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修炼一本书(一)

每个人都是一部大藏经,每个人的故事是一本书。

我的奶奶出生于1938年,亲生父母是水上人家,以船为家的那种,一划小小的船,父母带着6-7个孩子生活,此刻下笔我才恍然,以前常常听奶奶讲,脑子里浮现的是我这80后见过的那种家庭船模样,竟然从未想过跟奶奶确认一下那艘船的样子,而此刻,奶奶已经离世100多天了,再也没有机会听她讲那过去的故事,也没有机会与她求证确认那种种细节了。

大概在1941年,小船行至汉江襄阳张湾,那时候张湾是个热闹的集市,船上的人到一个集市都会上岸买些生活品,我猜想应该也会做些买卖吧。奶奶的生父姓徐,据说上了岸,张湾集市上的老街坊们都叫他徐三元,是个高大帅气清秀的男子,爱买酒和些下酒菜,岸上的人都说船上的人都舍得吃喝大概是因为船上的生活相对陆地不确定性更高,有生命危险,也有收入不稳定的原因吧。1941年,奶奶3岁了,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大姐10岁,二姐8岁,两个哥哥我不知道或记得奶奶告诉我他们几岁,父亲觉得孩子多了实在养不活,也许是在张湾比较熟悉,便在这个地方把三个女儿送了人,10岁的大女儿送给了同样的水上人家胡家做童养媳,8岁的二女儿给了张湾附近潘台一家潘姓人家的独子做童养媳,最小的三女儿就是我奶奶,送给了潘台旁边村子肖湾(大多数人家都姓肖)一家小姓王家做女儿,从此,奶奶就姓王了,直到2022往生,身份证的姓都是王。

奶奶的大姐,我的大姨奶奶,住在襄樊市区,我从小都被奶奶带着去走亲戚,有三儿三女,我父母都称为城里的老表。小时候姨奶奶常常给我买些吃的穿的,小时候漂亮的拼接枕头,都是姨奶奶用小布头做的。老姨爷是个酒麻木,爱喝酒,爱吃猪大肠 ,我父母那时候常常从乡下给他弄些吃。印象中想起这些祖辈都很温暖,如同也看见了小时候那个瘦瘦扎着小辫子的自己。听奶奶最后之际跟我妈说的,她的大姐大哥都是在84岁走了……

奶奶的二姐,很可怜,相较船上的缺吃少穿,不被大人待见,(奶奶说,她们的爹妈把三个女儿都送人,留下两个儿子说明父母是重男轻女的)她的噩运在成为潘家的童养媳才刚刚开始,只有八岁的小姑娘,进了婆家门,被要求做家务,不给饭吃,婆婆经常毒打,奶奶说听人说婆婆用烧红的火钳烫她二姐的大腿根部,没多久,二姐死了。奶奶那时候小,只是听人说,她二姐那时候懂事了,活着的时候常常从邻村来看看奶奶,所以奶奶村子里的人都认识她二姐。奶奶的印象中,大概只有模糊的一个小小的二姐,而她之后的与兄弟姊妹相认后最多提起的是她的二姐,在其他兄弟姐妹眼里,大概奶奶是跟这个他们都已经没有印象的姊妹最熟悉最亲密的了。奶奶在后来与自己的亲生母亲(我那活到91岁的老太)提起这个二姐,就会愤怒,而她的母亲,则是沉默不语。

奶奶的亲生父亲,据说早早去世了,解放后当他的子女们都成家相认了,提起要祭奠父亲,奶奶总是拒绝的,因为她无法释怀二姐的悲惨命运,多少的,奶奶会觉得是父亲的重男轻女、好吃懒做造成了他们姊妹分离,最惨的就是二姐白白把命送给了潘家折磨致死。

我的爷爷在1989年56岁的时候,生病去世,那时候奶奶只有51岁,我竟也不知道小时候最爱最宠我的爷爷的生日了。爷爷离开,在那个年代,留给奶奶2万元存款,以至于后来的很多年,奶奶就靠这2万块存款的利息生活,直到2021她离世,加上这几年国家给农村人的退休金那些,奶奶的账户上还有6万多的存款。

作为一个农村老太太,可以说奶奶一直是个富裕的老太太,跟谁说话都是直来直去但也从不得罪谁  ,也许那时候人与人之间相处很淳朴,我的印象中,没有听奶奶跟谁有过矛盾过节,很小的时候,奶奶带我出门走路或坐车,总能遇到很多熟人热络的打招呼。

