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川河探源》

吉晓武

1

    龙川河带着一身的烟火气,经过逶迤曲折回旋激荡的时空晕染和淘焠,在武山马力镇境内汇入从南山险峰密林中翩然而来的榜沙河中。

    龙川河是榜沙河的最大支流,和榜沙河遗世独立的飘然仙影相比,龙川河显得风尘仆仆,更加多了一份鸡犬相闻,烟熏火燎的生活气味。

    这也对,榜沙河从深邃幽暗的大沟出来,带来的是山影天籁,是诡谲变换的林间万象,是一路峰回路转的天然脱俗。即便是有些许村子散落河畔,但也却是充满了“隐者自怡悦”的干净与寥落。而龙川河就迥乎不同,它一路奔波,穿村过镇,用自己的窈然身影在炊烟袅袅的俗世民风里深深刻画出锅碗瓢盆协奏的生活图景。

    如果说榜沙河是发扬岩穴的高人隐士,那龙川河就是让隐士踏入俗尘的葛巾素靴,怎么也让飞遁鸣高的内在精神沾染了胶胶扰扰的世间况味。

    就是这样两股不同气质的河流,在马力镇共同用充满历史的身躯勾勒出了一个三角洲。如今的三角洲上,树林阴翳,肥沃的土地上庄稼密布,许多的村子就在这阳光翻滚着麦香的地方谱写着自己人给家足的美满生活。

    沿着这些村落的走向,我们把时间向前追溯到五千年前,那又会是一番怎样的恬淡景象呢?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人,蓬头垢面,披着兽皮,弓腰走出低矮的原始蜗居,目光坚定如炬,最显眼的是紧握在他手里的那柄石刀,接着会有一群人出来,他们手里的石斧,石球等工具共同完成了一个遥远时代所拥有的沧桑硬度。

    他们没有想到,他们短暂的个体生命却在集体的精神里形成了一条绵延不绝的时间长线,将一缕原始文明的光芒轻轻地搭在了几千年后的龙川河畔。

    这就是晋家坪遗址。

  “晋家坪遗址处于漳县新寺镇晋家坪村北600米。是一处马家窑文化马家窑类型和齐家文化共存的遗址。面积约25万平方米,文化层厚0.5--3米,暴露有灰坑、白灰面居址、陶窑等。采集有马家窑文化马家窑类型遗存泥质红陶和夹砂红陶片,彩陶纹饰有黑彩宽带纹、曲线纹、同心圆纹、弧线三角纹,器形有瓶、钵、盆等;齐家文化泥质红陶和夹砂红、灰陶片,饰篮纹、绳纹、附加堆纹,器形有鬲、豆、折肩罐、双耳大口罐等。遗址保存较好,对研究马家窑和齐家文化的发展有重要价值。”

    这是一段比较官方的简介。实在是很难从精神高度勾勒出一个文明所有的全貌。但已然让一片沧桑了岁月的热土在沉寂的时间里隔着历史屏幕跳跃了一次。

    如果走出晋坪村,在村子后面不远处,就会看到一面石碑。上面刻着“晋家坪遗址”几个字。和上面所引的文字简介的自豪感相比,这面石碑就显得有些磕碜,加上残损不全的碑体和生硬的裂纹,甚至于有些猥琐!但就是这样一面沐风栉雨的石碑,把一段漫长得让人晕眩的时间死死地锁在一座村子的背影里,那么迷幻,那么窅然。

    在我看来,这样一面寂寞的石碑,倒像是一个疤痕,是一个凝聚着荣光和痛苦的结痂。那我们就放开它吧。让它在以后的朝朝暮暮里让历史的回声层层堆积,堆积成一个只有文明才能抵达的高度。

    那就去石碑后面去看看。那里是一大片沃土良田。一片连着一片的小麦,玉米等等,让季节充实得如同天下粮仓。我不禁庄重起来。因为在那刻的阳光下,我感觉时间的漩涡深邃无比,将周遭文明的碎片一一吞纳。而我更是沧海一粟,不知过往,更不知来者。就那样在旋转中被吞入,又吐出,这样回环往复的经历里就是几千年的痕迹,深刻得让人心里发怵,让发怵的心灵隐隐生痛。

    走过一片麦地时,我瞥见一块叶子一样的灰色陶片嵌在地表。我仿佛发现了暗夜里的一缕光芒。满含欣喜和肃穆将其抠了出来,擦去土尘,一块粗糙的灰色陶片赫然呈现在我手掌。这个文明的碎片,像一条执著的鱼 ,挣脱了远古的束缚,游弋了几千年,经历了怎样的河山带砺才游到了我盛满阳光的手掌之上啊!

