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赵鸥已经失眠多日了，要不是为了工资，她早辞职了。
丈夫怎么会借贷跑路呢？现在是电话威胁，以后肯定会上门的。
还有那个女上司，自己做小三，还爱拿员工出气。
赵鸥揉揉太阳穴，伸手放倒桌上与丈夫的合照，无意识滑动手机上的兼职app，突然瞪大双眼。
屏幕上是一则征稿：
征稿启事：现征短篇小说，要求必须基于现实生活，适当演绎，字数不限。
一经通过，稿费1000元/千字。投稿请发至邮箱[email protected]。
“这财路不错！” 赵鸥想着，当即打开word。
她看着一步裙细高跟的女上司，有了灵感。
“写她怎么勾引老总吧，准精彩！”
赵鸥仔细描述了女上司如何装醉“误上”老总的车，又如何报告里偷偷夹入约会纸条。
“臭小三，不能让她有好结局！”
赵鸥带着怒火，手指上下翻飞。
故事里老总的原配冲进公司，一只手揪着她的长发，另一只手脱下高跟鞋，狠狠砸在她脑门上，女上司脑门上的小窟窿涓涓冒着血……
剧情在一片混乱中结束。
“写故事还挺消气”，赵鸥长舒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摁下发送，起身去冲咖啡喝。
“叮”，赵鸥掏出手机。
“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12月5日10时34分57秒转账收入人民币3000元，活期余额3012.68元。”
“卧槽？？”赵鸥差点把手上咖啡打翻。
“死狐狸精你给我滚出来！”
外面传来一声尖叫。
赵鸥楞了一下，好奇地探出头。
一个韵味犹存的妇女大踏步闯进办公室，冲到女上司面前，一把揪住她的长发，另一只手迅速撸下高跟鞋照着女上司脑门“咣”地砸去。
女上司脑门上的小窟窿涓涓冒出鲜血。
“卧槽……”这次，赵鸥真的打翻了咖啡。
2
躺在床上，赵鸥思绪万千。
她想不通，丈夫怎么会丢下她呢？过去的誓言像钝锯，拉扯着她的心。
她相信丈夫的人品，更相信他的爱。
“我会把债还清的，我会等你回来。”她暗想。
这晚，赵鸥终于睡了好觉，给债主转去的2500元多少平息了债主的怒火。
又是清晨，昨天女上司脑门上的血窟窿仿佛还在眼前，但难得的休整让赵鸥身心舒畅。
“不过是些巧合吧”
赵鸥伸了个懒腰“自己要当小三，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鸥今天决定写大学舍友——南琴。
她们是一对彻头彻尾的“塑料姐妹花”——外人眼中的好闺蜜，暗地里的眼中钉。
写老朋友可比女上司容易多了。
写写如何把对方照片P丑，写写怎样故意散播对方黑历史，写写曾经“不小心”和对方男友成为蓝颜知己……
赵鸥满腹放不下的怨念，一动笔就是三千字。
“这个女人，明明比我丑比我婊，凭什么能嫁给富二代，活的比我好？”
赵鸥邪念四起。
“不如也让她体会一下被讨债的滋味。”
赵鸥笔下，南琴婆家资金链断裂，濒临破产，而这时南琴发现，房产证上竟没有她的名字！而根据《婚姻法》，自己要凭空多出大笔债务。
愤怒与绝望交织，南琴成了负不起稻草的骆驼，被送进疯人院……
“爽！”
赵鸥狠狠拍下回车键，发出邮件。
不出意外，十多分钟后，赵鸥手机又是“叮”’的一声。
“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12月5日10时34分57秒转账收入人民币4000元，活期余额4476.68元。”
“这编辑是散财童子吧，希望他们永远红红火火。”
赵鸥脸上露出难得的微笑，还清债有希望了。
女上司今天没来上班，赵鸥伸个懒腰，翘起腿窝在椅子里，不紧不慢开始工作。
“等债还清，他就会回来吧。”赵鸥重新竖起桌上的相框，照片上两个人一脸灿烂。
3
赵鸥的生活渐渐好转，这样下去，一个月之内就能还清债务。
女上司每天萎靡不振，没空为难她，更何况大不了辞职，谁在乎这点破工资？
靠着回忆，赵鸥笔下的故事源源不断……