奶奶常常讲起小时候生活的不易,但是也有相应的自由和快乐,她的养父一辈子未婚,跟母亲相依为命,奶奶称呼她的王姓养父为叔叔,那时候奶奶和叔叔带着她,应该是很穷很穷的人家,奶奶结婚的时候她的奶奶应该没在了,她是带着养父嫁进肖家门的,婆家肖家解放前是大姓,家里有房有地还有人会做生意,爷爷小时候是有定娃娃亲的,只是到解放后肖家成分不好了被退了亲,哦,对了,好像奶奶说过她叔叔过去是给地主人家做长工的佃户,要是按解放前,奶奶的佃户家女儿跟小地主家儿子成婚,是绝对门不当户不对的,不过就是那样特殊的年代,成就了这段婚事,之后才有了我妈,之后才有了我,由此可见,时代的情况,直接影响着在那个时代里的每个人的命运,如同我们这个年代有多少人是通过网恋结婚的,要是放到60年前,绝对是不一样的世代沿袭,或许,这就是命运的玄妙之处,或许,这就是佛家所谓的因果轮回。

奶奶的婆婆,就是我老肖家的我的太太,听说姓朱,奶奶说婆婆很好,对奶奶很包容,没有如大多数的恶婆婆那样的嘴脸,奶奶这个出生小户人家的媳妇,当然是对于女红、茶饭都不会太精致,奶奶的性格又是自由随性惯了,能够婆媳处的一辈子没有一句抱怨,是真的难以想象。

奶奶福薄,一生就生过两个孩子,第一个是大概17岁,生了个儿子,据说那一天大雪封门,找不到接生婆,奶奶年轻,加上那时候缺吃的,种种原因,这个孩子没保住。2年以后,就是19岁,1957年,又生了第二个孩子就是我妈,之后再也没有过孩子,所以我妈是50年代的独生子女,那时候家族意识强,我妈有三个大十岁以上的堂哥堂姐,都很照顾我妈,他们给我妈取个小名,叫宝宝,我妈到现在60多岁了,遇上以前的老邻居,还亲切的叫她宝宝,也奇怪,在旧人长辈面前无论你多大你都是个孩子,这一生宝宝叫的自然不别扭,有的只是淳朴和亲切。

按照老肖家的家族规矩,我妈肯定得找个上门女婿,我爸1979年像嫁人一样进了老肖家,同时按照老习俗我爸改了姓肖上了肖家的户口本,也享受着肖湾当年很有优越感的一切福利,而现在想想这个对我爸来说,心里总归是有些别扭,上门女婿总归是不太好吧。我爸来了肖湾,正赶上改革开放,肖湾是个城乡交界处周围有很多厂矿和企事业单位,他很努力,性格也好,我爸成了肖湾第一批开始做生意买卖的人。

我妈生了我和我妹妹,我爸心里不痛快,重男轻女在中国,不是靠一代两代人观念改变的,我爸在我们小时候对自己的侄子比对他的亲女儿要好,我妈的性格又是偏内向孤僻,跟我爸之间常常会因为一句话引起一场家庭矛盾,小时候的成长经历,与大多数同龄农村孩子相比,我们的物质条件不错了,也许也超过许多城里的孩子,但父母吵架怄气造成紧张的家庭氛围,那是常有的事。

无论家里氛围如何,我的奶奶,牢牢的守住我妈,怕我妈想不开,代替着很多母亲的责任,照顾着我和妹妹长大成人,我大学时候寒暑假,还是跟奶奶一个屋儿睡。而我妈只用沉浸在跟我爸好的时候像谈恋爱,不好的时候找奶奶哭诉控诉。奶奶教我妈夫妻相处之道,教我妈婆媳相交之道,该放下的要放下,该装傻的要装傻,该看开的要看开。磕磕盼盼,我们一家人也幸福的生活着。

我的两个孩子出生,我妹妹的两个孩子出生,奶奶都给她的四个重孙买了相应的属相纪念品,金挂饰和银手镯。我的大女儿,当然是最受宠的那个,在被我父母带在老家生活三岁以前,常常拉着太太出门买吃的玩的,有次还让太太给小小的她买了个红色指甲油,爱美之心,真的三岁就开始了。

奶奶在2021年12月22日农历冬月十九,永远的离开了我们,思念,怀念我最亲爱的奶奶,最可爱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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