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莹:一缕明媚的阳光——路遥作品解读

作家路遥,这个从陕北高原走来的汉子,带着对生命的热爱和对土地的深情,滴血为墨,与泪作词,勤奋笔耕,在他十多年的创作生涯中,写下许多震撼世人灵魂的作品,譬如《人生》《平凡的世界》等。为了创作出更多具有史诗性的作品,路遥呕心沥血,终因劳累过度,英年早逝。但是,他的小说并没有随着他生命的消失而丧失艺术感染力。相反,他的作品得到了更多世人的喜爱。

作家路遥坚持从现实出发,其作品贯注着浓厚的时代意识,富含着深广的现实性。他用敏锐的目光去捕捉美好的人性,满怀敬意地去挖掘那些普通劳动者身上的内在性格力量和精神美,在社会生活中去展现他们人性的光辉。在他的笔下,无论是老一代的农民还是年轻一代,不论是丑是俊,是穷是富,是聪慧机智还是憨厚老实,都直接或间接地闪现出光彩照人的人性美,闪烁着中华民族永恒的力量。

一、对人性美的解读

路遥在作品《平凡的世界》中借孙少平的感觉表达了这样的认识:“这黄土地上养育出来的人,尽管穿戴土俗,文化粗浅,但精人能人如同天上的星星一般稠密。在这个世界上,自有另一种复杂、另一种智慧、另一种哲学的深奥、另一种行为的伟大!”正是基于这种认识,作者在小说中才尽情地展示这些普通民众身上的人性之美。尽管,在他的创作中,也流露出历史的残酷、人生的苦涩,但其中所包含的同学间纯真烂漫的友情,朋友间患难与共的关切之情,长辈与晚辈间、兄弟姐妹间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还有那具有本土特色的“乡党”之情,甚至陌生人之间的人道关怀,这些浓厚的人情味、淳朴的人性美在他的作品中都得到了充分的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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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委辛店沟试验场拍摄

《平凡的世界》中孙玉厚的一家,无论他们的生活是多么的艰辛和困苦,其中浓浓的亲情总是让我们为之感动不已。孙玉厚自幼丧父,弟弟尚小,他就得担负起养家糊口、抚养母亲的责任。在困难的生活中,他痛下决心要供弟弟上学,希望他能成为孙家的“人物”,可是不争气的弟弟玉亭在当上了太原钢铁厂的工人之后,又突然跑回村里,而且要讨媳妇。玉厚辛劳了大半辈子却换来了这样的结果。尽管如此,他仍然心平气静,并没过多责备弟弟,反而四处奔跑着为弟弟寻对象,后又闹腾着借钱借粮,给弟弟筹办个体面的婚事。接着当弟媳妇提出要分家的时候,他毅然让出了自己的窑洞,携母带子借居别人家不住的破窑洞,前后欠下了一屁股的债,让他家很多年不能翻过身来。但我们从玉厚老人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丝的悔恨,听不到半句的怨言。他的忠厚、善良、伟大的自我牺牲精神,使得这位老人的形象始终深深地印刻在我们的脑海中。

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和榜样,家庭中这种无私的爱。首先体现到长子少安的身上。懂事的少安,虽有自己的人生理想,但是,在那困苦的家庭生活中,为了弟弟、妹妹的前程,他不惜牺牲自己的学业乃至幸福,与父亲一起挑起生活的重担。当妹妹兰香考上大学时,她的二哥少平倾其所有为妹妹上大学准备必要的衣物用品,连女孩所特有的用品也考虑到了。这样的关照与细心,无不让我们感动不已。兰香在上大学后,宁愿自己深夜到医院打工,也不愿拿大哥给的钱,为的就是使这个家庭能更加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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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安的妻子秀莲,个性耿直、大方热情、心地善良,在她隐约知道少安和润叶的关系之后,仍把自己仅有的私房钱拿出来给润叶买结婚礼物。她和父母分家之后,虽闹过一些矛盾,但她仍为老人拆拆洗洗。在丈夫二次振兴砖厂之后,她真正体会到了家庭、父母的温暖,为自己以前嫌弃老人的想法感到悔恨。在她身上,这种重情重义、真诚坦荡、孝敬老人、勤劳善良的美好人性,都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可以说,在这沉重困苦的生活中,每个家庭成员想到的都是彼此间的关怀、体贴与敬重,谁都不愿去咀嚼自己的痛苦,更不愿去要求自己能从家里得到什么,只求自己能为这个家庭贡献些什么。虽然他们在物质上是极度贫乏的,但在精神上、心灵上乃至灵魂上,却是非常富有的,因为在每个人的心中,都存有一分浓浓的、割舍不断的亲情,使得他们在艰难中仍然勇敢、幸福地生活着。

