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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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章参与馨主题写作第七期

01

深市石油大学热闹的学生餐厅,每日到了餐点儿,总有两位学生在其他同学吃饱喝足,才姗姗来迟推开门走了进去。

我韩贝贝就是其中的一员。我来的晚并不是有事也并非不饿,除了对餐厅的食物不感兴趣外,还有个原因,是受不了寝室里的人去楼空。我一直是一个喜欢热闹的女孩儿,也喜欢往人多的地方钻,却唯独不喜欢来人满为患的餐厅吃饭。因为我的寝室各类的零食都有,吐司和汉堡这类果腹食品更是吃到了腻。118寝室的同学,属我的经济实力最硬,因为我在吃穿上从来不会亏了自己,更不会为自己省钱。

吃饱饭的同学打着饱嗝,三三两两离去,硕大的餐厅刚刚人声鼎沸,转眼功夫就人影稀疏。

我墨墨迹迹,这个窗口看看那个窗口瞧瞧就是不下手点餐,看的分餐阿姨都替我着急,“小姑娘,你到底想吃啥?再不点我们可要关窗了。”我噘着嘴不高兴地低声嘟囔,“这不是还没想好吗?着什么急呀!”

在我绞尽脑汁的时候,餐厅的门帘再次被人挑开,又有一位同学走了进来,竟然是我们班的同学韩冰。但他走的急并没发现我,而是快步来到离我几米远的窗口。

“给我来一份炒菜,两个馒头!”他没有一丝犹豫快速点了菜,分餐阿姨就喜欢这类干脆利落的好学生,扬着笑脸手脚麻利舀了一勺菜装进铁盘,抬头瞅了瞅他低声说,“今天这份菜还收你五块钱,我再给你加一勺!”

韩冰端着菜找了一处空座,屁股刚一落座就大口吃起来。我见他走远,急忙看向他买菜的窗口,原来这里卖的是清一色的水炒菜没有肉。这么大个人光吃菜怎能行?我闷闷地想。这时,紧挨着窗口的分饭阿姨问我想吃什么,我没有犹豫,果断地买了一份青椒炒鸡块儿,付了钱端着盘子,美滋滋地往韩冰旁边的空座位凑过去。

“哎!你也来的这么晚啊!凑巧了,正好搭伙儿一起吃。”

此时的韩冰,一张大嘴塞满了饭菜,鼓着两个腮帮像白肚皮的青蛙。他没想到来的这么晚还能碰到同学,而且还是同系同班长得最好看的女生。

“好巧。”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脸上泛着丝丝的红,费力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一撮蔬菜还没完全被填进嘴里去,就这样荡在外面进也不是留也不是。我看到他这副吃相,噗嗤笑了。

“我买了炒鸡块儿,点了后才想起正减肥不能吃太油腻的。你的这份水炒菜正适合我吃,咱俩换着吃。”话音刚落,就把自己的菜推到韩冰面前,而他面前的那盘炒青菜,自然也扒拉到我跟前。

作为男人的韩冰,或许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小心思。他一把扯回自己的菜盘儿,腆着脸说,“不爱吃扔了!”说完端起菜又转到另一处空桌上。

我没想到自己就是想让他吃点营养的,也会惹恼他。谁都知道韩冰家的经济条件,是班级里最孬的那个。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心里的火腾地窜了出来撇着嘴说,“不吃我就倒掉。”说完,还真端起盘子来到垃圾桶旁边。眼看着色相诱人的菜,就要滑进桶里去了,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天而降,扯着我的手臂一把夺过了盘子。

“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女生是怎么想的?浪费食物最可耻了,白念了这么多年的书。”

他把那盘子鸡块儿重新端回面前,几筷子扒拉下去盘子就见了底。之后摸了把油腻腻的大嘴,朝我甩出一句话,“把你的手机拿来,开锁。”我一时半会儿没明白拿手机干嘛,却已乖乖解了锁。里面很快传来微信收款的语音提示。付了钱,韩冰抬起屁股,不管不顾推开饭堂的门,走了进去。

