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悬铃树下的女人

等你神志清醒的时候,你的丈夫已经躺在血泊中,胸前直直插着你情急之中胡乱抓过的一只绿色手柄的水果刀,血液已经浸满整片灰色短袖的正面。

你一下子瘫软在地,你的丈夫表情痛苦狰狞,似乎在生命的尽头下做最后的挣扎。

你没有理会他,闭着眼睛回想刚才发生的荒唐、恐怖又血腥的一切:在他冲过来想要又一次掐住你的脖子时,你瞬间被那种溺水窒息痛苦的恐惧包围。慌乱逃跑中你抓住桌边的水果刀,尖叫着反向他冲过去。你的丈夫惊恐又痛苦的双眼紧盯着你几秒,你就像被牢牢钉在地上,喉咙里的尖叫怎么也发不出来,而后你的丈夫在你面前轰然倒下。等你回过神来,已是前述的混乱血腥场面。

金属尖刀刺入胸前软肉的触感你恐怕一辈子也忘不掉,那将如噩梦一般永远折磨着你。

每次你的丈夫酗酒后,都是你的地狱。对上眼神时一个不顺眼就言语辱骂,你忍不住顶撞两句时动辄他就拳脚相加。你的手臂和大腿已经布满了青色和紫色的斑痕,新的旧的叠在一起斑斑驳驳,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额角处的伤口被你常年一成不变的厚刘海遮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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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你坐在屋子外面的悬铃树下,头顶的二球悬铃在风向转移之间也由嫩青转成灰黄,一如你初嫁时欢欣雀跃的少女情怀到如今苍凉破落的老妪心境。悬铃枝上的稀落树叶合着树下的单薄身影,互相映衬。许久之后,你才得知你得了个出处不详的外号“悬铃树下的女人”。

你也不知道当初自己怎么会嫁给这样一个酗酒成性且嫖赌上瘾的男人。你俩初识时,你还是一个发廊小妹,温柔,颇有姿色,行为举止却稍显拘谨。他只是一位普通顾客,因为还有些帅气,你也就多注意了他几眼。之后,他又来了几次,渐渐开始和你搭话,很快他约你出去吃饭,唱歌。追你的时候,他对你真的体贴,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偶尔送你一束玫瑰花,都让你感到惊喜不已。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关注过你,好像眼里只有你一个人。你些许就是被这样甜言蜜语和伪装的温暖给迷惑了。

你出生在一个普通农家,上面有姐姐,下面有弟弟,如大多数农村家庭一样,你作为夹在中间的老二并不受宠。你早早辍学,北漂打工挣钱养家。在外地度过了几个春秋,许是觉得你到了婚嫁年龄,被召回老家。不久后,你就遇到了这个后来让你噩梦缠身的男人。

你跟他在一起之后,很快就见了双方父母。起初,你的父母并不同意这门婚事,理由有三:一是这个男人没有一份正经的工作;二是对方家庭条件比你家还差,甚至还没有一座体面的房子;三是相处时间太短。你当时许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当然还有你也一直怨恨自己的父母没有给你足够的爱意,你迫切地想要投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脱离这个冰冷麻木的家庭环境。

20岁,现在看来真是一个过早结婚的年龄。

结婚半年后,你的噩梦开始了。你的丈夫开始频繁地夜不归宿。由于他没有一份固定稳定的工作,你连上哪里找他都不知道,打电话过去也只是一片嘈杂的背景音和几声粗话。你认为也许有了孩子之后,他会改邪归正,做个负责任的爸爸。在接下来的四年时间里,你为他生育了两个男孩儿。这期间,你一直抱着他会改正的希望也一点一点落空。因为他不只夜不归宿了,更是变本加厉,开始酗酒、赌博,甚至还会打你。然而,每次酒醒后,他又向你忏悔道歉,保证下不为例,事实却是屡教不改。

有一天你回娘家时,被你弟弟发现了身上的淤青,在他们的再三逼问下,你把你这四五年的经历和盘托出。你家人听了之后除了满满的心疼,更是满腔愤怒。你弟弟当下就找了些人,揍了那男人一顿,并叫他做出承诺,不再动手打你。身边的亲戚朋友得知之后,没有不劝你离婚的。然而,你表面上只是说为了孩子,但究竟是什么更深次层次的原因使你无法下定决心离婚,你自己可能也没想清楚。

事实证明,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距离那次警告事件三个月后,他再次对你动了手,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下手更重,像在报复上次的事件。你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才能勉强下床。爷爷奶奶带着孩子。我觉得最让你绝望的是,他的父母在他每次动手时从来都不上前阻拦,甚至躲起来,也只在事后来对你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他的父母也许早已对这个儿子绝望,甚至感到害怕。

你的事情在上次之后就被传开了,所以这次你再次被家暴的消息很快传到你娘家人的耳中。你的父母,你的姐姐弟弟,你的朋友们都来劝你赶快离婚,要不然小命儿都得赔上。可是你倔得像头牛一样,对离婚的事情决口不提。