《人生》中有着“金子般心灵”的农村姑娘刘巧珍,在高加林的民办教师工作被无端撤掉、遭遇人生挫折的时候,用自己真挚的爱,抚慰着高加林心灵上的创伤,重新激起高加林对生活的热情。然而,在她后来发现高加林始终有去城里的想法时,虽然她内心很不愿意高加林离开她,但为了高加林心里舒坦,她仍然劝高加林出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当进了城的高加林移情别恋,提出跟她分手时,我们看到的是,“她那两只手痉挛地抓着桥栏杆,并哽咽地说,‘……加林哥,你……去吧!我决不会连累你……你去你的,到外面找个更好的对象……”’当高加林走后门进城工作被揭发而又退回农村时,巧珍的姐姐出于义愤,将高加林拦在村口,准备当众羞辱他。巧珍得知后,却跑去跪在姐姐的面前,央求她不要这样做,“他现在也够可怜的了,要是墙倒众人推,他往后可怎样活下去啊?”“不管怎样我心疼他!”可怜而又可爱、可敬的姑娘,她哪里想到报复,甚至连埋怨也没有。她还央求姐姐和她一块儿去求支部书记,请求他恢复高加林小学教师的职务。刘巧珍这种纯真、无私的爱,使她的人性美得到了升华。

“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路遥的小说,正是以其饱含的深情感动着我们。可以说,作品中所展现出的人性美,感召着任何一个时代。因为,这种永恒的人性美,给我们带来了难得的温暖和有力的抚慰,可以让我们在生活中体验到更多的幸福与温情。

二、客观求实的时代写真

步入路遥营构的艺术世界,恰如走进我们生存的真实世界,不知不觉中,我们会与人物同喜同悲,相歌共泣。高加林难抑愤懑与羞臊的叫卖,孙少平弯腰曲背的牛马苦役,高大年金榜题名时在女友校门口的徘徊与自责,还有刘巧珍痛定思痛后的坚韧……路遥紧紧抓住人与背景问密切关联的交接部,在人与自然、社会、人自身的矛盾运动中极力开掘其性格的复杂性、丰富性。当有人责难将高加林抛归乡土时,作者认为,使高加林历经挫折与磨难后不得不又回到起点的是“生活的历史原因和现实原因”。至于他以后应该怎么办,得由生活来回答。正如巴尔扎克在现实主义“严酷”的真实性面前,违反了自己的阶级同情和政治偏见,把心爱的贵族描写成不配有更好命运的人一样,路遥同样遵从了存在的客观逻辑,这是现实主义从环境中写人的法则的胜利。而对人物环境别具匠心的布设,也在路遥的作品中,得到了重要的体现。