我傻了一样窝在凳子上,这才回过神来,感情人家韩冰吃了菜,还把菜钱付给了我。他怎么就确定青椒炒鸡块多少钱?但当我看着他推开饭堂的门径直走进去 ,这才想起来,韩冰从大一开始就在餐厅当勤杂工了,他一直是靠自己的辛苦劳动挣来念大学的费用。这个傻男人,不就是一顿饭吗?至于分的这样清楚?我看着饭堂的大门,傻傻地想。

02

班级里五十六名同学,我能清楚地记住韩冰的名字,是在入校时何主任组织的自我介绍会上。韩冰个子高身材魁梧,坐在班级的最后排。其他同学都介绍完了才轮到他发言。

“请最后一名同学站起来介绍一下自己。对,说的就是你!”就在韩冰晃着脑袋的时候,站在讲台上的何老师笑眯眯地喊他。

“额来自陕西老树崖(nai)……”韩冰局促地站起来刚开口说了一句,同学们哄堂大笑,就连何老师也笑了。

“你能用普通话介绍自己吗?”

“老丝,额的普通话说的不好!”韩冰垂着乱蓬蓬的脑袋,脸像烧红的铁块 儿。看着他的窘相,同学们再一次地大笑起来。

我坐在最前排的位置,也被这地道的方言给逗地前俯后仰。他们每一位同学的名字我都仔细听了,没想到硕大的班级,只有韩冰和我同姓,这算不算缘分 ?我的眼睛又一次在这位说话有趣的山里娃身上打转儿。

因为我人长得漂亮,穿衣打扮也格外时髦,用不了几日就和班上的同学混熟了。还有两位前后桌的女同学,前呼后拥特别喜欢和我腻歪在一起,课后我们一起去校园看花开正艳的紫薇花;背靠着粗壮顶天的树干看头顶闲逛的云;我还经常一个人,跑去学校后面的人工湖看波光粼粼清澈的湖水。避开了喧闹的人群和沸腾的运动场,这里能静静地读书赏物还可以想想心事 。

傍晚,晚霞把西山装点的娇艳无比,一抹绯红像姑娘娇羞的脸颊。我手捧着一本诗集刚坐在湖边的石凳上,不远处的小亭子就传出男人朗读课本的声音。生涩的普通话里掺杂着地域的方言,听不起来不伦不类。当看到那被风撩起的衣角,加上那地道的陕北口音,我一下子认定这人就是韩冰。因为他来学校这么些日子,每天都穿着同一件衣服,灰突突得格外显眼。

他一遍又一遍朗读着一段话,甚至是一个词语。他是在学读普通话吧!为了证实我的判断,只要一到傍晚,我就会来这里走一走,隔着老远依旧能听到那个男人念书的声音。韩冰的努力让我震惊,因为同学们的哄堂大笑,能让一个人刻苦的去学习,我想班级里没有几人能做到这些。

一日,我终于不管不顾地冲进亭子,因为他的发音实在太不标准,如果没有人帮着纠正,即便是再练上个把月也不会收到效果。

“嗨!韩同学不介意我来这里坐坐吧!”我脸皮厚到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地步。再看韩冰正读的用心,没料到亭子里会突然冒出一个活人,而且还是个大美女。他的脸倏地红了,两只大手紧紧地攥着课本。

“我刚走到这里听见你在念这段话,你看啊!这个词应该这样念……”我一把夺过他的书,指着上面的词语重新念了一遍。韩冰见我态度友好,是真心实意想教他一教,于是放下戒心,甚至探过头耐心地听我朗读,听罢还跟着念了几遍。

对于让我引以为傲的普通话,我还是非常自信的,自认当他的老师绰绰有余。因为高中时,我曾代表学校去区里参加朗读比赛,还拿过金奖。

我们交流学习,不知觉到了晚饭的时间。

“走吧,餐厅吃饭去。我甩甩瀑布一样乌黑爽滑的秀发,很霸气得对韩冰说。本以为他会欢快的一同前往,毕竟能和大美女共进晚餐,是一件很幸福很荣幸的事情。但,韩冰却眼神躲闪无情地拒绝了我,说他还不太饿,让我自己一个人去吃 ,他还要再练一会儿。

