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佛前僧，她是庙中花。
她是青华寺中的一朵莲，经过了无尽个日出日落，数年的修炼，外加佛语的耳熏目染以及寺中灵气的辅助，终于在这月圆之夜修出了灵识。
她无数次幻想自己第一眼所看到的世界。温暖的，欢快的，凄凉的，悲伤的······唯独，没有这样的。
轻柔的月光为幕，静谧的古寺为景。
只见一僧身着藏蓝僧袍，盘膝打坐，五官深邃，眉眼间五分淡然、三分疏离、两分亲和。
许是福灵心至、又或是孽缘初始，那僧忽而张开了双眸。
一双黑眸了无波澜，如深水古井，好似天下间的星光都无法将它们照亮。
但她不知怎的，竟看痴了。
此经数年，她都记得初见时他僧袍领口的皱褶。
此经数年，她都在想，如若当时她看清了那眸中的淡漠。
是否，就能断了这因果？
他看着她，眸中终于有了一丝淡淡的微波，似有些惊讶，开口道：“到底是出淤泥而不染，你倒是第一个修出灵识的莲。”
她惊讶的莲瓣都颤了几下，他竟然看出来了？
这时却见他伸出了手，白皙如玉、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过她的花瓣。
她有些怕，却不想躲，下意识，不想躲。
他的指尖，很暖。
触碰过的地方，温温热热。
不似于夏日烈阳呵护过池水的暖，而是一种别样、让她有些贪婪得到更多的暖。
人，都是这样温暖的么？她想。
未等她得到答案，那僧去一撩衣袍，起身离开。
看着那僧的背影，她竟有些不舍，努力的伸展着根茎想要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成功了，不过这过程却大不相同。
那僧走了两步，突然一顿，古井般的眼神扫了她一眼，终是原路走了回来。
他道：“也罢，贫僧就助你一臂之力。你可要好好参悟修行，莫要叫我失望。”
她闻言一震，灵识不由得锁定了他的眼眸。
悲天悯人，应是如此。
接着他便盘膝而坐，手中佛珠微转，口中佛语喃喃。
直觉告诉她，他是在帮她，便静下心来，静静聆听、参悟。
许是太过认真，再睁眼只见第二天的迷蒙又不失灿烂的朝阳，朝露将周围染的湿漉漉的。
她有些失落，他是何时离开的？
就这样又过了几个日升日落，她每天都在修炼中等待，等待中修炼，倒也小有成就。
终于又熬过了一个孤寂的夜晚。
她高兴地扭着身体和他打招呼，粉嫩的花瓣都变得娇艳。
他只是看着她，无波无澜道：“七天便以参悟，天赋倒也是不错。如此，那贫僧再助你一回。” 说罢便坐在池边的圆蒲上，唇微张，佛言出。
就这样，又是一夜。
她在修炼与等待中不知过了多久，在夜幕将近、晚霞微晕时，修出了人形，站在了他面前。
她至今不忘他的表情，惊讶且欣慰。
她欣喜地唤他，“温暖！” 这是她给他起的称呼。
他摇头，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佛号青华。”
说罢，便拿起一旁的披风走到池前，弯腰裹住还在池水中的她，抱起朝房间走去。
风中传来她清脆的声音“青华？青华！青华！”
之后她便有了名字。
涟漪。
他说：“即为第一株修形的莲，就要莲一吧。”
他顿了一下，又道：“似是太阳刚了些，涟漪，就叫涟漪吧。”
青华寺在高又险的青华山上，没有几个人知道它的存在，故而没有人来参拜。
这里也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青华也允许她在寺中乱跑。
她像是不知何为烦恼，总是笑声不断。
咯咯的，很好听。
空旷的寺庙也有了些许生气。
她最爱叫他的名字，青华青华青华······像一个只会说这一个词的小孩子。
其实涟漪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最爱唤他的名字，爱看他的面容，爱在他身边玩闹，爱他的声音，爱他的稀少的笑，爱他的一切一切。
这就是爱了吧？她想。
这是她听过他给她讲的牛郎织女后的想法。
一个晴朗的午后，她坐在池边，小小的脚丫拍打这池水，溅起一个个晶莹的水珠，亮亮的，她的脸蛋也被太阳吻的红扑扑的。
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她扭头问道：“青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对吧？”
他手中转动的佛珠一滞，而后睁开眼睛，毫无感情地看着她，道：“不会。”
两个字打破了她的小希望，她惶恐的问：“为什么？”
她眼睛张的大大的，眼眶已然泛红，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满是疑惑与伤心。
他叹息，道：“凡世人都要经历生老病死。涟漪，你要明白，修仙之人最忌讳的便是七情六欲，你已经犯戒，快些悔改吧。” 他的神情，是那么的悲天悯人，像极了庙中的佛。
看着她心里发冷。
此时不知哪里来的风，吹起她的发，吹疼了她的心。
她愤怒、失望、伤心，声嘶力竭地喊：“我不！我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什么修仙？我不稀罕，我只要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啊。”
她就像离了水的鱼，软软的瘫坐在地上，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面颊留下。
她嘴中喃喃，却发不出声音。
“我想和你在一起啊。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啊······”
他看着她摇头，双手合十，念了句佛语，说了句：“回头是岸。”
便起身离开，像他拒绝一般干脆利落。
她无声的笑，眼神空洞。
回头，还能回么？
之后的几天她一直没有见他，她也一直没有动过，双手环抱双膝，愈发尖的下巴垫在膝盖上，原先璀璨的双眸布满灰尘，空洞涣散。
直到一道华光从天而降，笼罩了整个青华山。
耀眼的亮光让她清醒过来。
好刺眼，她用手挡住眼睛。
这是什么？
“凡修仙之人，在成功之时，上天都会降下华光，以示欢迎。此后会来接引使者，来接引他们位列仙班。”突然想起青华和她说的话。
华光？修仙？青华！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猛的起身，却摔倒在地上，腿好麻。
她咬牙往禅房爬着，用尽全力的爬着，朝着青华的方向。
还没有到，她便瞧见了他。
一袭华服，面容依旧，浮在虚空之中，九天之上，悲天悯人。
青华······
他半睁眼，看着她。
直至接引使者到来，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恭贺青华神君圆满渡劫。诸神已在大殿恭迎神君归来。”
他点头，清冷依旧，说：“有劳太白上仙。劳烦上仙先去回禀，青华稍后就到。”
那太白上仙一甩拂尘，踏着祥云离去。 她仰着头，看着他，万念俱灰。
他道：“涟漪，忘了吧，回头是岸。”
他道：“涟漪，修仙不易，莫要走上歧途。”
他道：“涟漪，悔改吧，莫让本君失望。”
她只是看着他，看着他说，看着他叹息，看着他离开。
他走了。
就这么走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笑，大声地笑，笑的颤抖，笑的泪流满面。
青华啊青华，你可知我回头望见的不是岸，是写满“青华”的地狱。
你要让我如何回头？
青华山上出了神仙。
第二天，满城皆知。
第二年，青华寺已成了圣景，恢宏明艳。
世人皆知青华寺山水极好，唯独有一朵莲花，它违背常理，开于四季，却是一朵凋零之花。
花瓣呈枯黄色，一池清澈蔚蓝的水都无法让它湿润一分。
像一个将死的老人，回天乏力。
但因稀有倒也独成了一番风景，在青华寺翻修之时，也没有拔了它。
世人皆醉，只知青华寺有一株枯而不死的莲。
只有肃穆庄严的青华寺知，那是涟漪痴迷破碎又短暂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