    后来就发现了许多片这样大大小小的陶片,有的上面还有精致的纹理。我不知道在这里耕种的人在发现它们时是怎么样的感受,但我,在抠出它们的时候,就觉得它们是一朵朵小小的浪花,原本是在龙川河上跳跃,绽开,只是经历了厚重的命运打磨,便一跃而嵌进热土,仿佛就是在一个缘分打开的午后,它们才又一次绽放一条河的生命灿烂。

    所以,龙川河绵延而来,在此润泽恩养了一个远古文明,而这个文明的亮光至今照耀着在此生活着的人们,就绝不是偶然了。

    一条河不舍昼夜,奔腾而去。一盏文明的火光却熊熊摇曳。这是母性对文化的滋养,是历史的天空恒久不灭的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凿刻,让人文的琉璃之色璀璨夺目。

2

    由此逆流而上约三公里,就是龙川河边的新寺镇。

    这是一座集古韵和红色为一体的镇子,这两股厚重的精神气质在龙川河的浇灌下,孕育而绽放出现在的经济文化的繁荣景象。

  镇子周围的山腰山间,有很多的堡子,这些残破的堡子仿佛一枚枚锈迹斑斑的铆钉,将一个个特定的时代牢牢地定在镇子文化的墙面。在这众多的堡子里,最让人心驰神往的是北堡子。

    北堡子和新寺镇隔龙川河而望。在苍茫时光的磨砺下,北堡子也难逃倒塌惨败的命运,但它在风雨漫漫里,将一座雄伟壮观的堡门和一面伟岸结实的照壁硬是在岁月的夹缝里保存了下来,并且至今傲然地伫立山顶,倾听龙川河日夜不息的涛声。

  让新寺镇古韵犹然的除了这些星辰一样点缀在四周的古堡外,就是镇子中央那座古色古香的赵家大院了。

    这是新寺富户赵老爷的老宅,历经百年,曾经的辉煌不在,但走进院落,那精致的二道垂花门和庄重静穆的深檐大厅,还有廊柱栉比的厢房,已将一个家族往日的尊贵展现得透彻而淋漓。这就是一个镇子的古老标本,在龙川河的记忆里,所有的繁华如同四季,都是这样让人类的希望有如破风在波峰浪谷。

    在新寺镇,最耀眼的还是红军长征留下的那段时光。1935年9月20日,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胜利到达甘肃哈达铺,部队整休后改编为陕甘支队。9月23日主力红军从哈达铺出发,25日拂晓到达新寺附近,在此进行了修整,并且让革命火种点燃这方被龙川河滋养的热土。 1936年8月中句,红四方面军三十一军(四方面军副总指挥兼军长王树声,政委詹才芳)从哈达铺出发,经漳县新寺,于8月23日进入武山境内。

    现在很难想象曾经红军长征路过小镇时的景象,但从历史的回声里,我们也能感受到那股嘹亮的军号所昭示山河的大使命,那一面面灿烂的旗帜拓展开来的信仰海洋是如何让一座沉寂在小圈子里的镇子沸如滚汤。

  龙川河是幸运的。它曾经见证了两支金戈铁马的队伍在钢铁步态里走出来乾坤之气,将近一个世纪之后的今天,龙川河在自己婉转而下的记忆书页里,一定还夹存着那有力的步履,坚挺的腰身,和一缕缕炯炯有神的火炬之光。

    如今的龙川河畔,除了新寺镇是该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交流中心外,还形成了以北顺村为龙头的蔬菜种植产业区。一条河的伟大,不仅仅是见证,不仅仅是养育,更多的是给予起航的勇气。站在河边,放眼那一大片一大片明光耀眼的种植塑料大棚,怎么会不发出这样的感叹呢?