“骗鬼去吧还不饿,我都听到你肚子叫了八回了!当自己不食人间烟火啊!”韩冰地拒绝让我脸上多少有些难堪,我一边往餐厅走一边在心里骂他。

我躲在角落食着无滋无味的饭,空空荡荡的餐厅,学生早已吃完散尽,只留了几位穿着工作服的阿姨,在收拾残羹剩菜。

这时,门帘再一次被人从外面掀开,一个人风刮一样走了进来。

03

来人是韩冰,他张望着宽敞的餐厅没有了别人,这才来到售卖的窗口。橱窗里花样纷呈的小菜正抻着脑袋向他招手,而他却无视地要了一个馒头一份小咸菜。以他的身高体重,一顿饭怎么也得吃上三四个馒头,外加两份炒菜才能算饱吧!可他却比我们这些小姑娘都吃的少。我把自己藏在角落里一边打量他一边想,餐盘里那份鲜红油亮的红烧排骨,早就被我用筷子戳得不成样子了。哎,都是贫穷惹的祸。我突然有些心疼韩冰了。

就这样,我和韩冰,每日都会成为豪华餐厅内最后的客人。我也总会制造出一些与他意外地“相遇”,也曾使出老法子试图在吃上帮他一把,但这孩子自尊心极强,总是逃避我地直视和帮助,被逼狠了吃了我的饭,却总要回报我点儿什么。像我那弱科数学和物理成绩地飙升,也有韩冰的功劳,那是我为他点餐地回报。但即便这样,他依旧每日无法面对我。有一次我死皮赖脸地逼他吃一份炸虾球,他腾地扔掉手里的盘子,脸红耳赤地冲我吼,“韩贝贝,请给我留点男人的脸面好吗?”说完拍门离去。我站在餐桌前尴尬和懊恼,只能抹着那些溜出来的眼泪打发时间。

我与韩冰不咸不淡的相处,一直维持到期末的考试过后。韩冰无论从口试笔试还是面试等操作上,成绩都遥遥领先,不得不让班级同学对他刮目相看。大家自认无论是家庭条件及社交礼仪上,都比韩冰优越百倍,唯独论优秀却远远不及。

为此,那些有着得天优势的同学虽不服气,但在态度上有了明显改观,不再因为他的贫穷而小看他,也包括我。韩冰在我的心里,虽然像一块捂不透的铁疙瘩,不仅不解风情还拒人与千里之外。但我的内心,却已对他有了丝丝好感。

韩冰窘迫的生活现状,并没有一直这样继续下去。从大一下学期开始,他找了一份帮餐厅打扫卫生清除餐厨垃圾的兼职。有了这份工作他等于有了收入,还能得到一份额外照顾–每日卖不掉的素菜可以多赠他一份。即便这些,却已经让他欣喜若狂了,从此生活上不用再为吃而犯愁。很快,他的手机支付里,也与我们这帮富学生同样有了零钱。但即便有了钱,他也不没舍得为自己点上一份油腻的荤菜,多半用它买书或者买些极为简单的吃食。至于生活用品,韩冰的节俭,简直超出我的想象。一个字,抠门到家了。因为打小我的生活里就没有贫穷二字,没为吃穿犯愁,甚至吃的讲究穿的出众。

一个礼拜日的上午,阳光出奇的好。晃在人身上如同披了一条金黄色的暖绒毯。这样的好天气,不出校门做点什么,总觉得对不起它的殷勤。于是我和两位好友,决定去校外的大商场疯狂一把,采购点儿生活必须品。

这时,校门外来了一辆全新漆黑泛着油光的奥迪。副驾驶的车门一开,风风火火走下一位穿着深红色长衣外套的女人,棕红色大波浪的发卷一直垂到肩膀。女人擦脂描粉鲜红的唇,像盛开在枝头娇艳的花朵,夺目耀眼。