说实话,我真的极度不理解。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在发挥作用,还是你有限的文化认知限制了你的思想,还是你保守传统的婚姻观念让你认为不敢离婚,抑或是你真的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有个完整的家庭?的确,很多的家庭悲剧就是这样发生的,尤其是像你这种文化程度较低的农村姑娘,就这样把自己的一生葬送在一个渣男手里,却不知道其实外面还有千千万万条道路可供选择。

因为你的一意孤行,不听劝阻,你的家人极度失望,又恨铁不成钢,渐渐不再管你,大有与你断绝关系的意思。

你也开始自暴自弃,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你开始没日没夜地打牌,学会了抽烟、喝酒。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三个月。

6月15日,这个日子你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你还在邻居家打牌。突然,一阵吵嚷的声音传来,你还未反应过来时,已被人从侧面一脚踹翻在地。这重重的一脚让你止不住的“哎哟”,周围也乱作一团,未等你起身,一双粗大的手又扼住了你的脖子。你看清来人,是你的丈夫,他此时双眼通红,用力的缘由使得他的额角青筋暴起,嘴里不断地吐出污言秽语。你感到你的喉咙疼得像火烧一样,窒息感让你痛苦不已,你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你看到这个恶魔的身后不断地有人来拉扯,你想你可能等不到别人把他拉走了,你就快要死了。

等你再睁开眼的时候,入目是熟悉的窗帘,你躺在自己家里的床上,你没有死掉,在他掐死你之前有人拉开了他,你只是晕过去了。

从那之后,你戒掉赌博,开始戒烟。戒烟的感觉真的不好受,你经常坐立难安,夜晚也开始失眠,你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也由于备受折磨和常年得不到营养而越来越瘦弱,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你吹走。你自知不能继续荒唐下去了,开始找工作,超市理货员、酒店清洁工、卖场售货员……你都去面试了,最终你在一个小面馆找到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虽然你的公婆不顾你,但是对自己的孙子照顾得还算周全。每天起早贪黑,虽然辛苦但充实,忙碌的日子让你忘却你的丈夫。你们作息不一致,几乎很难碰上,日子平静地过去了几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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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转回到当下,你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男人,又愤恨又后怕。这一次你真的气极了也害怕极了。他因为赌博欠债又回家堵你要钱。这样的情形之前已经发生过几次,他深知你的工资对他的赌资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却还是屡屡为难。争执到面红耳赤时,他只把你打得鼻青脸肿,却不损伤你的劳动力。

你从冰凉的地面爬起来,抹了一把眼泪,你已经被恐惧吓到泪失禁,即使没有想哭,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掉下来。你颤颤巍巍地凑到男人身前,把手伸到他的鼻子边,尖叫了一声猛地缩回手,“没气儿了”,你自言自语。

你慌乱无比,你的脑海中闪过一万个念头。你感觉时间过了一个世纪之久,但实际上只过了半小时。你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开始清理现场。你把所有沾染血迹的物品装到一个麻袋中。你找出以前打工时使用过的大行李箱,企图将男人塞进去。你哭着,极度恐惧又极度着急地使尽一个瘦弱女人所有的气力将人往箱子里塞,你不知道你是否弄断了他的胳膊和小腿,因为你已经完全崩溃了。

等你有意识时,你已经来到一处田野。你拼命地挖土,挖了一个很深很大的坑,你把箱子和麻袋全部扔进去,开始填埋。你不知道自己填埋了多久,等到结束,你已经浑身脱力,躺在地上动弹不了。

你虽然无知,但也明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有一天你会被抓住,你的儿子会成为杀人犯的孩子,而且是自己的母亲杀害了父亲。你的家人们也会因为这件事,被人指指点点,成为一个十年间都会被时不时拎出来的谈资。在不被警察发现的日子里,你也会一直活在良心的谴责和恐惧中。

你满脸满眼都是绝望。忽然间,你看到不远处的一条河。黑夜中,在月亮下,只有一种寒凉之感。它好像在引诱你,来吧来吧,让一切罪孽苦痛都从今天结束吧!

“扑通”一声,初春的河水还没有从寒冬中回暖,刺骨寒凉从四面八方传来,你清醒了很多,也久违地感到解脱的感觉,你闭着眼睛,慢慢感受着下沉的身体,轻盈如羽。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你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我不是杀人然后自杀了吗”你惊恐地在心中问自己。“快开门”,你来不及继续回忆,跳下床,门一打开,是那张你熟悉又害怕的脸。你终于明白,原来是梦,要不然自己怎么会有机会处理后事而不被发现。你感到身心一下子放松的同时,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潜意识里对这个男人恶魔行径的疯狂又黑暗的想法。

在料理完手头各种事情后,你终于向这个男人提出了离婚。虽然阻碍重重,但在你的家人朋友亲戚的帮助和各路周旋下,一个月后,你解脱了,离开了这个噩梦一般的地方。因为你的丈夫前科重重,你争取到了孩子的抚养权。

你在一位亲戚的帮助下,去了邻市,找到了一份超市理货员的工作,孩子暂时由姥姥家照顾。

多年后,你看到两个儿子阳光下的笑脸,“所有苦难,只要你愿意,都可以跨过去!”你在心中对自己说。

初春时节,大道两旁的悬铃树还没长出叶子,但是树枝笼罩着一层淡绿色薄雾有多么的美好,而你这位“悬铃树下的女人”早已今是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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