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爱在江边独行。
我总爱在夕阳西下,彩霞满天的时候到江边去。
我总爱伫立在江边,凝望着远方。当江风轻轻吹起我头发的时候,我的脑海中总不由地浮现出一个人影来,愈渐清晰。
他,是一名军人。
那年,我正上高二。爸妈都在新疆,我住在舅妈家里。每天早晨,我都要在院子里来回地背那些英语单词,可总记不住。
后来,院子里的一户人家搬走了,来了一户新的邻居,就是他,和他的母亲。那是一个十分英俊的男孩子,可舅妈说他是患了精神病的。
那是他刚搬来的第三天。那一天所发生的一切,我想就是我们故事的开始,然而,或许他一直都不知道。
那天早晨,我依然象往常一样拿着几本书去上学。只是,我想我的确不该边走边看那破英语书,因为当前面一辆方向失去控制的出租车直向我冲过来时,我仍然不知。
是晨跑的他救了我。当时他几乎是全力地冲向我,腾起双腿蹬向出租车,借力将我推向路边。
幸运的是,他只是左腿摔折了。在陆军学院艰苦训练的日子里,他学过如何在紧急时刻保护自己。
我与那个叫“华”的男孩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这个故事,该是多么简单,而又多么的令人心碎哟!
华在医院养伤的日子里,我天天都去探望他。他有一张总是微笑着的脸。不喜欢多说话,就象他那慈爱的母亲一样。他对这一切的心情竟是那样的平静。他起初苍白的脸也渐渐红润起来。舅妈虽然很感激华,但并不希望我太多地与华接触,因为她始终对我说:华有精神病。
舅妈的话,也许是对的。因为我曾两次看见华的母亲温柔地拿走华手里的《反杜林论》和《科学思想史》,轻轻地说:“你不能看太多的书了。”每一次,华都是那样地听他母亲的话。难道,华真的有病吗?可他,该是一个多么优秀的男孩子呀!
华的腿恢复得很快,我可以扶着他四处走动了。有好几个傍晚,我甚至扶着他去了江边,去看那满天的彩霞。华说,那是落日的辉煌。
然而有一次我扶他去江边时,竟然带上了英语单词书。华问:“学习很紧吗?”我点了点头,“单词太难记。”华说:“但愿我可以帮上一点忙。”
华告诉了我什么叫“遗忘曲线”。他还详细地给我列出了单词复现清单。这,使我在以后的日子里,轻松而有效地记忆着单词。
我还是不经意地提出了我的疑问。华很惊诧于我的提问,但仍然向我讲述了他的故事。
华是一名军人,他就读于一所陆军指挥学院。在一次4x100米障碍训练中,他的头部受到了伤害,这使得他不能过度用脑。休学期间,华和他母亲搬到了这里。
“我其实是多么地怀念军营,怀念那一片绿色”,华动情地告诉我。
华的腿终于完全地恢复了。每天,他总是早早地起来,扫干净整个院子。也时常带上我,一块儿去晨跑,即使在最寒冷的日子里,我们也坚持不断。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晨跑对保证我有充沛的精力去学习,的确帮助不少。而晨跑的习惯,我竟然保留至今。晨风中,一个孤独的身影执著向前,但我一直觉得,华并没有去,他就在我的身边。
然而,华的确是去了。
高三下学期开学不久,华和他母亲一起走了。他回到了他的学校,回到了他朝思暮想的火热的军营。他并没有让我知道他何时离去。
舅妈给了我华的地址。这是华的母亲留下的。那半年中,我深情地给华写去了一封又一封的信,然而,却始终没有得到关于华的丝毫消息。
然而,华的确是给了我许多的东西,最宝贵的,就是平静与坚强。那一年,我顺利地考上了大学。
我是那么执著地等待着华的音讯。我怎么能够相信华会就这样永远地离去了呢?
那是大一的下学期,我忽然接到了舅妈转来的一封信,一封华的母亲写的信。
那该是一封怎样令人心碎的信哟!我哭了整整一夜。当我告诉了室友们关于华的故事后,她们都流下了眼泪。
华的母亲的信很短,而其中几乎有三分之二的文字用来安慰我。
华毕业的时候,正值西南边境最后一次冲突升级。华申请上了前线。在一次执行侦察任务中,不幸遭到敌人伏击,壮烈牺牲。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了先前的那座城市。因为,我是在那里认识华的。
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小院早已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家新华书店。
然而,江还在,彩霞还在,伊人还在。
[作于199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