“贝贝贝贝你等会儿。我亲爱的女儿妈妈想死你了!”我很快被下车的女人揽进怀里。

“妈!”尽管我很不情愿见她,还是喊了她一声。她是我的监护人,更是供我吃穿供我读书的“赞助商”,我再怎么不情愿,也必须要见她,更要接受她真假难辨的宠爱。

此时,坐在主驾驶的人也下了车。来人并不是之前那个男人。上次载着我妈来那人又老又丑,头顶稀稀拉拉散着几根毛。我曾经还为他担忧过,如果哪个孩子不小心爬上他的肩膀用力一薅,估计会一根不留连根拔起。而眼前的男人,顶多三十多岁,笔挺的西装领带显得人既精神又帅气。看来,我的妈妈风韵不减当年,仍有吸引男人的资本。

又帅又酷的男人两手揣在裤兜朝我走来,我从他乌黑发亮的眼睛和挑起的眉毛,还是捕捉到了一丝特别的光,那是男人看女人、猛兽看猎物才有的神情。此时,妈妈两手托着我的脸蛋儿,正尽情倾诉着一个母亲对女儿无尽的思念与爱恋。我大概也被这种亲情感染,全然没有发现来人已转到我的身后。

“韩贝贝,你怎么在这儿!”就在他的大手伸向我屁股的时候,一个高大的男人一把将我扯到身后,一同而来还有那熟悉的声音。

韩冰的手宽大粗糙却很温暖。他像老母鸡护崽儿把我护在背后,一脸警惕地看向眼前的男人。男人也朝他挑了挑眉,一双鹰勾的眼睛,盯着他的身体来来回回看了好一会儿。那模样,像要把他刻在脑子里似的。

妈妈并没有在校门口过多逗留。她依旧和上次那样,给足了我生活费后,像一只花蝴蝶,迅速飞回男人极上档次的奥迪车走远了。只留下一股子刺鼻的玫瑰花香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04

来年的春上,春节过后欢愉的气氛还停留在每个人的脸上没有散尽,柳芽儿已经在树梢悄悄酝酿花苞;小草正拼命在土里鼓起身子;河岸的冰也即将脱掉滑溜溜的外衣;拂面的春风也在奔来的路上,川河大地到处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而我内心却被沉痛占据,正遭受着无比地煎熬。

开学的一个月后,我收到了舅舅发来的加急电报。上面写着最疼我爱我从小抚养我长大的姥姥,永远的离我而去了。想起往后余生,再也不能与她相见,我的眼泪像屋檐下的水,扑簌簌得往下掉。

舅舅们联系不到妈妈,欲从我这儿获得她的信息。而我何尝不是一样,对她的行踪从来都不知一二。

我人坐在教室,心却早已飞回和姥姥共处的老屋。我想去送送姥姥;想掀开白布看一眼掩盖在下面那具苍老的身躯。可学校距离老家足有五六千公里,即便我现在坐上火车,也难以在姥姥发丧时赶回家。只能把遗憾与疼痛埋在心底。

之后的日子,我去餐厅的次数渐少。学校各类活动我也极少参加。尽管寝室里,依旧有一大堆花花绿绿吃的东西陪着我,而我却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

一个落雨的黄昏,室友们都去会堂看演出了,我躺在自己的小窝里沉沉欲睡。流感,好像在我小时候的时光里从来没有缺席。而今我已长得亭亭玉立,它依旧能不远万里寻到我,并肆意地黏在我身上施展它的魔力。

突然,寝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刺骨的寒风。这是韩冰第一次来女生宿舍,更是第一次为一个女孩子买吃的。他个头高大,不用费力脑袋就能伸到我的床上去。他轻轻晃了晃我的身体,把一袋还带着温度的小笼包递到我面前。

“起来吃点儿!”他轻轻地喊,一改往日的冰冷身上像揣了火炉,一股暖流迎面扑来。那一刻我的心很复杂,对他除了好感还掺杂着亲情里面。他就像一位关心爱护我的大哥,给予我的还有家人般地关爱。我躺在床上眼泪夺眶而出,顷刻间打湿了枕头。

一场感冒,拉进了我与韩冰之间的距离。我们成了好朋友好哥们儿。在他面前,我能捕捉到他那少有的温柔,我可以放肆地拎着他的招风耳,嘲笑他是块儿千年不化的冰;也可以取笑他是地主老财的化身,惜财如命。但听了这些,韩冰却不会恼,只是那张方脸像被人扇了鞋底,依旧会红的不成样子。