小时候霸凌她的高年级男生，在黑帮乱斗中被打残了，
初中经常当众骂她蠢猪的数学老师，生的儿子比猪还蠢，
大学劈腿的前男友遭遇“八连劈”，
楼上熊孩子他爸被自家熊孩子捉弄，闹了一身伤……
赵鸥渐渐迷上写故事。谁不喜欢偷偷想象讨厌的人倒霉呢？
好日子戛然而止于老同学的电话。电话里，老同学兴奋地和她分享近日新八卦——
比如昔日校园女神南琴，如今被送进了疯人院！
比如昔日校草、赵鸥前男友，最近惨遭“三连劈”内心崩溃！
“鸥，你周围都什么人啊！”
老同学恨铁不成钢，没意识到赵鸥已经沉默了很久。
她敷衍几句挂断电话。想去求证笔下其他故事，又好像没有勇气。
赵鸥突然无比思念丈夫。
以前每当遇到伤心事，她就躺他腿上，丈夫总是用手轻轻揉着她的头，哼着小调，听她皱着眉吐槽，或在她埋头掉眼泪时叹息，轻轻叫她“小傻瓜”。
还是爱他的。写了这么多故事，她从没打算让他在故事里倒霉。
默默掉了会眼泪，赵鸥有了主意。
她打开邮箱，输入熟悉的地址。这次的邮件只有一句话：
“能出来喝杯咖啡么？”
4
赵鸥本以为会见到“精英感”十足的眼镜男，没想到却是个中年大叔。
他穿着衬衫西裤，裤子折线笔挺，领带与鞋子的颜色相得益彰。
但下垂发黑的眼袋，嘴唇上稀落的胡茬，乱糟糟的头发，无一不诉说着他的憔悴。
“这种人怎么付得起稿费的？”赵鸥想着，朝他友好地伸出手。
“您好，我是经常给你投稿的走乂区鸟”赵鸥语速飞快“直说吧，我发现我投稿的故事都成真了，你是谁？有什么目的？”
大叔喝了一口咖啡，低着头，良久叹了口气。
赵鸥直直地盯着他低垂的眼睛。
沉默赋予空气重量，沉甸甸压在两人肩上。
中年男子终于开口，几乎同时，流下眼泪。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声音低沉、哽咽“我也是迫不得已。”
赵鸥僵住了。
“不知道哪一天起，我突然有了一种超能力。我能满足其他人的任何愿望，但每天只能使用一次。”
“刚开始很兴奋，我给邻居家女孩变出一屋子巧克力，让流浪汉每天能喝到热粥，让我的情人每天都收到新包包，也让我老婆心满意足离开我、忘记我。”
“但我哪能知道所有人的愿望呢？日子久了，超能力成了我的负担。”
“那你别用超能力不就得了？”赵鸥一脸疑惑。
“不可能的”中年男子摇摇头，却没过多解释“后来我灵机一动，发了个征稿启事。也幸亏我儿子的心愿是做富二代，让我能高额征文。”
“那为什么选我？”赵鸥心里步步紧逼，语气却软下来。
“因为你写得好”男子苦笑。
“倒不是文笔，你的人物信息都是真的，我能迅速感应到原型，方便使用超能力。别人稿件虚虚实实，总也定位不到。”
赵鸥哑然，淡漠地听着男子絮絮叨叨，心情愈发低沉。
要不别写了吧，可欠的钱怎么办？
要继续写下去么？可这不是害人么？
或者写些盼别人好的文章？赵鸥想了又想，却想不出自己希望谁过得比自己好。
临分别，男子顿住，回头看了眼赵鸥，眼里尽是苦涩，
“对不起，我也希望被选中的不是我。”
5
赵鸥灵感枯竭了。
与其说是枯竭，不如说不敢下笔了。
断稿三天，最先反应的是债主。电话中的语气迅速变差，说的话也越来越不堪入耳。
也难怪，一个女人突然短时间赚不少钱，心里龌龊的男人难免多想。
赵鸥把手指搓到秃了皮，在钱与良心的烈火上饱受炙烤。
终于，赵鸥决定守住良心，她要破釜沉舟，断了自己的念想。
她绝不是好人，却也不能用害人赚钱。
赵鸥打开word，这次的主角是一个被追债的女人，她向稿费奇高的启事投稿，落笔的所有故事都变成现实。
写到结局，赵鸥手悬在键盘上许久，最终坚定地落笔：
“旦夕祸福人焉知，上天终看不下去，区区人类怎能有如此特权，用一场大火结束了他的性命。”
写完结局，赵鸥迅速点击发送，起身去咖啡间，仿佛生怕晚一秒就会后悔。
她特地把手机装进口袋。过了许久，却毫无动静。
“也许是没采用我的稿件吧。”赵鸥也不知道自己是庆幸还是期待。
回家地铁上，赵鸥刷着微博，本地新闻头条赫然写着
“XX小区突发起火，一成年男子烧死家中，起火原因尚未查明”。