3

    离此不远处就是贵清峡。

  此峡幽邃如走廊,树林广布,鸟语铺彻。峰峻插天,云横山脊。龙川河由此涛涛而出。如果说龙川河是一条十分生活化世俗化的河,那流经贵清峡的这段路程,也让龙川河过了一把隐者自悠悠的瘾。

      峡口是青瓦寺村,配套着对贵清峡的大力开发,村前偌大的地方修建了豪华不减都市的酒店宾馆。除此之外,还有硬化了的广场、停车场。宾馆周围是充满人文色彩的长廊、凉亭,四处点缀着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珍贵花木。最具有古典风格的是临河而建的那些阁楼,依栏倾听哗哗而过的水声,真有“喷珠屑玉水澜翻”“水声山色锁阁楼”的雅致。这些人工的旅游点缀很好地调和了山峡之中的本色和野性,在文明和自然的水乳交融中绽放出了人们的审美情趣。

    我们在此稍事游玩,便穿过仿古的牌坊式大门。穿过此门,一条宽阔但并不长的油柏路直通向群树掩映之中。

    我们沿着这条平坦的大道兴奋地往里奔,瞬间仿佛进进入到了漏斗内,两旁险峻巍峨的山峰逐渐合拢,将原先宽阔的油柏路挤成了一条曲折变形的羊场小道。天空一线,峡谷好像日食出现一般的暗淡了,阴凉的空气一股一股浸透我们已经毫毛直竖的皮肤。放眼纵望,山拦峰遮,不知曲径去向。唯有龙川河迸玉喷雪,不绝于耳。树影婆娑,风涛阵阵。山鸟在堆叠厚实的绿色里鸣奏着让人心生悬念的神秘。抬头昂望,危崖欲坠,所有的峥嵘山峰一齐用力向我们迫压过来。

    跨过一座拱桥,便听到峡谷左侧的密林里传出隐隐饱含千钧之力的水声。我们加快了步子,绕过一片密不透风的树林,瞬间眼前一条银练玉帛从天而降。这就是贵清峡第一个风景点——云崖飞瀑。我们在附近一个古拙的凉亭里坐了下来,遥望玉龙悬天,倾听雷堕山崩,感受着自然造化的神奇绝伦。闭上眼睛,就觉得九霄之上,正有群龙搏斗,苍穹鳞飞,纷纷扬扬。岂一句“挂流三百丈,喷壑数十里”了得!

    离开飞瀑再往里走,小路越发曲折。但在一些十分艰险之处,已由人工开凿,并用石块砌成了齐整的台阶。小路两旁茂林广布,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我们仿佛行走在一条凉风吹拂的绿色长廊里。在这筛下斑驳光点的长廊中,伴随我们的不仅是清纯生脆的鸟语,还有始终和我们不离不弃的滔滔水声。

    走出这条天然长廊,绕过几块突兀嶙峋的巨石,便来到姜维上马石。巨大的石头安稳地躺在哗哗而过的水边。石头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很像是马蹄踩出来的印迹,据传这是三国蜀汉大将姜维大战铁笼山追敌至此,跃马过溪时留下的。其实,人们已经不在乎这段故事的真伪了,在这么一出天然胜境,凭物造象说起一段狼烟历史,本就是点缀旅行的美事,何况此峡谷确有伏兵之便,又与三国古战场铁笼山相距不远。我们在这块石头上坐了下来。看着一个个形象生动的马蹄印,我心中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密如雨脚的马蹄飞驰过峡谷,尘土滚滚,喊声冲突,旌旗猎猎。随着大队人马的远去,石头上踩出的深深的蹄印替一幅幅寒光闪烁的盔甲记住了血雨腥风的往昔。看着千仞险峰摩天插云,直逼霄汉,听着河水和穿过密林的幽风鸣奏的天籁,一段风云激荡的千年故事让我有了朔流追问的感慨。

    就在这些竞势而上的嶻嶪险峰里,有一座显得卓尔不群。它外形酷似毛笔,上面苍柏蓊蔚,但无法掩盖千奇百态的怪石。有人介绍说,这就是“神笔峰”,是马良作画时留下的。我倒觉得,这么一支神来之笔,只能是巧夺天工的大自然留下的,也只有大自然的如花巧手,才能用此笔在苍茫大地上挥毫下贵清峡如此绝伦无比的山水仙境图。有一首诗正是对神笔峰的赞美,“一柱入青天,巍巍不可攀。若得神力助,挥笔洒江山。”和实物相比,这首诗就逊色无味多了。但也可以看出,当年对山吟诗的人语言是多么乏力于表达,却丰富于激情。