一年的暑假像树上冒出的绿叶,我们还没怎么在意它就悄然而至了。班级里的同学,兴高采烈为即将来到的假期,做起回家的准备,话里话外掩饰不住的欢喜。我想,整个学校,除了我不期盼假期以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就连韩冰那张冰坨的脸,也被风吹松动了似的。他们对于回家和亲人团聚,像南回的燕子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

同学们陆续地离开学校,韩冰因为没有买到这几天的高票,将归期延迟了几天。一日的上午,他出校门去药店为妈妈买药,再回来时胳膊蹭破了一大块儿皮,眼睛也成了熊猫眼乌青一片。裤子还破了一个大洞,血顺着伤口咕咕得往外冒。当我看到他的惨模样脸都吓白了。急忙冲上前去掺着他的胳膊,可他咧着嘴却表现出异常地痛苦。

“这怎么弄的?”我从小就胆子小,最见不得别人流血受伤的画面。

“没事儿,摔了一跤……”韩冰头转到一边,轻描淡写就把这事儿圆了过去。我嚷着说要打车送他去医院,他坚决不肯,只是要求我去附近的药店,帮他买点消炎药水抹一抹。帮他处理好伤口,我又问了一遍是不是跟人打架了。他有些不耐烦地冲我吼,“说没有就没有,就是摔了一跤!”我虽然有些气恼,还是去附近的餐馆帮他订了一份大骨汤。当我端着汤送到他面前的时候,韩冰这一次竟然没有矫情,而是乖乖得把它们喝的底朝天。

在我的细心照料下,韩冰身上的伤口逐渐愈合,除了眼睛周围的部分淤青没有散尽外。他购买的高铁票的乘车日期马上就要到了,临走这天,我愈发地焦躁,韩冰也要回家了,整个校园人去楼空,我该何去何从?姥姥去世了,妈妈也不知去哪里疯了。舅舅虽然对我很好,但我要是去了,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况且舅妈平日里趾高气昂,表哥表姐们也因为我常年霸占姥姥的疼爱,也对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正在收拾行李的韩冰,看出我脸上地纠结。

“你不走吗?我也要回家了。”

“你要回就回吧!没人拦着你。我没好气地冲他发火。”

韩冰对于我的现状多少了解一些,他犹豫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要不……你跟我回我家吧!如果你不嫌弃我们那里贫穷的话……”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像猴子一样窜起来。

“不嫌弃不嫌弃的。正好我还没去过陕西,我还没见过窑洞长啥模样呢!”看着我猴急的小模样,韩冰竟然难得的大嘴一咧,笑了。

05

山里的环境不比城里, 各类的树挨挨挤挤漫山遍野的绿,远看像铺了一条水绿色的绒毯。天与山相连分不出彼此,人站在上面有手可摘星辰的感觉。连绵起伏的群山,我已经在火车上联想过多次它的模样,但眼前绿意葱葱的景致,还是刷新了我对大山的认识 。美的壮观美到极致,美的刺目。

但美好很快被现实打脸,火车越往里行驶,面前的村落越是荒芜。当我和韩冰背着行李下了火车,跌撞着又徒步走了十几里的山路,一排排布局错乱极其简陋的窑洞,才跳入眼帘。原来我看到的只是表面,真正的大山赐予人类的不仅仅是绿意葱葱,还有蜿蜒陡峭的小路和山里人家日子的清苦 。我突然有些能理解为什么人们时常把那句,要想富先修路挂在嘴边了。大山深处的蔽塞和贫苦,完全超出我的想象。

韩冰家住着一口三成新的窑洞。外面一圈青色的石砖已被风雨敲打的不成样子,露出斑驳的印记。走到近前,一位身子清瘦扎着青围巾的女人,正在离窑洞不远的一口猪圈里清理猪粪。黑黢黢的粪水稀稀拉拉流到铁斗子外面,随即一股子腥臭味也扑鼻而来。

女人听见声响抬起头,一瞧面前的两个大活人,立马扔掉手里的铁锹咧开了嘴儿。

“是冰冰回来了,不是说要晚两天才回吗?”

