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你是文献名邦

既然冠山真正的身份是冠山石室,是“藏之名山”,是“古帝王藏策之府”,那么管理这“藏策之府”的官员办公地,就应该是在冠山。《史记·老子列传》载:“老子者,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司马迁说老子是周朝看管“藏策之府”的“藏室之史”,那么,老子的办公地点当然就应该是在冠山石室。

既然老子是在冠山石室工作,那么孔子见老子的事情,就应该发生在冠山。

《史记·老子列传》载:“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这是两个巨人的会面,是冠山生辉的历史性时刻。

孔子是大儒,但孔子来冠山是向老子请教关于礼的学问。老子是巨匠,显然是居高临下,不吝赐教。首先告诫孔子,不要抱残守缺,在前人的片言只语中固步自封。其次,君子要与时俱进,乘势而行。再就是一条养生之道,不要骄傲,不要多欲,这些对身体都不好。仅此而已。

老子的目光显然非常锐利,一针见血,见血封喉,直接扼住了孔子学术的致命点守旧复古有余,与时俱进不足,开拓创新很差。

但是,孔子从老子身上感受到了那种不可遏制的飞腾气质和龙马精神。鸟飞蓝天,鱼游大海,兽走山野,这是司空见惯的景象,至多可以让你感受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自然美好图画。可是,一条巨龙要腾飞,乘风而起,卷云而上,仿佛风雨雷电都在为其壮声势,山川河谷都来为其助神威一样,那是绝不可遏制、也是遏制不了的。

在孔子眼里,老子是一条腾飞的真龙!

《史记》给我们的感觉,就是孔子只见过老子一次。其实不然,看看《庄子》一书,你就知道他们是经常交流的良师益友。

《庄子·外篇·天运》载: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老聃曰:“子来乎?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度数,五年而未得也。”老子曰:“子又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阴阳,十有二年而未得也。”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献,则人莫不献之于其君;使道而可进,则人莫不进之于其亲;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与人,则人莫不与其子孙。然而不可者,无它也,中无主而不止,外无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于外,圣人不出;由外入者,无主于中,圣人不隐。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义,先王之蘧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处。觏而多责。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逍遥之虚,食于苟简之田,立于不贷之圃。逍遥,无为也;苟简,易养也;不贷,无出也。古者谓是采真之游。以富为是者,不能让禄;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亲权者,不能与人柄,操之则栗,舍之则悲,而一无所鉴,以窥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怨、恩、取、与、谏、教、生、杀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变无所湮者为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为不然者,天门弗开矣。”


这应该是两个巨人的第一次见面。51岁的孔子自认为还没有“闻道”,于是,就到南方的沛地去拜访老聃。这个地方,就应该是司马迁所说的楚国苦县,当在今天的平定东回南面境内,也就是古鄂古楚境内。当然,老聃也久闻鲁国孔子的贤名。但是,老聃关于仁义的一番高论,显然让我们看到了二人学术的不同。


当孔子再见老聃的时候,也许就上冠山石室了。只是这种见面,就像是相邻的两个老朋友,无话不谈,百无禁忌,点滴小事,深奥莫测。你看《庄子·外篇·田子方》载:


孔子见老聃,老聃新沐,方将被发而干,蛰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之。少焉见,曰:“丘也眩与?其信然与?向者先生形体掘若槁木,似遗物离人而立于独也。”

老聃曰:“吾游心于物之初。”

孔子曰:“何谓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尝为汝议乎其将: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为之纪而莫见其形。消息满虚,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为而莫见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归,始终相反乎无端,而莫知乎其所穷。非是也,且孰为之宗!”

孔子曰:“请问游是。”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

孔子曰:“愿闻其方。”曰:“草食之兽,不疾易薮;水生之虫,不疾易水。行小变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夫天下也者,万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则四支百体将为尘垢,而死生终始将为昼夜,而莫之能滑,而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弃隶者若弃泥涂,知身贵于隶也。贵在于我而不失于变。且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夫孰足以患心!已为道者解乎此。”

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犹假至言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脱焉!”

老聃曰:“不然。夫水之于汋也,无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离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

孔子出,以告颜回曰:“丘之于道也,其犹醯鸡与!微夫子之发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


这次见面的时候,老聃刚刚沐浴过,正站在那里披头散发一动不动地晾干。其凝神定立的样子,活脱脱就像一个木偶人,孔子就说:我是眼花了呢,还就是真的?刚才见先生形体直立一动不动有如枯木,好像遗世独立,物我两忘了。

结果,老聃一张嘴,就是一个重大的哲学命题,说:我正游心于万事万物的本初状态。

由此,也演变出了游心物外,悠然忘我的逍遥人生,那真是一种人生境界。

孔子听了这一节人生哲学课之后,出来就告诉颜回说:我孔丘相对于老聃深奥的道而言,就好比醋缸里的飞虫一样微不足道,太渺小!如果没有先生开启我的蒙蔽,我都不知道天地大全之理啊!也许是孔子谦虚,但每见老子一次,感觉就受一次刺激,冷静冷静,然后就再见老子一次,继续受刺激。受不受刺激我不好说,但好学的精神确实令人肃然起敬。

这不,孔子遇到困惑不解的问题,又找老子来寻求答案了。《庄子·外篇·天地》载:


夫子问于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放,可不可,然不然。辩者有言曰:‘离坚白,若县寓。’若是则可谓圣人乎?”

