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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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厂里上班，我和工友干活的时候，偶尔会抬到一些笨重的设备。两个人找来一根竹杠，系上绳子或皮带，弯腰下去，抬杠上肩。工友见我斯斯文文的样子，问，你行吗？我说，没问题。两个人一使劲，抬上那笨重的设备，甩开步子便“吭唷吭唷”地走起来。

工友说，看你文文弱弱的样子，没想到还有把子力气。

我得意地说，那是，咱可是练过的！

我现在之所以不怵那肩挑背扛的活儿，主要还是源于我少年时候有过一段挑水的经历。我觉得无论什么事情，人总需要锻炼才能成长。经过了那段岁月的洗礼，我觉得肩膀上长了劲儿。加上自己的身高摆在那儿，身大力不亏，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小的时候我家住在农村，父亲在镇上的一个工厂里上班，爷爷和母亲在家务农。那时候农村里还没有自来水，我家住在村尾，吃水要到离家几百米远的一口水井里去挑。挑水是一件辛苦活儿，对我家来说是一个负担。

水是必需品。做饭、刷锅、喂猪都得用水，洗菜、洗衣、洗脸也都离不开它。

我家一天差不多要用一担水。

家里用来挑水的水桶是一对圆形的大木水桶。水桶是特制的，那是箍木匠的杰作。桶身上下两道铁箍，几副木板严丝合缝地镶在一起，外面被铁箍牢牢地箍住。桶身上漆了一层厚厚的桐油，亮闪闪地泛着光。扁担是取山上经年的老竹制作的，两头系着绳子，绳子下各拴着一副铁钩。这样的两只大桶盛满水，少说也有100斤，没有把力气是挑不动的。挑水对人的身高也有要求，个子矮了，是不能将水桶挑离地面的。

父亲那时工作忙，在家里的日子少，挑水的任务就落在了爷爷和母亲身上。爷爷年纪大了，但身体还算硬朗，年轻的时候他便是一位种庄稼的好把式。爷爷挑水当然不成问题。他的双腿有力地迈进，小腿肚上的青筋条条绽出，古铜色的皮肤闪着健康的光泽。扁担在他肩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两只水桶围绕着身子一晃，他便将扁担从右肩移到了左肩，水桶里的水却一滴也没有泼洒出来。那根扁担在他肩上颤悠悠的，他挑着那担水，也挑着岁月，挑着希望，挑着一家人的幸福生活。

母亲那时候正值壮年，每天在田间地头忙碌，回家还要做饭、洗衣、喂猪，忙得不可开交，挑水得逮空来完成。母亲挑水自然也是不在话下的，虽说女人的肩膀相对柔弱，但对母亲来说，多年来在生产队里从事各种农活，风里来雨里去地进行繁重的体力劳动，长年的磨练，早已让她百炼成钢。她当过妇女队长，做事百伶百俐，风风火火，一般的小伙子也赶不上她。母亲挑水的时候，步伐稳重而快捷，扁担在肩上更显柔韧一些。她的脚步踩在满是灰尘的乡间土路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声音与肩膀上扁担发出的有节奏的吱扭声连成一片，相互打着拍子，像是在演奏一曲乡间的民谣呢。

爷爷年事已高，母亲每天又这么辛苦，每次见到他们挑水，我总觉有些心疼。有时我想，作为家中的长子，我应该帮助他们多分担一些家务才行。那一年我在镇上念高一，星期天放假回来，见水缸里的水不多了，我便对母亲说，我要去挑水。母亲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显然有些意外，她面带微笑地说，行，让你锻炼一下也好！我很高兴。我记得念初中的时候，我就曾跟母亲提过要求挑水的事情，可每次母亲总是说，你还小，正长个儿呢，挑水太早会被压得长不高，成了矬子，将来可娶不上媳妇哩！

我兴高采烈地从家里取出那副带钩绳的扁担，挑上水桶就要出门。母亲一把拉住我，嗔怨道，瞧你猴急的性儿，这么着急忙慌干什么？你长这么大，今儿头次挑水，有些事情我还得跟你交代一下呢。我停住脚步，母亲便给我示范。担心我身高不够，水桶离地面太近，她教我将扁担两头的钩绳往上绾起一圈。又说，水井太深，舀水时得当心，扁担钩要将水桶钩牢；不可逞强提拉一满桶的水，能装满大半桶水就成。直到见我点头表示都记住了，母亲才放心地看着我出了门。

我挑着水桶离了家，很快来到村东槐树下的那口水井边。那是口老井，井沿斑驳的水泥面上歪歪扭扭写着的“吃水不忘挖井人”几个字依稀可辨。我低头往井里一看，井水离井沿有近两米高，井水清冽幽邃，能映出人影儿来。井下四壁是崚嶒的青石，上面的部分长满苔藓，下面的部分被井水洗得发亮，泛着青幽的光。

我取下扁担，用一只担钩将一只水桶钩牢，双手握紧扁担，将水桶缓缓地放入井中。待到桶底挨着水面，我翻腕将手里的扁担一抖，水桶倾斜平躺在了水面。我手里的扁担钩再往下用力稍稍一带，井水便沿着桶沿开始向桶里漫灌。在这个过程中，担钩仍牢牢地钩在桶上。这舀水的动作我之前很多次见爷爷做过，现在轮到我亲手操作，虽说是东施效颦，却也有模有样。其实即使担钩脱落，也并无大碍，毕竟木桶的浮力在那，是不用担心水桶沉入井底的。倘是铁桶，则另当别论。

桶里的水灌满了，我奓煞着身子，两手握紧了扁担，用力往上提。盛满水的木桶离开了水面，我感觉手底愈来愈沉了，不敢放松，憋了劲两手慢慢往下收。好不容易将一桶水提了上来，我已有些气喘吁吁了，身上出了一层细汗。我稍事休息，很快又舀好了第二桶水并提上井来。

我将担钩在两只水桶上钩牢，猫腰将扁担担在肩上，一使劲便挑起了那两桶水。我吃力地往前走了几步，脚步有些踉跄，感觉肩上像压着一座小山，沉甸甸的，肩胛硌得生疼。我没想到平日眼见爷爷和妈妈挑水，他们看上去是那样轻松，现在轮到我却如此艰难。我的倔强劲儿上来了，心里说，自己还替家里分担呢，这点困难便打退堂鼓了吗？我抖擞精神，忍着疼痛，挑了水重新上路。我一路走走停停，等到快进家门口的时候，两只桶里水已泼洒了不少。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半桶水晃荡荡”了！我将两只桶里的水倒入水缸的时候，想到自己终于可以为家里分担一点负担了，心底充满了喜悦和自豪。

这以后，只要从学校回来，我隔三岔五便去学习挑水。渐渐地，我觉得挑水已不再那么吃力了，肩上也没有第一次挑水时那么疼了。学会了挑水，我觉得那是那一年里我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情。

        -END-

2019年5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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