“妈,我不是信上和你说过,这些活儿留着我回家再弄也不迟的。”韩冰扔下手里的行李卷,奔着母亲而去。

原来这位就是韩冰的妈妈啊!我站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见过我妈的衣着靓丽风姿悦目,再看看眼前的女人,岁月真是一把杀人的刀,将一位本应该年轻的女人折磨的不成样子。韩冰的妈妈年龄应该和我妈相仿,但她看上去老很多。脸上布满横竖杂生的皱纹,一双粗糙的大手郓裂着或深或浅的口子。

她抬头看到我愣了,韩冰连忙解释说,“这是我们班的同学,没看过咱们的大山,特意跟着我来体验生活的。”韩冰的话解围了我来路不明的身份,我甜甜地堆起笑喊了一声,阿姨好!

“哎,好好。小丫头长得真俊!”尽管她一口地道的陕西味儿,但我还是听清楚了。因为这话我曾听韩冰说过多次了,我也算是提前学习了。我幸灾乐祸地想。

我的到来似乎让韩冰妈妈有些意外。趁我去看猪圈里的两头猪时,她悄悄地扯了扯儿子的衣袖,娘俩儿去一旁小声嘀咕起来。

猪圈里养着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两头猪。从小到大我还没看过猪长啥模样,印象中它们臭烘烘的好吃贪睡没有长进,可眼前的小黑和小白(我在心里偷偷帮它们起了名字)貌似并不太嗜睡,看到我趴在圈墙上,嗷嗷着冲了过来。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一边叫一边瞅着我看,或许它们被困在这穷山沟沟里,从来没见过漂亮的女孩儿。我在心里偷着笑。

韩冰的妈妈为人朴实热情。换了衣服就开始为远道而来的客人拿吃的去了。韩冰将我领到里屋,他匆忙收拾了一下屋内,他要我和他的妹妹一个屋里住着。屋子虽然简陋,但却很干净。窗子还是老式的木头窗棂,上面封着网纱,一床干净的毛线毯,大概是刚从箱子里抱出来,散发着樟脑的香气。送我进屋,韩冰转身走了,再见他时,他穿着露着腋窝的汗衫,正大汗淋淋地铲着猪粪。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韩冰赤身露体的样子,脸突然有些泛红。幸亏我站的远,韩冰只顾和猪粪较真儿并没有发现我的窘态。

这样的韩冰让我对他有了重新认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现在的大学生好吃懒做,很少有替家里父母做活儿的,没钱的时候不管他们负不负担的起,只管伸手索要。韩冰虽然家境贫寒,但他在学校尽量靠自己的能力不伸手向家里要钱。这样懂事儿的娃,现如今已不多见。看着韩冰我突然想到了自己,如果我离开我妈的经济援助,估计我会饿死他乡,因为我会做的活儿好像没几样。

第二天一大早我还赖在床上,院子里已经传出他们娘俩的声音。扒着窗户往外看,韩冰已肩扛着满满一大捆柴火回来。他们这里有山,有柴火捡很正常,但令我想不到的是他这么早已上山了。韩冰的懂事儿、勤快让我又对他再添了几分好感。

早饭,韩妈妈煮了鸡蛋熬了小米粥,还有两个油馍饼。她人很好,一直丫头丫头亲切地喊我。她拿了两个鸡蛋送到我面前,一个劲儿的催着吃吧吃吧,还说想吃啥和姨说。

我平时吃上再挑剔不过,在学校里吃鸡蛋从来不吃蛋黄。但在韩冰家的饭桌我不好意思这么做,只能趁着韩妈妈转身的空儿,把蛋黄带出去偷偷扔进猪圈里。可两头猪正睡着,两枚圆溜溜的蛋黄并没有打搅到它们的美梦。当我回到屋内端着小米粥喝得正欢,韩冰却冷着脸走了进来。

“韩贝贝,为什么要糟蹋粮食!”韩冰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让我打了个寒战。

“我哪有?”我心虚地不敢看他的眼睛。见我不承认,他扯着我的手臂出了房门。还指着猪圈里那两个色泽金黄的圆球,“还说不是你!你知道这两枚鸡蛋代表着什么吗?