老聃曰:“是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执留之狗成思,猿狙之便自山林来。丘,予告若,而所不能闻与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无心无耳者众;有形者与无形无状而皆存者尽无。其动止也,其死生也,其废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谓入于天。”


这确实是思想家的探讨,更是哲学家的纠缠。道,本来就很抽象。从治道,到得道,应该是一个从凡人走向圣人的过程。困扰孔子的,往往是具体问题和出路途径。而老子的回答,从来都是一种境界。求道也罢,治道也罢,要想得道,关键在于能不能进入忘我状态。忘我的人,也忘乎一切,只为心中的信念、信仰,这似乎都不是俗人能做到的。

我不能想象两位巨人一次一次在冠山的流水旁、丛林间徜徉漫步,娓娓而谈,但是我们能够感觉冠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曾经聆听过这样的教诲,沐浴过这样的目光,顿悟过这样的疑惑,给整座冠山凝结了章华,播撒了智慧,开启了文明,才一步一步向“文峰之祖”靠近。

有一天,两个人都比较闲适,于是,孔子又来到冠山向老子请教一个高深的哲学问题。庄子在《庄子·外篇·知北游》中,如实地记录到这一美好时刻:


孔子问于老聃曰:“今日晏闲,敢问至道。”

老聃曰:“汝齐戒,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掊击而知。夫道,窨然难言哉!将为汝言其崖略:夫昭昭生于冥冥,有伦生于无形,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而万物以形相生。故九窍者胎生,八窍者卵生。其来无迹,其往无崖,无门无房,四达之皇皇也。邀于此者,四肢强,思虑恂达,耳目聪明。其用心不劳,其应物无方,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广,日月不得不行,万物不得不昌,此其道与!

且夫博之不必知,辩之不必慧,圣人以断之矣!若夫益之而不加益,损之而不加损者,圣人之所保也。渊渊乎其若海,魏魏乎其终则复始也。运量万物而不匮。则君子之道,彼其外与!万物皆往资焉而不匮,此其道与!

中国有人焉,非阴非阳,处于天地之间,直且为人,将反于宗。自本观之,生者,喑噫物也。虽有寿夭,相去几何?须臾之说也,奚足以为尧、桀之是非!果蓏有理,人伦虽难,所以相齿。圣人遭之而不违,过之而不守。调而应之,德也;偶而应之,道也。帝之所兴,王之所起也。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寥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类悲之。解其天韬,堕其天帙。纷乎宛乎,魂魄将往,乃身从之。乃大归乎!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将至之所务也,此众人之所同论也。彼至则不论,论则不至;明见无值,辩不若默;道不可闻,闻不若塞:此之谓大得。”


什么是至道?这是孔子想知道的答案。如今我们能看到老子的《道德经》,可以在其中好好领悟至道的精妙。而孔子不一定见过《道德经》,否则,他会不会将“至道”“大得”也融会到自己的儒学体系中,也不敢说。圣人的思想,绝对是一种财富,更是贫乏的人需要汲取的精神营养。所幸有庄子给我们记录了两位思想巨人在冠山石室旁碰撞出来的文化火花,为我们今天还来得及为“文峰之祖”复原当年的动人时光提供了可能,更为今后的人们来冠山与两位思想伟人屈膝交谈、交锋论辩有了文眼和底蕴。

这是又一次相逢,这次孔子请教的不是老子熟悉的道,而是孔子关心的“仁义”问题。《庄子·外篇·天运》载:


孔子见老聃而语仁义。

老聃曰:“夫播糠眯目,则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囋肤,则通昔不寐矣。夫仁义惨然,乃愤吾心,乱莫大焉。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吾子亦放风而动,总德而立矣!又奚杰杰然若负建鼓而求亡子者邪!夫鹄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朴,不足以为辩;名誉之观,不足以为广。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这确实是一直困扰人类的千古难题。什么是仁义?仁义究竟好不好?你是选择相濡以沫的仁义呢?还是选择相忘于江湖的自由呢?这都是直指人心的悖论,良心道德与自由快乐,往往是活着、还是死去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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