赵鸥松了一口气，心也沉到了谷底。
“不是我杀的他，不是我，是他自己用超能力杀死自己。”赵鸥劝慰自己。
“就当没发生过吧。唉，明天该考虑钱怎么办了。”
6
又是清晨，赵鸥起床时带着轻松与焦灼。
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赵鸥脑海中突然出现丈夫的身影，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吟：
“好希望债务还清，回到我老婆身边啊。”
心神一动，身上奇怪的感觉消失了。
“应该没睡好吧”赵鸥扭了扭脖子，突然响起手机铃声。
“可以啊小妞，还债牺牲不小吧，肾还在吧时代楷模？”电话里声音充满轻蔑。
赵鸥没吱声。
“算了，债还清就行，祝你们夫妇百年好合，也祝……你孩子名正言顺跟他姓？哈哈哈哈哈哈！”
“神经病！”赵鸥骂了一句，狠狠挂了电话。
紧接着敲门声响起，赵鸥皱着眉头，没好气地起身开门，门外人影一闪而入抱住赵鸥。
“老婆我对不起你！”熟悉的声音伴着哭腔。
赵鸥懵了。
“我不会……获得了那个沙雕超能力了吧？？”
7
债清了，夫妻团聚，小日子蒸蒸日上。
原来丈夫只是错信好兄弟，做了担保人。兄弟怕债主找到自己，竟把两人囚禁在屋里。
误会消除，夫妻俩更加珍惜每天柴米油盐的小日子，连一起做饭都忍不住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但赵鸥心情并没有变好。
她每天都努力完成别人的愿望。
她给了邻居小女孩一屋子粉色气球；
她给了楼下宅男一整套手办；
她让邻座女同事做了一次支付宝锦鲤；
她让健身房小胖妞一夜瘦了30斤，结果被吓到住院；
她甚至让楼下野猫发疯，咬坏所有放学孩子的作业本。
可她渐渐听不到别人的愿望了。
毕竟听到真心话都很难，更何况别人内心的愿望呢？
但赵鸥不想被自己的超能力绑架，她决心今天不满足任何人的愿望。
清晨，她被门铃叫醒，送牛奶的小哥给她带来一束龙胆花。
丈夫急匆匆出门面试，慌乱间穿了两只不一样的袜子，两个人笑成一团。
地铁站里，平时凶巴巴的引导员今天满脸笑容，喊叫中透着甜蜜。
女上司辞职，新上司笑容帅气，眼中满载星辰。他趁别人不注意，偷偷给赵鸥塞了一小块北海道巧克力……
“哼，不就是超能力，谁怕谁？”
赵鸥暗自得意，突然发现巧克力背面有折角，拿起来，里面是一串手机号，她输进微信搜索框。
“看来每个成年人都有两个电话，两个微信啊”赵鸥轻轻嗤笑。
晚上，她老公照例帮她吹干头发，搂着她进被窝。
“人间值得啊”赵鸥想着，在老公的臂弯中沉沉睡去………
8
又一个清晨，赵鸥被门铃叫醒，披上披肩去开门，送牛奶小哥手里的龙胆鲜艳得刺眼。
她下意识回头，昨天插好的花不见踪影。
赵鸥皱着眉接过花。
丈夫匆忙准备出门，她下意识看向脚踝，两只颜色不同的袜子？她提醒了一声，丈夫大笑着回去换袜子。
奇怪的事远不止这些，平日凶巴巴的地铁引导员今天说话满是甜蜜。
男上司趁别人不注意，偷偷塞了一小块巧克力。赵鸥一把抓起巧克力翻过来，又是折角！又是熟悉的11位数字！
赵鸥有点头晕。昨晚的梦还挺真实？
她依然一天都没使用超能力。
又是清晨，赵鸥又一次被拿着龙胆花的牛奶小哥吵醒，又一次提醒穿错袜子的丈夫……
再一次的清晨，再一次拿龙胆花的小哥，再一次穿错袜子的丈夫……
赵鸥再也欺骗不了自己了，这不是梦。她终于体会到那个中年男子语气中的绝望，也终于明白他那句“不可能”。
不使用超能力，她根本就无法离开这一天！
赵鸥想了想，打开手机中尘封的兼职app，在发布栏中写：
征稿启事：现征短篇小说，要求必须基于现实生活，适当演绎，字数不限。
一经通过，稿费1000元/千字。投稿请发至邮箱[email protected]。
“唉，我可没个想做富二代的儿子，看来晚上得给老公吹吹枕边风，让他有一夜暴富的愿望啊。”
赵鸥发愁地揉了揉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