  再往里趔趄而行,便到了试胆石。顾名思义可知此石之险。原来此路未开之前,人们是在这块石头上凿出坑穴攀缘而过的,有胆量的人可以在有惊无险的攀爬中通过,胆小的只能“望石兴叹”了。

  相对于这些拦路虎一样的狰狞山石,沿山势一路奔泻的龙川河水就活泼多了。它们在乱石堆里欢快激越,溅玉撒雪。但在一处不远的平缓之地又凝成碧泓一汪,泛着匀称的縠皱。观水启智,尤其是面对如此真淳的水,如此率性的水,如此透彻的水,更能让一颗茅塞于俗尘的心灵得到顿开的快慰。

 

4

  贵清峡狭窄异常,我们只有舍此改道,驱车走上武漳公路,翻梁越沟,在茂密的丛林里越过散落在路旁的一些村子,然后绕密林广布的盘山路而下,来到一个被群山攒围成一个小盆地的地方。这里风清日薄,翠绿遍布。有一座玲珑的小镇就坐落在这儿,它就是四族镇。在这里,龙川河才神龙突现,摇身出于东边的山峰夹角处,并携手从镇子西面流出的霞布河,带着深山特有的清爽和活泼消失在翠树绿草当中。

    霞布河是龙川河最富有诗意的支流,一个“霞”字已经是色彩缤纷,耀人眼目了。从镇子路边巨大的广告牌上写的“霞布灵湫”可以看出,这里人是将其作为一张景致名片精心打造的。可惜时间紧迫,我们没有下车去品味那个“霞”是如何折射着五彩的阳光在一面心灵的布匹上挥洒出天地大美的。

    从四族镇出发,我们就和龙川河相并而行。比起新寺镇到马力镇那段,这里的河流显然消瘦了不少,从妖娆灵巧的扭转腰身里多了几份乡野村姑的羞涩,也有透进神态和灵魂里的本色质朴,野性和率真。

    好在消瘦的龙川河是不会寂寞的。这里一路都是村落,都是油盐酱醋酝酿的鸡鸣狗吠。龙川河自始至终都是人间烟火的携带者。它骨子里是世俗化的,是有粮食的温度的。

    在龙川河忽隐忽现的灵动身子里,我们将很多村子抛在身后。在一排颇有现代小城镇的地方,我们停了下来。同行者告诉我,这是漳县的石川镇。

  走下车,我就看到有一条小溪蜿蜒盘旋,汇入擦镇子而过的龙川河里。从小溪旁的一面牌子上看到,这条溪流所在地叫三条沟,但并没有说明溪流叫什么名字。由此我推测,也许由此沟而入,会是有三条沟分叉,将会从每条沟里泻出一小股的溪水,汇在一起,然后潺潺而来。

    站在溪边目送它流向不远处的龙川河,我不禁心里豁然。其实想象也挺好的,可以让真实的事物带上玄幻的色彩。就像对这条龙川河的支流的想象一样。

5

    龙川河在岷县境内路过的最大的镇子就是蒲麻镇。

    这里海拔2600米,有了明显的高原草甸特征了。这里地域非常开阔,周围绵延而去的是平缓的覆盖着茵茵绿意的山丘,仿佛草原上缓缓起伏的柔美曲线。诺大的镇子就坐落在四周环绕的湿漉漉的翠绿色里。一路奔波到蒲麻镇时,天下起了毛毛细雨,更是为这个高原上新起的镇子拉起了一面如梦似幻令人遐思的帘幕。

    宽阔的道路两边是两层三层不等的楼房,可以看出这是最近几年崛起的新貌。令人不解的是很多房子都关门闭户,从门口摇曳的稀稀疏疏的蒿草可以看出,这里很久没有人出入了。并且宽阔的街道上也很少有行人车辆。我纳闷的同时,同行者告诉我,这是新的开发区,老街那儿才是蒲麻镇的繁华地段。

    他们告诉我,几十年前的蒲麻老街,有会馆,有骡马市场,有百年遗留的老戏台,街道两边都是双檐青瓦硬山顶房屋,或者是四门八窗青瓦硬山顶房屋,也有一些富户的阁楼式建筑。在他们滔滔不绝的追忆里,我把电视剧《水浒传》里的阳谷县那些古老建筑轻轻巧巧地挪移到那刻的假想里。然而,当车走尽新街,一个拐弯行至老街时,我假想中的古老建筑瞬间崩塌。这里相比于新街的萧条,确实车水马龙,繁华多了。但这些繁华仍然是现在的楼层在鳞次栉比的商铺里勾勒出来的单一和呆板。车辆慢慢前行,同行的朋友还在用遥远的记忆构建一座老镇往昔的繁荣景象,但我却在现实和梦幻之间来回穿梭。