“不就是两个鸡蛋吗?我赔你就是了!”我身体里的火腾地往外冒,为他的小题大做而生气。

“你一个吃穿不愁的富家小姐,不会明白鸡蛋对于穷苦人家的重要性。我妈,一整年下来都不舍地吃一枚鸡蛋。而你倒好,就这样浪费了!我当初就不应该带你来!”韩冰最后的一句话彻底伤害了我。使得多日来好不容易冲散的悲伤,又卷土而来。我的眼泪吧嗒吧嗒得往下掉,只顾着悲伤着自己的悲伤,并没有过深去领会,他妈妈为何不舍地吃鸡蛋。

韩冰转身离去,圈里的两头猪却被争吵声惊醒,正拖着肥嘟嘟的身体嗷嗷地争抢两个蛋黄。我脚步踉跄出了院门,朝着眼前那座郁郁葱葱的大山冲去 。

06

我气呼呼地爬上大山,在丛林之间盲目奔走。实在走不动,寻了一块方石坐在树下乘凉,嘴里却把韩冰从头到尾骂了个遍。

突然,脚踝处传来针扎一样的疼。我恐慌大叫着从地上跳起来。夏季,山林野地高温多湿最适合毒蛇出没,都说怕什么来什么,一条绿色的蛇,正游动着身子从我的胯间穿过。我突然觉得面部火辣辣得像挨了巴掌,一股子鲜血顶上脑门,浑身感觉乏力头晕目旋,两只唇也抖成了箩筛。刚吃过的食物,迅速地越过喉咙顺着口腔窜到外面。我的第一感觉就是中了蛇毒。人要倒霉喝凉水也会塞牙缝,一想到今此小命就要丢在这里,我放声大哭,眼泪暴泉一般喷涌而出,人也觉得天旋地转般难受起来。

“韩贝贝……”这时后山传来韩冰地呼唤声,且声音越来越清晰。

“我在这儿,快来救我啊!”我一边哭一边回应,一屁股瘫坐在草地上爬不起来。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就要死了,恐惧占领身体的全部,想起之前的矫情与任性,这些与活下去相比,太过渺小了。

“别动,是不是被蛇咬了。”看到我裸露的腿腕上一排淡红的牙印,爬上来的韩冰脸色清白。他迅速地从自己身上撕下一条衣服片儿为我绑扎在伤口处,然后把我背上肩头拼命得往山下跑。我的眼泪打湿了他的后背,抽抽搭搭地用一只手拍打着他的肩膀大喊,“我会死吗?”

“如果你消停点乖乖让我背你下山,就不会死。”韩冰仿佛失去了耐心,火气很大得很。但狂跳不止的心却暴露了他的慌张。

韩冰找了一辆车,将半昏半睡的我送去了最近的医院。等到我被推进急救室,值班的医生摸了摸我的小腿,又查看了伤口上的牙印还有肿胀的程度,刷刷刷地开了单子,“去交钱按照流程去检查室。”

“医生,这蛇有毒吗?”韩冰憋着气脸吊着白急切地问。

“目前还不确定,赶紧推着病人去做检查。”医生语气模糊绷着一张职业脸,韩冰的脸也冷得能拧出水来。

待一整套流程下来已是中午,韩妈妈也找了一辆车赶来了医院。她看着昏昏欲睡的我则欲哭无泪,只能不停地在走廊上走来走去,大手还不停地抹着眼角。她见韩冰从化验室出来,掀开衣角从里面摸出一个布包塞进他手里。

结果终于出来了。当戴着眼镜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急救室,韩冰和他妈妈心里揪着大气不敢出一下,那两只手也不知该往哪儿放。

“小姑娘,你很幸运被咬的不是条毒蛇。知道吗?这些日子来治疗的可都是毒蛇咬到的。祝贺你。”听了医生的话我放声大哭,我以为我就要死了,连我的亲人都没有见上一面就离开了人世。韩冰听后同样欣喜,从他泛红的眼眶我看到了他的担心与自责。

