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名字实在具有民族特色,于我而言拗口太不容易记住,因此我就忘记了。
但他们都有着高原上独有的黝黑脸庞,大大的眼睛,不太流利甚至有些笨拙的汉语表达。他们的长相在甘南实在大众寻常,连他们的模样我也忘记了。然而,他们确实给我的波折旅途增添了一些趣味。
那天从夏河一路走到拉卜楞寺,走到扎古录镇,被沿途古朴景色吸引忘情,沿着洮河一直向上,走到一处古村。
村子是低矮瓦顶土坯,一条河流潺湲在左。这里尚未下雪,最快的雪在两天之后抵达。
干燥的冷空气里泥土并不安分,河滩上的牛羊被掩埋在灰蒙蒙的尘雾尽头。但也并不妨碍冰面上粼粼光斑闪射到身居高处的人的眼中。这一幕,像是闪光灯下最出彩的时刻,聚焦万众期待。
唯在此屏气凝声,完全地把自我化为群山中一块碎石,化为丛林一株枯枝,天空一片闲云,一滴大河里的细水,才真正感受到自然的神力。
我宁愿呆在一种无人理解的孤独里,不融入不干涉。
人总要呆在一种什么东西里,沉溺其中。苟有所得,才能证实自己的存在,切实地掂出自己的价值。
太阳偏西时候发现路线偏离,欲以前路去处询问当地牧民。翻山越岭跋山涉水,路途杳无人烟。崎岖山路追赶着,终于看到车辆。
他的车开得极快,我们跟随其后。路面极窄,尤其在山间盘旋,仅能容一车过去。技术不好的司机,或许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胆子提到嗓眼儿,待下车时候估计要臂膊发麻,腿脚飘忽。
跟着,追着。追着,赶着。终于在一处拐弯处,按了长笛,喇叭回声在山谷间回荡,他才放缓车速。摇下一边车窗向他招手,他立马下了车。
语言不通,他蹩脚且时常倒装的表达方式,让我们在渐渐袭来的暮气中滞留了二十分钟之久。
尽管我已在哈萨克牧民那里略微懂得一些少数民族的言语习惯,了解到他们纯粹原始的表述。然而,终究我还是只听懂了一句,大概就是走错路了,要掉头。
自始至终我并没有下车,终于弄清简单的一件事情之后,从车厢里翻找一支香烟递给他,以示千恩万谢。
感恩致谢,在这里也简单明了,我们萍水相逢于别后亦如青烟一缕,从此永隔重山再不会相见。
他站在车窗前,双手接过细烟,比我更不放心地重复了又重复,“掉头,到镇子上逢人再问。务必务必。”
车子还没完全掉头的时候,透过摇上一半的车窗,我看见他提着裤子匆匆忙忙地跑向山脚一处去了。
我实在分不清楚是这里的男人粗糙还是原始单纯,单纯到只有生理的内急,使他们不必在乎男女有别,也许他心里自认为,非礼勿视,把我当成君子。
没办法,即使他心里这样评断我的为人,我们也没有一种彼此完全贯通的方式去解释。
不必解释,不必追,有的路终究遥遥无期,相聚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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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意义上要走的路是洛克之路。据说是探险家、植物学家洛克在卓尼土司的关照下在迭部探险考察的徒步路线———扎古路镇,车巴沟,刀告乡,贡巴寺,尼巴村百年藏寨,光盖山,扎尕那。
很多人痴迷于甘南迷人的风景,可一到冬天它又总是被遗忘。这是冬天才知道的事。
冬天的甘南安宁静谧,没有雾霾,用来招揽游客的牌匾上方积满尘土,灰扑扑的。虽然如此,有一件事情无法阻挡:满山各异的植物的落叶,枝桠,以及干枯的柿红色果实,无不昭示着这处秘境的名副其实。
春的盎然,夏的葱茏,秋的绚烂,一些旅游旺季搭起的谷草垛子,留下明白清晰的痕迹。
寥寥无几的游客,偶然相遇的当地车辆向我们远远地摆手。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一路盘旋,好几处路面上堆满白雪。厚厚的雪,深深的车辙,有时竟分不清是经年未融还是今年新落下的。尼巴村百年藏寨令我联系到恩施土家苗寨,倚山就势,隔着万水千山寨子奇迹般地重叠。大概所有历史超越时间空间惊人地相似,或是一种永恒的轮回。
欣赏美景,山上开始飘落一些零星的雪花。一直担心大雪封山,翻过光盖山最高峰囊黑卡垭口时,心里默念大概所有的担心都是无谓的,剩下的下山路应为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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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一处石镜山,担心之事———大雪封山终究还是来了。
这时方才记起偶遇的车辆里向我们摆手的人,原来是“此路不通”的含义。当时早料到可能如此,仍旧忍不住一探究竟。
有时旅途是一场探险,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只有不停地向前向上。我们的人生大概也循同样的轨迹,走在探索未知的路上,恐惧却又好奇去打探个究竟。我想这大概是洛克精神的精髓。
原路下山又在偶遇的地方看到牧民的一辆旧摩托,我知道他定在附近的某一处山坡上找手机信号。
果然,他蹲在半山上一蓬蒿草深处,面朝着山下宽阔空荡的峡谷。我手脚并用地比划着我自己都看不懂的手势,问他翻山是否有另外小路。你看,直到此刻我仍不愿放弃征服既定困难。
他给我指了指山上的方向,我实在是回天乏术,只好又千恩万谢地离去。作罢,峰回路转,走吧。
离去之时瞥见他手中盘玩的树枝化石一样的玩意儿,顺手拿起问他此为何物,我也不知道他咕哝了一句什么。就当是听懂了吧,开玩笑问他可愿相送。
“可以!”他干脆利落地回答。这下轮到我诧异了。拿着他送我的狍子角,我欢天喜地地扬尘而去。
他不知道,这是道路受阻之后我最感觉幸福的事。他简单的一个举动,使我忘记苍茫暮色赶路疲惫,我回味起来至今仍觉实属恩赐。
没什么要求,有时需要的很少很少,快乐、喜悦,我们能从别处汲取的仅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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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如愿到达迭部,洛克到了。
洛克到达迭部,赞叹这里绝美的原始自然风光,激动之余曾留下这样的感慨:“迭部是如此令人惊叹,如果不把这绝佳的地方拍摄下来,我会感到是一种罪恶。”
“我平生未见如此绮丽景色。如果《创世纪》的作者曾看见迭部的美景,将会把亚当和夏娃的诞生地放在这里。”
不是在姹紫嫣红的时候遇见最精彩的景致,我遇见的不是最好,但牛羊雪川流云,浩荡长河以及伸出天使之手的普通人已经足够好。
没办法,他们实在太热情了,最珍贵的原来是在尘世中拥挤人群给不了的短暂温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