    那应该是怎样一座镇子啊!猎猎的高原之风将来自四处的行商者旋聚于此,不同的方言在此融汇,不同的行业在这里交揉,不同的心灵追求在这里碰撞,所以一座镇子就这样在此起彼伏的商贸喧嚣中成为一个凝聚着诸多文化基因的码头,让过往的车流和骡马的嘶鸣在时光的界面留下经久不息的回响。

    但在我瞬间由遐想切换到现实的时候,车子拐了几个弯已经驶出了老街,将蒲麻镇的往昔岁月远远地抛在云雾缭绕的迷幻境界里。

我不禁扼腕叹息:社会需要发展,需要进步,需要新陈代谢,但有时候我们的理解有些偏执,做法过于武断,所以就在大搞发展的时候,附带着做出了大搞消灭。消灭掉那些带着人们生活痕迹的建筑,消灭掉那些呈现出一方文化内核的载体。如果有那些古典雅致的街道建筑留存着,那么一定会让新崛起的一个镇子更有绵延厚重的精神气度。

    车子在蒲麻镇路口停了一下。我回首看看这个美丽的镇子,除了心里的亲依,总有那么一点遗憾。

  更加消瘦的龙川河就在镇子边缘流过。它应该有对镇子历史的记忆,但它那刻更加沉默,仿佛深谙黄连之味的历程后应有的沉默。

6

    蒲麻镇南边是平缓的草地,茵茵绿草暴涨着湿漉漉的厚重感,而那些蹲踞在树林阴翳里的村庄,就像颠簸在绿涛里的行舟。

    龙川河流出的地方叫桦林沟。但那实在是不值得叫沟的。至少和贵清峡的沟相比,这里简直就成平原了。

    我们开始沿平坦的道路入沟。龙川河就在不远处的萋萋草丛里和我们齐头并进。此刻的龙川河已经是一条活泼跳跃的小溪流了。在有石子堆积的小沟里,它更加欢快地笑出珍珠一样明亮的声音,清脆悦耳,和低旋的鸟儿倾心唱和。

  走出最后一个村子,车在一座温和而平缓的山前停了下来。同行的向导说,这一段路需要步行。他指着不远处蓊蓊郁郁的山梁说,那就是红土岘梁,龙川河就从那出来。

    而此时的龙川小溪已经连声音都没有了,安静得如同梦中的婴儿。寂静的山路上,只有轻轻地回旋着毛毛细雨刷过茂密草叶的声音。

    我不顾草叶上的露水雨珠,用力地拨开一人高的野草,想看看此刻安静无声的龙川小溪神秘的面容。终于又听到流水的声音了,那么单薄,那么谨小慎微,再往前探寻,就看见了一根筷子粗细的水流了!这就是那条龙川河?这就是那条涛涛汤汤汇入榜沙河的龙川河?我蹲下来,静静地听着它浅浅的笑容,羞涩地躲藏着,在葳蕤丰草的掩护下跳跃着远流而去。

    向导招呼着说,源头就要到了。我们继续沿曲折山路冒雨前行,在山路和小河沟交汇的地方,一切瞬间定格了。就像电影的画面。这就是龙川河源头了。在这儿 已经连筷子粗细的水流也没有了。我终于看到了一条滔滔河流最初的样貌。一眼只留下一丝湿润的泉躲在百草掩映中。看到了细如发丝的水小心翼翼地带着几分羞涩,绕过堆积的乱石,开始了自己未卜的前路。

    红土岘梁是龙川河的母亲。是她亲自看着这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摇摇晃晃地远离了自己的视线。而我们,却目睹了它的壮年,又看到了它在母亲的扶持下蹒跚而去的幼年。

    一座山教会了一条河应该活出的高度,厚度,而一条河替一座山活出了精彩的生命轨迹,活出了让时间熠熠发光的文明长度。我静静地站在雨中,顺着沟的方向,在云山雾罩里,又看到了龙川河几个扭身,把自己有力地戳进一个光芒四射的朝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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