“没事就好,谢谢医生了。”韩妈妈冲上前抱了抱我,眼睛里早已水汪汪的一片。医生还解释了我头晕目眩的原因,说是因为我害怕造成的紧张。我转悲为喜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鼻子还吹了一个又大又亮的泡,可一旁的韩冰不但没有嘲笑我,还温柔地递给我一块手帕,我有些脸红就连心跳也加速不少。

韩冰请求医生给我注射抗毒血清,可医生笑着说没有必要,打一支破伤风就行了。就这样,我和韩冰韩妈妈,坐上了回山村的车子,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只有衣服摩擦的声音。

回到家,韩妈妈让我回屋休息,自己则摸进鸡笼逮了一只芦花老母鸡,一番烧水褪毛,厨房很快飘出一股鸡汤的味道。我瘸着腿去茅厕,猛听到小黑在猪舍扯着嗓子喊。闪过身去,却见空荡荡的猪舍已不见了小白。

这时,韩冰的小妹妹恰巧回家,忙拉住她的手追问小白呢?小妹妹摇摇头跑远了。追去院子找劈柴的韩冰,问了半天他才轻描淡写地说卖了。突然想起在医院里的那一大叠的化验单,那些费用,莫不是卖掉小白的钱?我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罪人,是杀掉小白的刽子手,泪水,顺着脸颊扑簌簌地往下掉。

我欠韩冰一家子的恩情越厚,越觉得对不起他。没等到假期结束,就灰溜溜地坐上火车逃跑了。而韩冰,直到开学也没回来,原来他在外打工的父亲突遭意外。韩冰回来的日子遥遥无期。

新学期,我努力地学习,彻底与那些速食品诀别,每日和同学有序地去餐厅吃饭,然后再回到教室安心读书。期间,我拒绝了许多英俊帅气的追求者。除了那个因我挨打的男人,我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除了读书还是读书。我想要珍惜余下一年半的大学光阴,不负时光不负自己,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成为受人膜拜大学生中的佼佼者。

到了我们毕业那天,韩冰依旧没有回校。我们之间虽如浮萍,各自朝着自己心中的理想飘去。但我还是从其他同学那里获知了韩冰的踪迹,原来他就在距离我们学校很近的地方做工。但优秀的韩冰有家庭的重担需要背负,终究是没有机会再回学校念书了。

2008年我毕业了。我放弃考研的机会,揣着要与心中人共同扛起家的责任的想法,而去私企应聘成为一名白领。一年后由于工作卖力业务能力提升,很快升到主管,工资也往上翻了一翻。毕业时,我虽然从同学那里讨来韩冰新的手机号码,但却一次也没打搅他。我在等待时机与缘分,我想给他新的惊喜。

第二年的夏天,公司部门给我一个月的假期要我外去考察项目。当我再次坐上那趟南下的列车;当熟悉的绿意盎然映入眼帘;当细微的草木呼吸的声音灌入耳畔,我的眼眶再度潮湿了。它似乎好久没能这样肆意的为所欲为了,久违的泪水顺着从我长长的睫毛滑落到洁白的面颊上,冰冰凉凉的感觉。

下了火车,矗立在眼前的这口窑洞看上去更旧更破了。岁月的风霜无情地鞭笞着它的身躯,夺走他青春的容颜。它像耄耋的老者,费力地挺直身子,正肃穆遥望着通往外界的蜿蜒曲折的小路。苍老的身躯愈发显得落魄廖寂。我站在窑洞前,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初来这里时欣悦的青春的模样。

那座当年小白和小黑住过的房子,空荡荡地住满了蜘蛛网。它正安静地睡着,时不时也会被风拍打着顶棚上油膜纸的声音,从梦中拽了回来。

一个烈日灼心的午后,我一手掺着韩妈妈的手臂,另一只手拖着一个扎着马尾粉妆玉琢的小姑娘,敲开了一户民居的大门。开门的是一位身材魁梧的男人,一脸惊愕地看着面前如天使降临的我。泛红的眼眶瞬间水流成河。不仅是他,还有一个渴望爱情的小小的我,眼颊里也照样水流成河般,极度泛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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