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老

我很难过，你躺在床上。咳嗽，双目无神，讲话吃力，脚肿。我很难过，你费力地拄着拐杖，步履蹒跚，东倒西歪，像个幼小的孩子一般。外公，你怎么病成了这样。我无力，想要抓住抓住衰老和病痛，可是它们还是如约而至，来到你的身边和床前。

从妈妈口中知道，年少的你，多么意义风发，说一不二，大男子主义，坚韧勇敢，脾气火爆，却流露着柔情。骑着马，走过了很多土地，遇见过狼死里逃生，当着村里光荣的大队长，那个时候，你一定很骄傲很得意吧，也一定松了口气吧觉得自己这么厉害给了自己的妻儿一个更加舒适的吃饱喝足的生活。

记忆中的你，在日出时起，赶着一群调皮的山羊，翻过一座座山，游历着，行走着。傍晚归来，吃上两大碗饭后，在冬天舒服地蜷缩在火炉旁取暖，在夏天搬上小木椅子坐在门口沉思。精力无限，会给我们讲鬼故事，讲你曾经的故事，讲自己孩子的糗事，你的声音总是那么浑厚有力，在无数个夜晚中回响在周围寂静的山林中。你满目激动和亮光，说着流利的彝语，说着骄傲的彝族文化，说着我们古老家族的来历，你坐在一群好奇的孩子中间，娓娓道来。

可是现在，你似乎不太说的动了，你似乎不那么意义风发了。疼痛的开始，你选择隐忍坚持，老一辈顽固的思想让你坚决不肯去医院看病。后来儿女反复劝说，反复探望，你终于说“好吧试一试我同意去看病”。坐在车上，泥泞的凹凸的路面让车子左晃右倒，你羸弱的身躯不断控诉着强烈的不适感，辗转之后到了医院，住了一个月的院，你吵着闹着要出院。最后颠簸着回到了你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医院的药水不断输进你的身体一定很冷很难过吧，回家后会在下一秒疼痛不适来临前轻轻地笑一下么？回家后的日子，依旧难熬，药物止不住的疼痛，儿子儿媳忙碌地干活不闻不问，会很孤单吧，偶尔孩子们打电话过来一定很开心吧。你学会了使用之前一直排斥的手机也是因为想要偶尔跟千里之外孩子们说说话吧，我知道你的期冀，我心疼你的无奈和夜以继日的孤独委屈。

突然就感到很悲凉。对啊，就是悲凉。我无法想象你每天躺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是怎样度过的，你一定很痛楚很绝望吧。曾是多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啊，为什么转眼间身体就垮了啊只能僵硬地躺在着。上次在我面前你哭了，在我妈她们面前你也哭了，还有多少次深夜里的轻微的啜泣是我们没听见的呢，你多么要强多么要面子的一个人啊，怎么就哭了啊。

我记得你说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呢，要死的话就赶快死，要是我自杀的话儿女的名声就会不好，我没想到会这样每天疼着，我没想到是这样的方式。嗯，我似乎可以理解这样的煎熬，可我终究还是不能感同身受。这该是多么庞大的苍凉的话语啊，每一天都在无声无息地日复一日地度过伴随着剧烈的痛苦。

我讨厌这样的无力感。我希望，你至少，至少可以多那么几个舒服的瞬间。生命可能就是这样，措不及防的暴击和凌迟，可是，是不是多想想经历的荣光和幸福之后，疼痛会减少那么一点点呢。

衰老到来后，我们总是睁大眼睛，苍凉度日，回忆曩昔峥嵘，或许是些宽慰，希望拥抱子女，如同他们幼时。