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黄浦江,已经是第二次了。奇怪的是,站在江边,黄浦江与记忆中的小丑面具的微笑,重叠在了一起。
生于中国的朋友都知道,闲时出游,上海虽然繁华,却不是太好的选择。游园林,有苏州,北京;赏古建筑,有西安,南京;看现代化,有香港,广州。在这几点上,上海都不占太大的优势。但当我再次站在黄浦江边,也开始承认上海有独特的地方。
如果从空中俯瞰黄浦江,西岸便是著名的外滩和十里洋场。众多欧式建筑矗立在江边,一栋挨着一栋,活脱脱像一个国外建筑博物馆。建筑自带的静穆的伟大,在泛黄灯光的点缀下,像是换了副模样,显得可爱万分。当然,这份可爱下垫着中国被轰开国门后的历史,就像《日出》。
夜幕降临,变幻的灯光占据了原本属于阳光的舞台,这就与《日出》没有关系吗?不尽然。
那个夜晚已经被外国人占据了。披上黑色天鹅绒帷幕的上海,不仅仅有梦幻迷离的舞池和紧张刺激的赛马场,更多的还是资本压榨下的痛苦生活。洋行林立,洋人横行,金钱当道,生命廉价。
那一夜,中国积累千年的财富宝库,吸引了两个小偷的注意。他们先偷偷试探宝库的门。发现这木门如黔之驴,便肆无忌惮地闯了进来,东摸摸,西碰碰。口袋装着珠宝,手中提着兽首。来了一次不罢休,两次,三次,甚至把宝库当成自己的家,常住了。那两个小偷的名字,一个叫外国,另一个也叫外国。
如今,这个短暂而屈辱的历史剪影早已被国人抛到脑后,铭记这段历史的,大概就只剩下一直挨着十里洋场的黄浦江。
这份寂寞,仅仅一条江是无法承受的。于是,她苦笑着把这些故事融入灯光秀,兜售给不远千里前来外滩观光的游客。外国人,中国人,老人,中年人,孩子……可惜很少人理解。更多的人看的只是江上的灯火和浦东高耸入云的人造大楼。
为什么强调人造?想起了以前的一句话“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八十年代的流行话,在生活于新时代的人看来,怎么听都是笑话。随着金融的崛起,浦东早已变成上海的名片,怎么可能有人放弃这里的房?确实,短短三十年,浦东成了真正的河东:高楼拔地而起,一栋又一栋;楼下是“不问昏与晓”的轻雷与行人;车流围绕着“牢记使命,为民族谋复兴”转不停;行人的头顶上闪烁着道琼斯指数……
每至夜间,多彩不断。对岸的人,与这边的人,因一条江相隔“两地”。对岸的人只好倚靠在栏杆边,望着高楼的灯火。“隔岸观火”大抵可以用于此。而这一切都是因人而起。人在哪里,市场就在哪里。钱流向哪里的市场,哪里就会迅速发展,高楼骤起。无疑,这些钱和高楼对于黄浦江来说几乎一无是处。她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人们蜂拥而去,嘴上露出不知是无奈,还是讥讽的笑容。
同样是因人而起的城市,上海比之深圳,珠海之流,只不过多了一些文化。至于从什么时候开始蒸腾起文化气氛的,我还没有查证。但是既然“海派”这个词从十九世纪便出现,查证是迟早的事。
海派,依我肤浅的理解,就是在上海生活的人创造出的上海文化。美术,文学,京剧统统可以打包装入其中。但令人费解的是,巴金“游离”于海派之外。于是,我特意跑到武康路瞧了瞧,终于瞧出了点名堂。
回望历史,百岁老人不少,百岁作家却没有几人。更难得可贵的是,巴金先生善于自省,敢于说真话,甘于维持思考的火花。我私下里认为,人与其他生物不同的方面是思考。往小处说,想想柴米油盐,想想怎样赚更多的钱。往大处说,想想身处的社会,想想国际形势。巴金先生倒是与常人不同,经常往大处想。读先生的作品,读过几次,便可品出一丝丝的,淡淡的忧郁。这种忧郁与他的思考有关,与他的人生有关。这份忧郁,不仅接受了现代化教育的人可以品出,当时的年轻人也可以“够得着”。借着他的作品,很多人从“普及”走向了“深刻”,从“天真”走向了“正义”。
余秋雨先生说过:“一座普通城市的文化,主要是看地上有多少热闹的镜头;一座高贵城市的文化,主要是看天上有几抹孤独的云霞。”巴金先生和他的文,早已挂在了天上。普通的上海作家跟他存在一些距离。也许,这就是他不属于“海派”的原因。
重回黄浦江,天空上,几朵云飘着,无声地穿过金融大厦。江边依旧很喧闹,与记忆中的场景相差不多。儿时来此买的小丑面具上扬的嘴角与黄浦江的微笑再次出现于眼前。只是不知这微笑,是否如同《蒙娜丽莎的微笑》一样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