首先,路遥作品中的人物,都是在城乡交叉区间,上演着人生的悲喜剧。他们或进军城市,或沦落乡村,成为双栖城乡两地的边缘人物。第一种类型是世代为农的山里人。他们对繁华都市充满憧憬与向往,于是,在乡村通往城市的漫漫长途中进行着血与火、灵与肉的搏战与拼杀。高加林和孙少平等人从黄土高坡的小山村走出来,在城市里度过中学时代,而高考的失败又将他们毫不留情地从城市驱逐出去。当才华卓异的高加林再一次冲进城去,却因被告发而被清退出城。第二种类型的人物是生长在大小城市里,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青年。他们被时代的红色风暴翻卷到僻远的山村。很多人先后通过参军、招工、求学离开了插队的地方,那些受“家庭问题”牵累的人却无限期地滞留在原先“落难”的穷乡僻壤,他们返城的路途依然充满艰辛与磨难。其次,路遥作品中的人物都被安置在面临重大抉择或转折的情境中。作者一方面将未来和希望寄托于年轻一代;另一方面真实地记录这些初涉人世的青年人在人生紧要关头所留下的足迹,真情叙写他们所遭遇的风霜雨雪、坎坷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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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路遥的作品几乎都是在一开始就将人物推置于生活的十字路口,并面临着命运的重大抉择或转折。当了三年民办教师的高加林刹那间被解职,在雷声滚动、电光闪闪的一个夏日傍晚跌跌撞撞进了村,一头扑进家门……他人生的第一场暴风雨就这样突如其来。无论是卢若琴、高大年、冯玉琴的高考落榜,还是吴月琴、苏莹等人的放逐乡村,都可体现出作家路遥在情境构制方面的艺术匠心。另外,苦难情境是路遥作品中人物环境的又一个重要标志。“陕北黄土地千载的贫瘠、苍凉与沉重,祖父辈世代熬煎卑躬的苦相”。以及对艰难困厄的独特体验,蓄极积久便在路遥的心理情感上淀积、内化为一种难以排遣的苦难意识。他的作品中主人公几乎一生下来就绝无退路地要面对卑微的出身、贫寒的家境。他们顾不得高谈阔论,也无暇神迷风花雪月。饥饿、寒冷、受辱、吃苦便是他们惯常的生活。且不论人物历经的生存困窘与精神磨难,即便在写人生得意之时,路遥仍然执着地从字里行间透出人生的沉重与悲凉。当孙少平还沉醉在初恋的甜蜜中,作者借生活的巨擘又将他拽回严峻的现实里。途经自己曾不止一次来兜售力气的劳工市场,少平无限忧伤,尤其是遇到被他解救出来却又自甘堕落的小翠,“他像一个神经失常的人疯疯魔魔爬上河对岸,扑倒在一片草丛里,出声地痛哭起来……也许命运就注定让他不断在泪水和碱水里泡上一次又一次”!路遥为人物精心构设了生活的“常态环境与非常态的严峻情境”,通过环境对人物的撞击与铸炼,充分展示人物性格的丰富与复杂,显现了现实主义在描写环境、刻塑人物性格方面所达到的深度。

三、作品的当代意义

作家文学创作的动力是“以作家对人类博大深沉的爱,清醒的忧患意识和神圣的使命感为核心”。正是基于对人类、国家和民族诚挚的爱,作家才会对其前途命运表现出热切的关注、焦灼的忧虑与不安,强烈的忧患意识又促使富有良知的作家自觉主动地肩负起推进时代发展的社会责任与历史使命。路遥是现实主义作家,又深受儒家思想文化的熏染,加之文化精英意识,他试图借助文学来担当拯救乾坤、改良人生的重任。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文学俨然变成新生代作家大显身手的试验田。然而,路遥却依然择用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进行写作。他同情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平凡的人们,密切关注他们的生存境况和内心感受,为那些艰辛生活着的广大“农村人”写作,为那些在人生坎坷路途中艰难挣扎的青年人写作。诚如路遥所认为的那样,“人类生活的大厦从本质上说,是由无数普通人的血汗乃至生命所建造的”。他把自己的笔触伸向社会的底层,展现了一个历史时代的苦难现实,诉说着生活在其中的百姓们不平凡的生命历程。无论是《人生》《平凡的世界》,还是其他作品,社会底层生活成为其作品所反映的共同内容。《人生》所写的是广阔西部农村的一角——高家村的真实生活面貌。《平凡的世界》则是以全景的视角全方位地展示了1975—1985年间中国西部农村广阔的社会生活画卷。透过这些社会生活画卷,我们看到无论是高加林生活的那个世界,还是孙家兄弟拼搏的那个社会,都是一个充满苦难的社会。深重的民族苦难和历史苦难最后凝结为实实在在的一日三餐,人们为生存而奔波。贫困成为压在人们心头的巨大阴影。他的作品是社会底层生活的一个缩影。透过这些作品,我们看到了社会底层生活的真实和苦难,以及由此孕育出的底层人民对生活的执着和对命运的抗争。

路遥,一位严肃的人性思考者,其本人及作品都渗透着他对人生的体验与思索。路遥,像牛一样地耕耘,像土地一样地贡献,永远不丧失一名普通劳动者的感觉,这种精神激励着人们永远拼搏、永远奋斗、永远追求向上。这不但是路遥心路历程的走向,更是其笔下那些不畏艰难而奋斗的人们的心灵生活史。路遥和他的作品,超越了个人,超越了苦难,超越了时代,在永无止境地追求精彩的生命过程,并在追求中释放着生命的能量,让生命在追求中得到了自我实现、升华。他的生命燃烧了,在燃烧中,他的生命发光了,也升华了,安息了也再生了,就像烈火中涅槃的凤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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