦想在延续,而现在的我只能在梦里,像小时候的梦一样只有了我一个人在院落里寻找,寻找他们的影子。

在这片生我育我的土地上,那宽厚的大地,将这凉薄的世间包裹。带着一个一个污浊的灵魂、坚硬的皮囊一起承受着四季轮回、风霜雨雪,更将这世间的凄苦、哀愁一一化解,迎着朝阳如烟气般消散在这世间。

大地终归平静如常。

2020年2月8日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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